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不由一怔,不解地問:“這是爲何?”
楊元慶搖搖頭笑道:“聖上對楊家的打壓,裴公還看不出來嗎?”
裴矩沉默了,楊元慶被楊家革除族籍一事,絕大部分人都只知有其事,而不知其因,楊家對此事更是諱莫如深,從不宣揚,更重要是當事者楊約已死,楊元慶被除籍的原因也就成了謎。
但裴矩也是官場中的老手,楊元慶的提醒使他驀地醒悟,楊家的被打壓和楊元慶受眷寵可謂冰火兩重天,確實,如果楊元慶迴歸楊家,他的眷寵將不復存在,裴矩心中也多了幾分憂慮。
“元慶,那你意下如何?”
楊元慶笑得有點無奈,“裴公,有些事我心裡也明白,我不想背上不孝的罪名,影響我的名聲,但讓我回歸楊家,我感情上接受不了,我也不會回去,最多和父親保持面子上的和諧,或者叫貌合神離,我想,這樣既能不壞我名聲,同時也不受聖上忌諱。”
裴矩是個極爲務實的人,他沉思片刻,便點點頭道:“或許這是最好的辦法,名聲雖然重要,但也不能因此影響你的前途,只是你已和父親和解,人人皆知,聖上那邊可能會對你有點不利。”
“裴公,我倒覺得聖上是一個極爲隱忍之人,也極爲‘精’明,他不會因爲我和父親的一次見面就下結論,楊家和我的關係冰凍到現在,難道吹一陣風就會融化嗎?我想聖上心裡應該明白。”
“你說得很對,聖上確實不會因爲一次變化而改變對你的印象。”
裴矩也贊同楊元慶的想法,爲了裴家的利益,他其實也不希望楊元慶迴歸家族,他更希望是保持現狀,楊元慶若迴歸家族,他便會處處考慮楊家的利益,裴家的利益就會變得無足輕重,這是裴矩絕不願看到的結果。
正是這種明悟,裴矩也不希望楊元慶因爲和楊家和解而失去聖眷,他心中暗暗思忖,‘楊元慶和敏秋的婚事纔是關鍵,楊家絕不能參與,他要想一個辦法,最好讓楊玄感不要參與到楊元慶的婚事中。”
.......
下午時分,隊伍在一片遼闊的草原上停駐下來,楊麗華在楊元慶幾次勸說下,終於走出六合城,在遼闊的草原上縱馬馳騁,在親人病逝兩個月後,她第一次有了笑聲。
“元慶,那邊就是大斤山麼?”
楊麗華馬鞭一指遠方黑黝黝的山脊,微微一笑道:“看起來好像並不遠。”
楊麗華白裙如雪,微風吹拂她飄逸的髮絲,歲月已經給她額頭添了幾根細細的皺紋,卻改變不了她那高貴端莊的氣質。
楊元慶也笑道:“看起來雖然不遠,可實際上相距還有百里。”
“是啊!草原的遼闊讓人的心‘胸’都開闊了。”
楊麗華望着無邊無際的草原,她心中的壓抑和揮散不去的憂傷也隨之消失,她長長吐了口氣,笑了起來,“在西苑也有一片遼闊的草地,雖然不像草原這樣無邊無際,但我對於我的視野是足夠了,我從不去那裡,但我現在想通了,我就是因爲生活之處太狹窄了,以致於心境不寬廣,我回京後要常去那裡。”
她又回頭感‘激’地對楊元慶笑道:“元慶,我這次真的要感謝你,我真的覺得心情好多了。”
楊元慶她額頭已微微出汗,便笑道:“公主殿下要回去了嗎?”
楊麗華也覺得有些累了,便點點頭,“好吧!我們回去。”
他們調轉馬頭向十幾裡外六合城而疾奔而去,十幾名‘侍’衛在身後緊緊跟隨,片刻,他們回到了六合城,老遠便看見燕王楊倓在和兄弟楊侗比劍。
楊倓忽然看見了楊元慶,便歡呼着大喊起來,“楊將軍,我們在找你呢,教我們練劍吧!”
楊元慶心中苦笑一下,他成爲皇室御用教練了,楊麗華微微一笑,“元慶,去吧!他們都很喜歡你。”
“好!我就教你們幾招劍法。”
楊元慶翻身下馬,從‘侍’衛手上接過一柄木劍,手腕一抖,挽出幾個劍‘花’,輕輕巧巧向楊倓刺去,“殿下,推後一步半,用橫擋!”
他反手一劍又向楊侗輕輕刺去,楊侗措不及放,慌‘亂’後退一步,摔倒在地,但他卻滿臉興奮,爬起身,歡呼一聲,揮劍向楊元慶刺去.....
六合城頭,楊廣和蕭後正遠遠眺望楊元慶教兩個孩子練劍,楊廣的臉上掛着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蕭後卻輕輕嘆息一聲,長子的去世使她痛徹於心,更令她充滿了自責,她不該因爲兒子的‘肥’胖而嫌厭他,那並不是兒子的錯,而是他得了重病,兒子飽受重病折磨,自己卻嫌厭他,每次想到長子行走艱難的情形,她心中就生出無盡的悔恨。
正是這種悔意,使她對楊元慶曾有的一絲敵意也消失了,望着楊元慶在教兩個孫子練劍,蕭後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她回頭對楊廣道:“聖上,臣妾覺得,讓楊將軍做倓兒他們的師傅,倒也不錯。”
楊廣卻笑着緩緩搖了搖頭,“對他,我另有用處!”
