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分隊在村子裡休整了一天。第三天清晨,小分隊又接着出發了。臨行時冷娃憂心仲仲地看着豬老倌說:“老倌,小心哪。”老倌拍了拍冷娃的肩頭,讓他寬心:“冷娃,一路好走。交通站的事,我會及時向延安報告的。”
那天會上,交通員失蹤的消息,巴石的突然發難,讓默默行進中的小分隊隊員們心中都感到很憋悶。巴石在隊伍中,不時會觸碰到其他人異樣和不信任的目光,特別是小豹子會不時地瞪他一眼。沉默在躁熱的煎煮中慢慢地發醇,這種心情與氣候共同調製出來的壓抑的氣氛,鬼使神差地加速了隊員們的行進步伐。原計劃晚上才能到達的永福鎮,中午時分已經遙遙在望了。
小分隊的路線是繞過鎮子,貼着一個叫做王莊的小村子過去。冷娃把隊員們安頓在村外的一片林子中,獨自朝村子裡走去。過了不久,隊員們看到冷娃帶着一個人回來了。
來人乾癟、瘦高的個子,他熱情地逐一握着隊員們的手,自我介紹:“我是交通員王寡婦,”剛說到這裡,逗得秀娟、山梅和杏花三個女隊員“撲哧”笑出聲來,明明一個大老爺們,叫出這麼一個粗鄙的女人名字。交通員隨着苦笑了一聲,自嘲地解釋道:“說了叫人笑話,娶了兩個老婆都是寡婦,叫村裡人抓了把柄,給了這麼個名字,倒也不錯,要是鬼子發現了都不知道抓男抓女呢。”
王寡婦的這一番話逗得大家都笑了,小分隊一路上僵冷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
“這麼着,先讓同志們到村裡歇息、歇息,喝口水,然後我帶大家過鎮子。”冷娃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冷娃曾多次經過這裡:永福鎮沒有鬼子,只有少數僞軍駐守,王莊就更談不上敵人的戒備了。小分隊隊員們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地跟着王寡婦朝村裡走去,到了家門口,王寡婦沒有立刻推門,而是向後退了一步對大家說:“同志們,請吧!”
冷娃推開房門,一下子楞住了。
十幾個黑森森的槍口對着他們,王寡婦趁勢在後面關上了房門,舉槍頂住了女隊員們的後腰。
“把槍放下吧,延安來的抗日英雄們,我們屠隊長打算擺宴席給各位洗洗塵呢。”一個小頭目模樣的僞軍,撥開冷娃已經撥出的白朗寧手槍槍口,陰陽怪氣地說着,兩隻色迷迷的眼睛在幾個女隊員的身上,上下掃來掃去。“屠隊長可真有遠見呀,幾百裡就看見了小美人了,真是桃花運來了擋也擋不住啊,哈,哈,哈。”在僞軍小頭目的淫笑聲中,小分隊被僞軍們繳了械。
這樣的突變,冷娃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一邊走着一邊回憶起了周部長的話,敵人正在配合大掃蕩搞“強化治安”,搞所謂的“總力戰”,這時他才意識到形勢比以前有了沒有想象到的變化。對形勢和敵人估計不足的輕率,讓他後悔不己。在小分隊隊員被押往鎮裡屠家大院的路上,王寡婦上趕着湊到冷娃的身邊,想聽聽他說些什麼,即使是罵孃的話也行。冷娃面對這個叛徒保持着鐵一般的沉默,輕蔑地不屑側目。
“冷大哥,也別怨我。皇軍,不,鬼子,要搞什麼治安村下到村子裡要找八路,咱這個村從來沒見過日本人,鬼子下來後,見人就用刺刀挑,三四歲的娃被挑在槍頭啊,村子裡的人都嚇傻了。後來鬼子說不交出八路,就要把村子裡的人都用機槍給突突了,我這才把你們給賣了,鬼子一定要見到人,我和全村人的命還搭在裡面呢。”
“哼,救全村人,說得好聽!賣了我們,鬼子給你多少錢?”
“沒,沒,沒什麼錢。”
“你怎麼知道我們要來?”
“幾天前,豬老倌碰見我說交通線上有情況,讓我躲一躲。可是昨天我在鎮上看見老倌出來買糧、買菜,我猜一定是來人了。”
冷娃心中暗自叫苦,沒想到在這個小節上,讓叛徒鑽了空子!
“哈,哈,哈”
屠八,這個永福鎮僞軍大隊的大隊長,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狂笑着。他拍着王寡婦的肩膀,得意地說:“小子,一個八路,皇軍給一百個大洋,這八個就是八百大洋啊。幹得好啊,等給皇軍交了人,拿了錢,賞你一百,再娶個寡婦還有富餘呢。”
“這不是託了大隊長的福了麼。”
“是啊,你小子有眼,離了八路,跟了老子,馬上就吃香的,喝辣的。”
“那是,那是,”王寡婦諂媚地附和着。
屠八是永福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壞種。他在家裡排行第八,因此起名屠八,雖然生就了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板,卻是個好吃懶做的胎子,十五、六歲就已經是吃喝嫖賭五毒俱全了。不知何年何月,有一天鎮子裡來了一個雲遊賣藝的拳師,不知怎麼地倆人就勾搭在了一起。從此,他就開始跟着拳師學起了武功,別看這傢伙蠻得像牛,學起功夫來卻是竇性大開,悟得也極快,不久,什麼拳術、棍術、刀法比劃得也有模有樣了。這個原來在賭場與賭徒們比誰划拳劃得快的二流子,現在成了可以在流氓堆裡比誰的胳膊根更粗的混混了。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很快方圓十里八里,屠八已是小有名氣,一些流氓、地痞像蒼蠅聞到了腥,紛紛找他,一來二去粘成了一團。看到人數不少,屠八便拉起“杆子”,幹起了殺人越貨的勾當。抗日戰爭爆發後,日本人在中國物色這樣的敗類,而他也趁勢成了所謂“皇協軍”的大隊長,老鄉們背地裡叫他“忘八隊長”。
鄉親們都還記得那年八月十五發生的事情。那天,屠八穿着一身“皇軍”的軍服,挎着日本的東洋刀,騎着日本的東洋高頭大馬,帶着他的隊伍,耀武揚威地開進王莊來探望他的老孃。村子裡的鄉親們嚇了一跳,以爲鬼子進村了,藏得藏,躲得躲,屠八要得就是這個效果。他本可以穿平民百姓的裝束回家聚聚,但他聽說發跡的人都要講究一個衣錦還鄉,於是來了一個所謂的戎裝歸省。
等走到家門口,他大聲喊了幾聲老孃,卻無人應答。待他剛要推門進去,門突然開了,他老孃衝了出來,直奔院中的磨盤,一頭撞在上面……望着鮮血染紅的磨盤,望着鄉親們充滿血絲的眼睛,屠八傻了。老母的死並沒有喚醒這個敗類的良心,但他再也不敢回王莊,也不敢看到王莊的人,當然不包括像王寡婦的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