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楊元慶剛從戰場歸來,身上殺氣未褪,他此時冷冰冰說出這句話,頓時使裴青松感到骨子裡冒出的一股寒意,他頓時打了個寒戰。
這時,門口有親衛稟報,“啓稟總管,王仁則來了。”
“請他進來!”
片刻,兩名親兵帶着王仁則走了進來,王仁則上前一步,單膝跪下行禮,“王仁則參加楚王殿下!”
“王將軍已經來往多次,就不必多禮了,請坐吧!”
“謝殿下!”
王仁則坐下,看了一眼裴青松,楊元慶笑了一下,給他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記室參軍,姓裴名青松,是我信得過之人。”
‘姓裴!’
王仁則恍然大悟,連忙拱手笑道:“原來是聞喜裴氏高才,失敬了。”
裴青松臉上有些不自然,勉強回一禮,他坐到一旁,將紙鋪上,記錄總管和重要人物的談話,這是他的職責,對方是王世充的使者,他當然要鄭重對待。
其實楊元慶倒有點不習慣這種會議記錄,不過這樣記錄也有好處,時間久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他會忘記,他便沒有過問裴青松的記錄。
這時,楊元慶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脣角露出一絲微笑,“聽說王尚書被封爲鄭王,可喜可賀啊!”
王仁則嘆了口氣,“在楚王面前我就不說那些虛僞的話了,我叔父被封爲鄭王,遭遇朝廷上下強烈的反對,是皇泰帝力排衆議,一力堅持的結果,爲了這個鄭王,朝廷大臣已經三天沒有上朝了,現在整個洛陽局勢一片混亂,叔父只能再向楚王殿下求援。”
楊元慶喝了一口茶,他沒有提援助之事。而是不緊不慢道:“我記得我說過,我也支持王尚書再上一步,我的本意是希望洛陽能儘快穩定下來,使糧價能夠得到平抑。使洛陽民衆能夠活下去,但現在洛陽局勢更亂,你們就沒有想過,怎麼才能擺脫這種混亂局面嗎?”
楊元慶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支持王世充上位,使南隋結束,太原就成爲隋朝唯一正統。同時,王世充上位也能穩住洛陽的混亂局面,憑他的強勢,能將糧價打壓下去。
王仁則這次來,就是要談這件事,他叔父王世充在朝廷已和盧楚等大臣視同水火,矛盾越來越尖銳,攤牌的時間要到了。關鍵是李密主力被宇文化及拖在彭城郡,使他無力支援洛陽,那麼他們就要利用這個機會。一舉奪取政權。
要想讓洛陽民衆支持叔父王世充登基,手中就必須有糧食,有了糧食,就有了話語權,但糧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要麼攻下李密的洛口城,但這個短時間還做不到,只有懇求楊元慶的支持。
王仁則低聲道:“我這次奉叔父之命前來見總管,就是因爲叔父已決定取皇泰帝而代之.....”
他這句話嚇得旁邊裴青松渾身一抖,桌上的硯臺險些打翻。他這才明白總管剛纔說的再上一步是什麼意思,竟然是要讓王世充奪位登基,他的手劇烈的顫抖起來。
楊元慶若有所感,回頭嚴厲地盯了他一眼,裴青松低下頭,迅速穩住心神。繼續記錄,楊元慶這才和緩地笑道:“王將軍繼續說!”
王仁則咬一下嘴脣,又繼續道:“奪權政權並不難,可以說易如反掌,關鍵是要穩住洛陽局勢,現在洛陽糧價高企,令廣大民衆痛苦萬分,只要我們能降下糧價,就能得到洛陽民衆的支持,所以叔父懇請楚王殿下能借我們十萬石糧食。”
“借?”
楊元慶忍不住笑了起來,“十萬石糧食可不是那麼容易能攢得下來,鄭王打算怎麼還呢?”
“我們只要穩住朝局,就會盡快攻下洛口城,洛口城內還有數十萬石糧食,那時便可以還給楚王。”
楊元慶沉思片刻道:“十萬石糧食對我來說並不算多,河內郡就有,但我對你們的誠意表示懷疑,上次你們答應過將三千戶軍器監工匠轉到河東,至今只轉了五百戶,你讓我怎麼再相信你的話。”
王仁則慌忙道:“關於工匠之事,我需要再解釋一下,我叔父幾次要將工匠送去河東,卻被盧楚、段達等人強行阻攔,一直沒有能成功,我叔父一直爲此很歉疚,我們保證,只要我們控制政權,第一件事就是將履行我們的諾言,絕不會再食言。”
說到這裡,王仁則這纔想起,他身上還有一封信沒有給楊元慶,他慌忙將信從懷中取出,呈給楊元慶,“這是叔父給楚王殿下的親筆信,請殿下過目。”
楊元慶接過信打開,將王世充的信看了一遍,內容和王仁則說的差不多,語氣也很恭敬,只是強調了他現在的難處,洛陽的人口已從最高時的百萬人降到現在的不足五萬戶,約三十萬人,如果再不解決糧食問題,洛陽就會淪爲一座空城。
楊元慶將信收起,又問王仁則,“現在你們手中還有多少軍隊?”