.......
出巡隊伍駐紮之地離北魏故都盛樂城不足十里,裴矩和十幾名大臣早已約好駐宿後一同前去遊玩。
盛樂城位於一座低緩的丘陵上,扼住了榆林郡去草原腹地的必經之路,城池早已廢棄百年,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城內長滿了荒草,唯一幾個稍微完整一點的建築,也成了商人們夜宿之地。
尚書左僕‘射’蘇威、吏部尚書牛弘、吏部‘侍’郎裴矩、戶部‘侍’郎裴蘊、大將軍張謹、光祿寺卿鄭善果、御史大夫張衡,以及老相國高熲等等,十幾名大臣騎馬來到了這座已經廢棄的城池,數百名軍士在四周護衛着他們。
十幾大臣騎馬立在一座山坡上,愣愣地望着眼前這片殘垣斷壁,他們都沒有想到,北魏故都盛樂城會變成這般模樣,荒涼、破敗,雜草長得比人還高,不時可以看見黃鼬和長蟲在倒塌的斷壁上出現。
他們本來興致勃勃的遊興,已被破敗的城池掃得一乾二淨,蘇威搖了搖頭,微微嘆息道:“拓跋珪的前進和爾朱榮的後退,便已經註定了北魏的沒落,歷朝歷代,只懂武功而不諳文事者,必將滅亡。”
“好一個拓跋珪的前進和爾朱榮的後退,蘇相可謂一語說到了根子上。”牛弘捋須笑道。
蘇威馬鞭一指遠處的長城,“再反看長城,巍巍壯哉長城,守內而御外,這纔是大隋得以千秋萬代的保證。”
這時,一直沉默的高熲忍不住反‘脣’譏諷,“蘇相只看見長城的光鮮,可曾看見長城腳下五十萬累累白骨,民若不附,可得千秋萬代乎?”
“高相此言謬矣!”
旁邊的御史大臣張衡眯着眼笑道:“修建工程哪能不死人?今上英明聖武,營建東都,開鑿運河,北安突厥,南平林邑,至於死個把人,也屬正常,民者,使役者也,高相以爲如何?”
高熲極爲厭惡張衡此人,去年聖上去此人河東祖宅做客,竟命十餘萬人開山鑿路,死了不下萬人,最後喝了一杯茶便走,此人不以爲恥,反而四處炫耀,着實是‘奸’佞嘴臉。
高熲絲毫不理睬他,張衡碰了一個釘子,在重臣面前,他的面子掛不住了,不由心中暗暗惱怒,裴矩卻笑着打圓場道:“這個盛樂城如此荒敗,也沒有可去,不如回去睡一覺,振作‘精’神處理朝務,大家以爲如何?”
衆人確實沒有什麼興致,紛紛贊同,便調轉馬頭,向宿營地而去,張衡盯着高熲的背影,眼中‘射’出一絲刻毒的怨恨。
......
天‘色’已漸漸到傍晚,榆林郡遠遠不如五原郡,原本也有一兩萬移民,但在去年修長城中,死亡過半,此時人口已不足萬,以駐軍爲主,這裡無法負擔數十萬大軍的獻食,反倒是啓民可汗聽說隋帝北巡,便派人送來幾十萬頭牛羊,解決了北巡隊伍的糧食問題。
晚飯已經做好,一隊隊軍士正在給各個營帳送飯,六合城內,隋帝楊廣也在御書房中用晚膳,他的晚膳雖然不儉樸,但也談不上奢侈,二十幾道菜擺了滿滿一桌子,楊廣飯量不大,每道菜他只嘗一點,剩下的就賞給身邊的宦官。
他一邊喝酒,一邊翻看宇文愷剛剛送來的汾陽宮圖冊,他一心想在臨近塞外之處修建一座行宮,從去年到今年他一直在尋找自己滿意之地,最後在汾水源頭的天池,他發現了一處儼如神仙修行之地,雲霧飄渺,風景絕佳。
今年他又來靈武道走來了一趟,雖然也發現幾處風景不錯之處,但都比不上汾水源頭的天池,他便決定在天池修建汾陽宮,那裡位於樓煩郡北部,靠近馬邑郡,安全上也沒有問題。
宇文愷已經把圖冊送來,那就意味着可以動工了,正好樓煩郡太守是李淵,此人蔘與過修晉陽宮,有點經驗,可以命他爲宮監。
正思慮着,一名官宦在‘門’口稟報,“陛下,張御史緊急求見,說要彈劾高熲。”
楊廣在用膳之時,最恨人打擾,但‘彈劾高熲’四個字,卻使他心中一動,便點點頭,“宣他覲見!”
“陛下有旨,宣御史張衡覲見!”
片刻,張衡被宦官領了進來,他跪下行禮,“臣張衡參見陛下!”
“張御史,你有何事?”
張衡將一本奏摺高高舉起,“臣張衡彈劾禮部‘侍’郎高熲,此人欺君罔上,將陛下比作暴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