九丫越聽越覺得背涼,可偏偏還冒着汗,終於在呆了半晌後,開了口:“那這衣裳……”
“燒了吧,還想留着這贓物。”
他笑得泰然,一副大局在握的面目。她撅了撅嘴,卻又笑道:“日後還望楊三公子多多關照,否則憑着我這腦袋指不定哪裡就被人陷害了。”
楊宇桓聽了這贊,竟搖起頭來,“在刑部時,我便知道一個道理。破案之人雖需頭腦,但也是按跡行事,可犯案之人卻需要更好的頭腦,因爲他們不竟要達到目的,還得掩蓋行跡。所以比起我來說,能想出這法子的腦袋才真正可怕。”
能得楊三公子“可怕”兩字的人,這臨安城,不,應說是這天下應該也沒幾個。九丫不由得拂去額頭的汗,叨了句,“郭姨娘定不是頭腦中用的人?皇后倒見過幾次,難道……”
話還未說完,楊宇桓卻已經開口打斷,“別想了,都不是,想得出此法的人,又怎麼會暴露自已呢。”
九丫嘆了口氣,心知自已鬥不過那人,便懶得去多想。
三日後,楊宇桓給了答覆。其一,派去尋那成衣匠的人回來覆命說確有這麼一戶人北上,但是至揚州時便再尋不到消息。其二,便是楊夫人的回答,“隨便找的成衣坊”,此六字簡單明白。
“不管找哪間成衣坊,只要有銀子,就能辦好事。事後只消將人打發出城便可,再狠一些,也就是個‘殺人滅口’。”楊宇桓如此總結。
聽到最後四字,九丫不由得擰起了眉,對這些權族貴胄來說,人命可不就是兒戲。
因爲這事兒與乾寧有些牽連,即便拿捏不到真憑實據,辦不了那些結黨營私的小人,九丫覺得應對他有個交代。又逢上近日楊府無事,她索性將人約至醉仙居。至於交代些什麼,如何交代,她亦有分寸。
對於楊府三夫人,出入楊府便會有人跟着,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換上從前的衣裳,從側門而出。
晌午剛過,府中各房大多會午休,即便是丫鬟小廝也少有人在這個時辰出來活動。她本是瞧準了這一點,然而這快到門庭時,卻發現有人竟與自已想到了一塊。一樣的時辰,一樣女扮男裝,而且也是一副左右張望偷偷摸摸的模樣。再仔細一看,九丫卻樂了,那不是清音園子裡的初晴嗎?這丫頭跟着她也有六、七年,想來也算是她教出來的,自然肖她。
“這樣的形容,怕是約了情郎吧。”
九丫看了看時辰,覺得此去醉仙居尚早,加之心裡又實在好奇,便移步跟上了初晴。
一路向南,雖然對方很是警惕,可九丫這跟蹤人的本事卻是向柴胡學的,什麼一步三隨五步一躲的訣竅很是管用,因此小半個時辰下來,也沒被發現。沒多久隨之出了城,九丫這才發現初晴的去處似是南郊。據她所知,初晴在南郊並無親友,至於情郎,不過也是方纔的胡亂猜想。
愈發地好奇,九丫加緊腳步,終於見初晴進了一戶人家。南郊的房屋幾乎一樣,破爛柴門一扇,缺角土牆一段,四面透風茅屋一間,便是在院外望去,亦能看清裡面的情形。如此,她便躲在一棵榕樹後。
那戶人家裡有一個婦人,約莫四十左右,瘦得跟乾柴似的,眼窩深陷下巴尖削,一看便覺得大概有數年沒沾油葷了。窮,在南郊一點也不奇怪,所以這裡的人對銀子有着堪稱崇拜的情結。婦人與初晴應是不相識的,可當初晴遞上一布袋時,婦人立馬扯了張略顯猙獰的笑臉,並從中取出一錠銀子來咬了下。
此後,兩人坐着說了會兒話,至於內容因隔得太遠,即便她豎着耳朵聽了半晌,也沒甚收穫。直到初晴起身離開時,也只是諸如“拜託”、“重謝”之類的詞。
與其說是請人幫忙,不如說是重金收買。這便是九丫得出的結論。
她微擰着眉,看着初晴自那院子裡出來,不自覺地竟縮了縮身,直到對方轉入旁邊的巷子,才準備挪步而出。便是這時,一個擔着挑子同樣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推開柴門進了院。
片刻後,屋內傳來說話聲:“就這麼一丁點,已經大半天了?”應是那瘦削婦人的聲音,“你真是窩囊,都讓你去找她要了,你還裝什麼清高?”
