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疊疊的崖壁在峽谷的兩側站着,好似一羣鐵骨錚錚的北方漢子,挽着臂,靠着肩,袒露着胸膛。這些大山崖壁的胸膛是赤紅色的,古代詩人曾留下了“百里赤壁,萬丈紅綾”的讚歎。據地理學家們說,這些如鋼似鐵般的岩石,在十億年前地殼擡升造山的時候,他們只是一堆沙粒。後來,在外力的擠壓下,他們凝固在一起,成了四四方方的巖塊,這些巖塊又在流水的侵蝕下,垮塌了,精粹了,凝聚了,形成了今天大牆一般壯美的崖壁和巖柱。在這些崖壁寬闊的胸膛上,地理學家們看到了被稱爲波痕、雨痕和泥裂的歲月刻痕。這才讓我們知道他們曾經歷過猛烈的海浪的撞擊,雨水的沖刷和乾旱的煎熬;這才讓我們領悟了崖壁這些如血性漢子們的鋼鐵般的性格。
清晨,崖壁蒙着一層薄薄的紗一樣的潤澤,那不是霧水,也不是露水,應該是大山昨夜殘留的夢,或是山林還沉在夢中輕輕地吐出的氣,一切都是灰濛濛的。突然光的帷幕從山崖的一邊拉開了,隨着這帷幕的推移和展開,崖壁立刻由青灰色變成橙紅色,霎時,天地間光彩奪目,一片燦爛。
“多麼美的景色,多麼壯麗的山河啊!崖壁之巍峨兮,赤焰萬里;吾心之飛揚兮,山河壯麗。”富民被這幅羣山披霞的晨景深深地震撼了,他情不自禁地吟誦起來。和富民一樣,儘管冷娃多少次見過這壯觀的景色,但每次感受它時,也是熱血沸騰,總有一種與這山血脈相通的牽動。
小分隊行進在崇山峻嶺的峽谷間,每個人都沉浸在這種他們從未領略過的美景裡,彷彿周圍從未有過什麼戰爭和殺戮,有的只是安謐、恬淡、和平和美的享受。
峽谷快到盡頭的時候,冷娃的心開始變得沉重和不安,因爲走出峽谷唯一的關口,要過古城縣。
“鬍子,”冷娃幾步趕上了走在最前面的鬍子。
“過古城有點難呀。”冷娃每次過這座山城都如履平地,帶個把人隨便裝扮成當地老鄉,很容易混過去。再說,古城作爲這一帶的“重鎮”,是個商貿集散地,人員雜,流動大,鬼子的檢查也相對鬆一些。
“是啊,這次咱們人多,特別是有三個女的。”鬍子馬上就意識到冷娃說得難處是什麼。
“人多倒還行,散開就是了,岔開走也能混過去。只是這三個女娃娃,怎麼打扮也不像鄉里人。”
“我說,是不是聯繫一下區小隊,看看他們有什麼辦法,必要時也讓他們協助一下。”
“好主意。”冷娃覺得心裡似乎踏實了一些。
在離古城縣縣城不遠的一個叫做峰下掌的小村子,冷娃與交通員車把式接上了頭。車把式本姓車,因爲在山區的溝溝坎坎上趕大車是一把好手,一來二去幹脆把真名就給埋沒了。接着,在車把式的來領下,冷娃見到了區小隊的徐隊長。
在車把式的土屋裡,徐隊長和小分隊的人聚在一起商量怎麼闖過這個古城鎮。除了富民、鬍子,冷娃這次還特地把巴石也叫來參加會。不知是因爲巴石在麥場上戰鬥中出色的表現,還是冷娃另有打算,不管怎樣,巴石倒是感到很得意。自從小分隊出發以後,凡商量點事情,他總是屬於編外,與其他隊員們平起平坐,多少讓他有些鬱悶,心中不平的是:自己大小也是個領隊。
徐隊長在大八仙桌上攤開了一張地圖。
“大家看,這就是古城縣的平面圖。雖說古城不過是個萬人的小縣城,但它正處在山西、陝西通京城的交通要道上,城的四周關山環立,形勢險要,也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說到它名起‘古城’還頗有一段歷史呢,秦始皇在修築弛道的時候‘十里設亭,三十里設驛’,當時還是一個小村的古城就成了古代郵政驛站和官道官員們休息的小站。到清朝的道光年間它已成了有些規模的正式驛站了,成爲縣城這是後話,因爲作爲驛站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古城的名字就這樣叫響並且沿用下來。
秦皇古道從城正中穿過,整個縣城也就沿着這條道路發展起來了,結果形成了東西長,南北窄的地理形勢。這對穿城而過會不利,如果萬一在城中與敵人交了火,會造成進退兩難的局面,搞不好會讓敵人來個甕中捉鱉。但是因爲城的兩頭離得遠,也會造成敵人情況不明,首尾難顧的形勢,就看你怎麼玩了。”徐隊長隨口把打仗說成“玩”,讓冷娃心中暗中琢磨,看來這位徐隊長跟鬼子在山裡大大小小的戰鬥都已經打“油”了,他自喜遇上了一支精幹而且經驗老道的部隊,自然底氣也壯了不少。
