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崖壁頂上,車把式正在爲即將出發的小分隊指路送行。他手指着遠方雲苫霧罩的峽谷對隊員們說:“前方你們要去的是哭水峽。你們一定奇怪,怎麼叫了這麼一個名字。我們這一帶有段民謠說,哭水峽,哭水峽,枯水哭,苦水哭,兩聲哭後好年成。是指山谷中間的那條惠水河,冬天枯水和夏天鬧水的時候,這山谷裡都要轟隆隆地響幾天,老人們都說那是山在哭,山在對天祈禱。說也怪了,山只要哭過這兩次,這一年準是一個大豐收的好年景。哭水峽雖說不長,但很難走,谷底無路可行,只有沿着惠水河的河道走。惠水河的河牀裡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走不慣的人,傷筋動骨可是常事。另外,現在正是夏天洪水氾濫的時候,聽到動靜,趕快上山,慢了可就來不及了。那水一下來就是又急又猛,捲走條牛像衝了只螞蟻……你們看,我這是說多了,其實這個哭水峽冷大哥走過多少次了。”
“把式,我走是走過多次,可我也沒聽過這峽谷哭過。我們會小心的。”冷娃知道車把式這番囑咐的輕重。
這時,徐隊長走過來,握住冷娃的手:“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冷娃,盼着你們回來,咱們再到古城裡唱他一出。”
“謝了區小隊的幫助,不然我們可真成千裡走單騎了。”
徐隊長又走到了小豹子的跟前。短短的接觸,他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開朗、勇敢的小戰士,自從他從冷娃那裡知道小豹子的身世以後,更讓他的感覺中更增加了一份酸楚和溫馨的同情。
“小豹子,知道嗎,對你我還有一個戰略沒說呢。”
“別逗我了,徐隊長。”小豹子想起了徐隊長剛纔的玩笑。
徐隊長神秘兮兮地微笑不語,把手伸進了隨身帶的軍用包裡,接着,從裡面掏出一隻嶄新的全身閃着藍光的日本擼子,遞給小豹子。
“給我的?!”小豹子受寵若驚,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接。
“拿着吧,小豹子!山重水複,想着我們,有一天回來喲。”徐隊長真有點動了感情。小豹子接過槍,倚在徐隊長身邊,說了句:“徐大哥,你真好。”
徐隊長和區小隊的隊員們,望着小分隊的身影漸行漸遠,消逝在峽谷深處那一片山霧之中。
進了哭水峽,小分隊的行軍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谷底的河牀裡鋪滿了大大小小的河石,這一塊一塊歲月的結晶,驚喜地看着這一羣來歷不明的闖入者。它們纏在每次踏過它們身體上的那個人的腳邊,迫不及待地講述着它們每一個所經歷過的長長的故事,它們渴望傾聽,說不清有多少年沒有人聽過它們的述說了。有時隊員會不小心踏翻一塊石頭,猛地打一個趔趄,他們還真怕打翻了這些石頭的美夢呢。
山谷裡靜得幾乎屬於另一個世界。
河水此時細溜溜的像一股股小溪,不時地在石縫間纏來繞去,遇到深一點的地方便聚成一汪小水潭,那水碧玉一般透到了底。冷娃注意到了幾個女戰士望着水面那貪婪和渴求的目光,這時,他那被戰火和硝煙已經混沌了的意識猛然甦醒了,對呀,這個世界還存在着兩性的差異。
“嗨!小豹子,鬍子,老富,巴石,都到這邊來呀,到這裡來抓螃蟹呀!”冷娃大聲地招呼着所有的男隊員。等到男隊員們都遠離了那幾個女戰士,小水潭那邊傳來了一陣一陣女孩子們洗澡時的嬉鬧聲。
冷娃約摸着時辰該差不多了,他衝着小水潭的方向喊了一聲:“出發了。”他覺得自己的聲音並不大,但峽谷裡四壁的回聲卻是那樣的沉悶,那樣的渾厚,而且似乎久久地迴盪着。
“不好,山要哭了。”他終於明白了那不是他的聲音。
“大家趕快往山上跑!快跑!”冷娃拼盡力氣大聲的呼喊着。男隊員們迅速撤離了河底,冷娃看見向山梅和李杏花披頭散髮跑過來。
“吳秀娟呢?”
“她一個人在那邊。”
“你們趕快和男隊員匯合,向山上跑,我去接應秀娟。”
等到冷娃跑過去,看到吳秀娟正坐在水潭邊上。
“怎麼啦?”
“腳卡在石縫裡撥不出來了。”
冷娃走近一看,吳秀娟的腳正夾在兩塊石頭間。冷娃試着想搬起其中的一塊,但是圓滑的鵝卵石,根本找不到摳手的地方,情急之下,他只能用手想辦法探挖石頭在河牀的底部。此時,剛纔響在山谷裡還有些隱隱發悶的聲音,現在變成了震撼山嶽的吼叫,山哭了,大水也來了。
冷娃心裡明白,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他現在能夠做的只有緊緊抓住秀娟,其餘則聽天由命了。剛纔還是涓涓的小溪,霎那間變成了一條通天的大河,河水像是草原上的羣馬,奔騰而來掃蕩着阻礙它們的一切。
夾住吳秀娟腳的石頭,在湍急的水流中,如一粒泥丸被衝得不知去向。她的身體像是輕浮在水面上的落葉,在朦朦朧朧中覺得有人死死地拽着她,上下顛簸着向下流衝去。
就在陡然漲起的河水洶涌而來的那一瞬間,冷娃緊緊抓住了吳秀娟。他心裡很清楚,如果一鬆手,秀娟便會立刻被狂暴無羈的急流吞噬。他和秀娟的身體隨着激流捲起的石頭一同翻滾着,在他掙扎着從水面仰頭換氣的時候,看見其他的隊員們站在岸邊的高處,無奈地向他們呼喊着什麼。冷娃的意識很清醒,看到其他隊員都已脫險,這讓他很欣慰:有鬍子這個老交通帶着他們,決不會出什麼問題。眼下他面臨的是如何救秀娟,救自己,他從小在渭河水裡滾出來的水性,在如此的大水中,只能說救他一半的命,另一半就完全靠運氣了。
河底石頭尖銳的邊緣,如鋒利的刀刃劃過他們的肉體,不知什麼時候身體又狠狠地撞擊在什麼障礙物上,他們就這樣磕磕絆絆漂向下流。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冷娃渾渾噩噩地感覺到,水流似乎放緩了,他的手依然死死抓着秀娟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