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夜幕下,數千騎兵襲擊元氏倉庫前半個時辰,弘化縣縣令張淼的家中來了一名不速之客,此人二十餘歲,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穿的紫色長袍,頭戴紗帽,揹着手站在張淼的家門口,不遠處,數十名侍衛站在一輛馬車前。
“請問先生何人,找我有何貴幹?”
“這裡不好說話,進你府中去說。”來人神秘莫測,令張淼一頭霧水。
張淼不知此人背景,但對方腰間佩戴的紫金魚袋使他不敢有一絲怠慢,連忙將來人請進府,在客堂坐下,張淼這才小心翼翼問道:“請問,先生是......”
“在下豐州楊元慶!”
驚得張淼一下子站起身,慌忙深施一禮,“下官失禮,請楊總管恕罪!”
張淼有些驚慌失措,楊元慶竟親自來他這個小縣,而且來上門找他,令他簡直不知該怎麼辦?心亂如麻。
“張縣令請坐吧!”
楊元慶微微笑道:“我只是路過貴縣,說幾句話便走。”
張淼恭恭敬敬道:“請楊總管訓示!”
“是這樣,我接到情報,今天晚上白瑜娑的軍隊極可能來襲擊弘化縣,你們自己做好防禦準備,不要輕易開城門。”
張淼嚇得心驚膽戰,這裡離合水縣極近,合水縣駐紮有重兵,白瑜娑亂匪從不敢來襲擊他們,怎麼今晚要來?
“下官多謝楊總管提醒,下官馬上派人去向合水縣駐兵求救。”
楊元慶臉一沉,語氣不悅道:“不用!把城門關好,白瑜娑的軍隊自然會退去。”
“是,下官明白了。”張淼心中奇怪,不知哪裡得罪楊元慶了。
楊元慶又問他:“我剛纔對你說了什麼?”
“楊總管說,今晚白瑜娑的軍隊要來襲擊弘化縣,我緊閉城門便可。”
楊元慶點點頭,站起身道:“這就件事,我走了。”
他起身便向外面走去。張淼一路送他出門,站在門口不停地躬身施禮,一直望着楊元慶上了馬車。百餘名親兵護衛他遠去,張淼這才擦去額頭上的汗,長長鬆一口氣。
馬車上,‘楊元慶’摘下帽子對李靖埋怨道:“師父讓我冒充總管。我回去非要被重打一百軍棍。”
李靖笑眯眯道:“你身材年紀都和元慶相仿,冒充他最合適,我若冒充就顯得太老了,不用擔心,他不會知道這件事。知道了,我也能替你解釋。”
冒充楊元慶之人正是蘇烈,他撓撓頭笑道:“冒充總管對那縣令有用嗎?”
“這個張縣令我打聽過,膽小怕事,楊總管親自找他,比什麼都管用。”
馬車在城門關閉前衝出了城門,向白雪皚皚的曠野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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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張淼坐在房間裡忐忑不安,關閉城門的命令已經下達。但他不知道白瑜娑的軍隊會幾時到來。他更不知道楊元慶親自上門拜訪,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朝廷知道了該怎麼辦?
他坐立不安,一會兒背手踱步,一會兒站在窗前長吁短嘆,就在這時,一名家人急匆匆奔來。“老爺,外面出事了。”
張淼一驚。快步走出府門,只見一名衙役站在門口。滿臉驚惶。
“出什麼事了?”
“稟報縣令,城外來了軍隊,正在洗劫元氏倉庫,你去看看吧!”
張淼一言不發,一口氣跑上城牆,站在城頭向遠處眺望,隱隱可以看見,兩裡外,無數騎兵已經將元家倉庫包圍了,數千頭駱駝正在搬運物資。
張淼怔怔地望着,眼中露出恐懼之色,這時,縣尉在旁邊低聲道:“縣令,白瑜娑亂匪從不敢來弘化縣,今天怎麼來了,會不會不是他們?”
