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他倆人被水推到了岸邊。
冷娃溼漉漉地從水中站起身,接着扶起了渾身累累傷痕的秀娟,他們已經被衝到了峽谷下游的隘口。冷娃慶幸兩個人逃過了山洪這一劫,環顧四周,他發現這裡離一個叫做哭水底的村子不遠。
這個村子也是冷娃來來往往經常歇腳的地方,村子裡住着一個抗日“堡壘戶”王大娘。王大娘的大兒子跟着國軍打日本去了,不久傳來消息說,犧牲在中條山的一個什麼會戰中。接着,他的二兒子和媳婦又跟着八路軍的隊伍走了,臨行時把剛剛滿一歲的小孫子留給了她,就這樣奶奶帶着孫子,過着天天盼兒子歸來的日子。只要是隊伍上的人路過,不論男女,她都認作是自己的閨女和兒子,老人總是把自己存的山貨拿出來,讓他們又吃又拿。臨走時,還總覺得虧待了自己的孩子,一直送他們到村口,久久地望着,望着……
王大娘的孫子叫小石頭,他現在是大娘生命的唯一。看着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爸爸媽媽疼愛,漸漸長大的小石頭就問奶奶,他是從哪裡來的,王大娘常常逗孩子說,是奶奶從那谷底裡揀回來的一塊石頭。王大娘逢人誇她的小石頭時也說:“我的小石頭啊,長得是山的筋骨,水的脾氣,說起長像那就是河底圓圓的石頭,小臉蛋摸着細細的,滑滑的,愛人着呢。”
就這樣,這一老一小,又苦又樂地熬着日子。
雖說交通站不在哭水底,但是冷娃常常繞一段路來看看大娘和石頭,每次總要帶些吃的用的,當然短不了給小石頭帶些山裡孩子稀罕的糖果之類。有一次冷娃來看王大娘,正趕上大娘用石臼磨豆子。因爲家裡沒有大牲口,大娘又推不動大石盤磨,就只好用石臼磨點豆子,給小石頭做豆漿喝。冷娃看在眼裡,什麼也沒說,等他再次來的時候,硬是扛着一副四、五十斤的小石磨,走了百里給大娘送來。大娘一面用熱手巾擦着冷娃肩膀上磨出的血印子,一面落着淚說:“兒啊,就是我那親兒也沒有這麼疼過他的娘啊!”從那以後,冷娃就認了乾孃。
“娘!娘!”
冷娃扶着秀娟踉踉蹌蹌走進王大娘院門時大聲呼喊着。
王大娘聽到喊聲,出了屋門。看到水淋淋的冷娃,扶着一個渾身精溼,衣衫襤褸,而且傷痕累累的姑娘,着實吃了一驚。她顧不上問冷娃出了什麼事,趕緊讓冷娃把姑娘扶到了自己屋裡。接着,燒熱水,給姑娘擦洗身子,換衣服,等她從內屋出來的時候,冷娃也換下了溼衣服,穿上了大娘大兒子留下的衣服。
“那姑娘已經睡了,快跟娘說說出了什麼事。”這時,娘倆這才坐下來細細地嘮叨起剛剛發生的一切。
“你們也算命大,遇着這麼大、這麼急的水,撞上塊大石頭人也就完了。那一年鬼子來的時候,有一支幾十號人的隊伍闖進了峽谷,正趕上大水來了。一眨眼的功夫,衝得連個毛都沒剩下。鄉親們說那年夏天,不是哭水峽的水哭了,是遇上壞人,哭水峽的水怒了。後來鬼子在河邊裝神弄鬼地折騰了好幾天,說什麼祭河神,祭亡靈的。人說這山水也是有情有義的,看看你們就能揀回一條命,神也知誰是誰非呀!”大娘不信神鬼,但一提起來還是畢恭畢敬的。
這時屋裡又傳出了秀娟的咳嗽聲,大娘又進屋忙乎了一陣。
“這姑娘身上讓石頭劃了不少口子,我用咱們這兒一種叫‘胖婆娘’樹的葉子搗爛給她敷上了,有一天就能輕了。可是這孩子受了涼了,渾身火燙火燙的,昏昏綽綽地說着胡話,嘴裡嘰哩哇啦的,不像咱們中國話。”
“娘,她是咱們的報務兵,學過日本話。”
“唉,這麼水靈的大姑娘,一天跟你們這羣渾身發臭的漢子們,火裡來血裡去,這當爹當媽的心是怎麼個疼法呀。”大娘說着,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冷娃明白,乾孃觸景生情,勾起了她對兒子和兒媳的思念,他趕緊把話叉開。
“娘,我們還得趕任務,不能在這兒久留,一半天就得走。”
“娘這就給她熬些薑湯,發發汗,能熬過今天晚上這一夜,明天興許就好了。”其實,王大娘心裡也沒有底。
此時冷娃心中忐忑不安,焦躁得如油煎一般。
秀娟整整發了一夜的燒。
王大娘也整整守了她一夜。大娘怕她燒壞了身子,不停地用涼手巾給她敷額頭,擦腋下,這一着還是她跟八軍路的衛生兵學的。小石頭也在奶奶身前身後忙來忙去,擰個毛巾呀,遞個毛巾呀,最後熬不住,倒在奶奶懷裡睡着了。
天亮時分,秀娟的燒依然沒有退。冷娃知道她的病不能再拖,他決定馬上到鎮裡去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