這次的叫罵,九丫可是聽得清楚。
自醉仙居回來後,九丫依然琢磨着南郊之事。她撅着一張嘴,眉頭還微皺着,這模樣正好被進園的楊宇桓瞧見。
“怎麼了?晉國公應不會因此事刁難你呀。”
九丫悶悶地盯了他一眼,“他自然不會,只是將柴胡也一併找來了。”
楊宇桓頓時笑了起來,“這倒是他的性格,聽你這口氣,似乎不是因爲此事。”
她點頭,將今日出城的經過講了一遍,接着又說:“要不,我隔日去打聽打聽。”
人盡皆知臨安城的南郊是窮人聚居之所,而但凡這種地方都不怎麼和諧,說理沒人聽,講法無人理,就連府衙裡的衙役也不會管這裡的事兒。九丫雖膽兒肥了些,卻畢竟是女子,聽她如此一說,楊宇桓立馬着了聲兒,“不成不成,那地方怎是你能去的,況且你就不怕打草驚蛇?”
“那要如何是好?”她問。
他雙眼微虛,片刻後方道:“你不是說過餘有年在南郊住過不短的時間,何不去問問他。”
提到此人,她的臉更沉了。本來她與他便有些不對付,從前每次找他幫忙,便要通過鄒淼,如今連鄒淼這條線也斷了,便是柴胡成婚那日,她遠遠地瞧見了他,還專門繞道而行呢。
楊宇桓自然知曉她的心思,便開口說:“他不久前調至工部,我倒可以去問問。”
“那不就是害你濫用職權,不成不成。我自個兒的事,還是自個兒想法吧。”她搖頭道。
其實他早猜到她會如此回答,就如同蓮坊的生意一般,雖會問他意見,卻絕不讓他幫手。從前還當她拿他當外人,後來有一日,她才提及原因:“你整日在朝中已經夠累了,難不成還讓你操心蓮坊的事兒?我可不能這麼自私,不過若楊三公子能給些許指點,我定以重金酬謝。”
此話之後,楊三公子便處之安然,今日也不例外。
雖說她決定自個解決此事,可是琢磨來琢磨去,還是覺得去餘府是最爲快捷簡便的法門。畢竟南郊不大,以餘有年的心思,打聽個人應不是難事。
於是,次日九丫無奈地出了楊府。餘府上,她曾住過幾日,雖然最終鬧得不怎麼愉快,可府上的管家是識得她的。
“原來是九公子,我家大人不在府上。”因爲主子的願意,管家對她亦沒有好臉色。
她忍了忍,便道:“我在此等便可。”
管家挑了挑眉,說了句“隨你”後便將人留在了門房。這一月的天氣,還是冷得很,沒有爐火,片刻後腳也僵了,她不由得暗罵管家小氣。正跺着腳來回走動時,便見餘有年回府了。
可謂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見着門房裡走出的人,餘有年先是一驚,接着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地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九……不不不,如今已是楊三夫人,不知您找在下有何要事。”
餘有年的口氣不善,但她既然能來餘府,便已經想到會有這樣的待遇,所以應上了一笑,“確是有點小事。”
“是不是小事,應是我說了算吧。”餘有年朝府中走去。
九丫在他身後咬牙,索性直接開口道:“我是想向餘大人打聽南郊的一戶人家。”
“三夫人真是閒來無事愛折騰,南郊的事兒也與您有關了?”口氣愈發的挑釁。
其實他此言確實在理,別說南郊的事兒她管不着,就算初晴的事兒,也與她沒什麼關係。而此次之所以拉下面子爲一件閒事兒來求人,只是因爲不願斷了從前的一切。不管是從前對鄒淼,還是如今對初晴與鄒清音。
“南郊北街第一戶人家,院前有棵大榕樹,若餘大人知道,還望相告。”她依然不去理會他的刁難。
餘有年見諷刺無用,難免沒了興致,“這一戶,我倒是知道一些,告訴你倒也無妨,只是我亦有個條件。”
終於入了正題,九丫忙問道:“什麼條件?”
餘有年的笑總算端正了些,隨即便答:“見鄒淼一面。”
自兩月前與鄒淼鬧得不甚愉快後,九丫便沒再與他說過話,可畢竟是骨肉親情,再怎樣怨恨,一見面卻還是一笑泯然,更何況她並非真的九丫,更何況此次鄒淼還主動道了歉。
“阿九,除了那件事……”他垂着眉,一臉的哀愁。
其實這兩個月來,他沒少打聽她的消息,去過醉仙居,去過蓮坊,甚至還在這兩處蹲守過數日,最後還是餘有年將人勸了回去。再後來他便將氣撤在了楊宇桓身上,將之當成了負心人,當衆大罵過兩次。直到某日無意聽鄒清音提及楊三夫人的身份,才恍然大悟,而得以確認則是在幾日前郡王府的婚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