“我們還有七萬人。”
“只有七萬人,可洛口城卻有十萬守軍,你們怎麼攻下它?”
王仁則恭敬地回答道:“楚王手中也不過十幾萬軍隊,而河北總兵力不下五十萬,他們不也一樣對楚王殿下恐懼萬分嗎?可見兵不在數量多,我們手中雖然只有七萬人,但都是從前的隋軍,裝備精良,戰鬥力很強,而洛口城的十萬守軍披甲者不足一半,如果拉出來會戰,我們一戰便可將其擊潰,只是洛口城城池高大堅固,不是很好攻打,我們打算天氣稍微暖和,便大舉發動對洛口城的進攻。”
“好吧!我可以借糧給你們,但我還是有一個小小的條件,我想要兩個人。”
此時糧食對於王世充來說,已經比什麼都重要,莫說是兩個人,就算是兩百人、兩千人,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答應。
王仁則連忙道:“殿下請直言!”
“這兩個人,一個是盧楚,你們不準殺他,要把他完整地交給我,另一人便是皇泰帝楊侗,南隋雖滅,但北隋還在,鄭王登基後,也必須把他交給我,若能答應,你們明天就可以來盟津渡運糧。”
王仁則立刻站起身,“卑職現在就趕回去,最遲明天晚上,鄭王就有正式答覆送來。”
“好吧!王將軍一路保重。”
王仁則行一禮,轉身匆匆走了,楊元慶隨手把王世充的信交給裴青松,他見裴青松的神情很怪異,便淡淡道:“既然做我的記室參軍,有些事情就不要太驚訝,不要有個人的想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裴青松知道總管指的是自己剛纔失態之事,他默默點頭,“卑職明白了。”
楊元慶又看了他一眼,緩緩道:“記室參軍這個位子,至少要從政七到十年以上,因爲很多事情必須要有很深的目光才能看得透,就比如說剛纔說滅掉南隋讓你很震驚,如果是蕭璡,他就會覺得理所當然,但你還不懂,你年輕、沒有經驗,這些我都可以原諒,但有一點你要記住,你要有自知自明,你要明白自己沒有從政經驗,你要明白自己的幼稚,在重大問題上,你不要把自己幼稚表現出來,你記住了嗎?”
楊元慶的語氣很嚴厲,裴青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低聲道:“卑職明白了,卑職不會再有任何表露。”
楊元慶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語重心長道:“對自己的人民心懷仁義,那就仁慈,對自己的敵人心懷仁義,那就叫愚蠢,你很有才智,但你沒有閱歷,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王仁則會不知道我攻打中潬洲嗎?爲什麼他絲毫不提此事?你不要以爲王仁則是個粗魯的軍人,他的城府要比你深得多,你希望你在今天這件事上,能夠變得成熟一點。”
“卑職記住了,向總管告退!”
“去吧!”
時辰已到四更時分,楊元慶着實疲憊了,他找了一牀軍毯給自己裹上,躺在榻上連靴子都沒有脫,便沉沉睡去。
裴青松回到自己房中也躺了下來,可他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他在想楊元慶給他的警告,不要把自己的幼稚表現出來,他也覺得自己太幼稚了,作爲北隋的實際統治者,楊元慶當然是希望南隋覆滅,北隋便成爲隋朝的唯一繼承者,但北隋又不能直接動手,讓王世充替北隋動手,那就是最好不過,所以王世充纔有底氣來借糧,這麼簡單的事情自己居然還要大爲震驚,裴青松就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簡直太沉不住氣了。
裴青松又想到了王仁則,他本來以爲王仁則是個粗魯的軍人,可總管卻說他很有城府,現在再回想起來,好像是這麼回事,奪下河陽關,直接威脅到了洛口城,而且王仁則也反覆提到,奪取洛口城是他們的重中之重,對他們生死攸關,但他卻矢口不提隋軍攻打中潬洲之事,他不是不知道此事重要,只是問了也沒有意義,索性就裝着不知,把糧食借到手再說,此人確實沉得住氣,和他相比,自己就顯得太稚嫩了。
裴青松躺在榻上長吁短嘆,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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