“請首長放心,我們這一帶地形熟,鬼子也熟,前幾天伏擊了鬼子的一個運輸隊,區小隊的裝備添了不少,隊員手裡的傢伙都換上了清一色的德國造,必要時可以配合小分隊打他一下子。”
富民繼續低頭看着地圖,似乎沒有太注意徐隊長後面說了什麼,他一邊琢磨一邊喃喃地自言自語:“從城東頭到西頭,小十里路,怎麼走也得個把小時。兩頭打起來,還有個退路和迴旋,如果在中間打起來,就會攪在一起,不容易脫身呀。打是下策,最好還是混過去。可是對一個七、八人的戰鬥小隊來說,不容易啊。”
“首長,這一帶逢三是大集,明天正好就是。要不我們裝成趕集的老鄉?”老胡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有些含含糊糊。
“扮老鄉?”富民苦笑了一聲。
“別忘了咱們中間可有幾個蹩腳的‘演員’,別說鬼子、僞軍,就是真正的老鄉都會死盯着我們看呢。”
“要不扮成娶親的隊伍?這樣幾個女戰士就容易夾在迎親的隊伍中了。”
“冷娃,是不是想媳婦了?”富民的一句玩笑話,惹得大家都笑了。冷娃臉漲得通紅,窘得不知把手擺在什麼地方好。
“主意倒是不錯,就是動靜太大。你們想想,這窮鄉僻壤的,誰家娶媳婦,還不跟全城過大年一樣熱鬧。”
大家都沉默不語。
“哎,徐隊長,你剛纔好像說,你們打掉了一個鬼子的什麼……”富民突然想起了什麼。
“鬼子的輜重隊。鬼子新近調來一箇中隊,估計是參加掃蕩的。前兩天,我們得了線報,說有運輸隊要給這批鬼子要運軍備,我們就在城外的隘口打了一個伏擊。”
“說說看,都發了什麼洋財?”富民的興趣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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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支德國造的駁殼槍、百十支長槍、一挺歪把子機槍、日本香菸、罐頭,還有……”富民突然把話題岔到打鬼子的伏擊上,開始讓徐隊長有些摸不着頭腦。點數着這些戰利品,徐隊長似乎也有點悟出了富民的意圖,“還有不少鬼子的軍服,其中還有幾件日本女人的和服,想必是給親眷家屬用的。”
“有了。你們看,要是咱們扮成一支日軍小分隊的話?”
“有點意思。”冷娃也早有了這個想法,“但是,遇上鬼子盤問怎麼辦?”
“沒問題,”徐隊長接過來說:“鬼子的情況,包括聯隊的番號、駐防、部隊的人數、武器裝備、軍官的姓名、軍階,我們都一清二楚。”
“這只是一方面,我的意思是,誰能說日語。”
“我能說。吳秀娟、向山梅和李杏花她們三個也說得很好。我們抗大有日語課,特別學報務是必修課。”巴石的這一番話,讓這個僅僅可能的設想,變成了一個完全可以實施的計劃。大家都興奮起來。
“冷娃,你怎麼樣?”富民問。
“聽還行,張不開嘴。首長呢?”
“日本人聽我說得是漢語,中國人聽我說得是日語。”富民的幽默總有一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效果。
冷娃想到了另一個爲難的問題,那就是三個女戰士的身份。“是啊,說是隨軍家屬吧,問細了肯定露餡;說是當兵的吧,一下出現三個女兵,什麼兵呢?”富民自言自語。
“就扮成隨軍慰安婦吧。”巴石毫無遮掩地把衆人心中想到,卻不願說的話捅了出來。
“雖說這着有點損,但也只有如此。”富民點了點頭。
“新來鬼子中隊的中隊長黑撥山太郞是個色狼,這一帶婦女讓他糟蹋了不少。說給他送隨軍慰安婦,是個不錯的藉口,守城的鬼子也不會太爲難。”徐隊長作了最後的補充說明。
這樣,一個完整的闖古城縣的計劃就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