張淼一回頭,惡狠狠地瞪着縣令,厲聲喊道:“誰說不是,這就是白瑜娑亂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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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數千騎兵押送着滿載物資的駱駝隊浩浩蕩蕩返回了豐州,他們將十幾座元家倉庫一掃而空,得到了大量的戰略物資,製做弓箭的原料、二十幾萬根上等白蠟杆,以及大量的帳篷、旗幟、鑼鼓,以及部分糧食布匹。
糧食、布匹和帳篷之類物品豐州並不稀罕,但製造弓箭的原料和二十幾萬根上等白蠟杆,對豐州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豐州已經冶煉出上好精鐵,就等着這些原料開始打造武器兵甲。
杜如晦喜出望外,立刻派人去大利城向楊元慶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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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楊元慶正和五原郡郡丞崔君素在大利城視察蒲桃園,在幾天前的軍府、郡衙聯席會議上,經過一番商議,雙方達成一致意見,將大利城以南的一萬頃蒲桃園縮減一半,改爲種糧食,這樣可以得到五千頃上好耕地。
“這次縮減的土地都是官田,農民個人的蒲桃園基本上沒有動,如果他們願意改種糧,這也只能隨便他們。”
在無邊無際被大雪覆蓋的蒲桃架前,數十人騎馬視察蒲桃園,崔君素在給楊元慶講述具體的‘園改田’方案。
“這次改田涉及到二千多名蒲桃工安置,我已經和一些私人蒲桃園主聯繫過,這兩千多人基本上可以安置,種田的農民我打算從關北各郡逃來的難民中挑選五千戶,按一戶百畝租種給他們,我們這裡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基本上沒有什麼災難,一年下來,這五千頃土地至少能提供四十萬石官糧,用作戰略儲備。”
楊元慶點點頭,他知道一畝地可以產小麥兩石五斗左右,官方取八斗作爲田租,和中原官田抽五成租賦相比,這個租賦確實不算高。
“這件事可以交給今年考上科舉的士子們去做,好好鍛鍊他們的能力。”
“總管放心吧!這件事我會安排好。”
崔君素忍不住輕輕嘆息一聲,“可惜了五千頃上好的蒲桃園,大利蒲桃酒就要減產一半了。”
“蒲桃酒只是盛世產物,對於亂世,還是種糧最爲重要,等將來盛世重來。我們再恢復種蒲桃,恢復大利蒲桃酒產量,再說物以稀爲貴。產量減少,價格也會上漲,錢不會少賺。”
楊元慶安慰着崔君素,崔君素苦笑一聲。“我也知道,只是心裡有點可惜,有一點失落。”
楊元慶拍拍他的肩膀,調轉馬頭向大利城方向而去,剛走出蒲桃園。一名騎兵疾奔而至,“稟報總管,突厥有一隊騎兵到來,約五百人,在大利城等候總管。”
楊元慶一怔,大雪覆蓋草原,突厥人怎麼能過來,難道是效仿當年自己騎駱駝渡雪原嗎?
他立刻催馬向大利城奔去。在大利城外。果然看見了五百名騎駱駝的突厥士兵,沒有楊元慶許可,守軍不准他們進城。
五百突厥騎兵保護着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頭戴脫渾帽,身着昂貴的黑狐皮袍,挎弓佩刀。精神抖擻,他老遠看見楊元慶。便大笑着喊了起來,“元慶老弟。想不到我會來吧!”
來人竟是北突厥葉護烏圖,楊元慶大喜,笑着迎了上來,兩人翻身下馬,親熱地擁抱在一起。
烏圖上下打量他一眼,給他他一拳笑道:“聽說你也造反了?”
“怎麼會呢?”
楊元慶一指城頭上的隋朝大旗笑道:“依然是隋朝赤旗,我幾時造反了?”
“我想也是,如果連你也造反,隋朝就該完蛋了。”
烏圖又仔細看了一眼大利城,不由點點頭讚道:“不愧是堅城固堡,薛延陀攻不下它,也是情理之中。”
楊元慶摟着他肩膀笑道:“先不說這些,進城去烤烤火,再喝幾碗熱湯。”
“那就承你的招待了。”
楊元慶一揮手,“開城!”
城門轟隆隆打開了,五百突厥駱駝騎兵列隊進了大利城,楊元慶命官員安排突厥騎兵們吃飯休息,他則領着烏圖來到縣衙,在縣衙的議事堂坐下。
喝了一杯熱茶,烏圖這對他道:“之所以選在這個時候來見你,是因爲只有冬天,始畢可汗纔不會進攻我,我們這幾年打了三次大戰,各有勝負,但今年秋天一戰,我們卻敗了,戰死三萬多人。”
說到這裡,烏圖的表情變得異常嚴峻,他把後背的弓取下來,放在楊元慶面前,“你先看看這把弓!”
楊元慶接過弓看了一眼,他對弓浸淫多年,一看便知道是一把八斗騎弓,做工精良,乍一看,和隋軍騎兵的弓沒有什麼區別,但仔細看,還是有所不同,隋軍的弓主要用絲做弓弦,而這把弓卻是用牛筋,楊元慶眉頭一皺,“這不是隋軍的弓!”
“確實不是,這是始畢可汗他們自己製造的弓。”
楊元慶大吃一驚,突厥人的弓他知道,製作粗陋,射程只有三四十步,他們怎麼能做出這麼強大的弓。
“坦率地說,這是隋朝人教會了他們,你們隋朝內亂,大量難民逃向突厥,他們中有很多工匠,就是這些工匠教會了始畢可汗怎麼做弓,他們用兩年的時間,造了大量的弓,結果今年秋天一戰,把我們打得大敗。”
烏圖嘆了口氣,“由於弓箭上的劣勢,我們現在處於危機之中,我不得不向你求援,希望你能賣給我五千把弓,我用高價買。”
楊元慶心裡很清楚,始畢可汗之所以一直沒有南下進攻自己,根本原因就是烏圖在北方牽制住了他,如果烏圖部被擊潰,那麼始畢可汗就沒有了後顧之憂,必須會大舉南下。
更重要是制弓的技術已經傳入突厥,突厥並不缺原料,只缺技術,可以預見突厥的弓箭必然會突飛猛進,禁已經是禁不住,賣弓給烏圖,也談不上什麼幫助異族了,這更多是一種戰略上的抉擇,他需要烏圖替自己牽制住始畢可汗。
烏圖見楊元慶在沉思,以爲他不願意,便道:“其實我並不想爲難你,因爲我也得到了一百多名隋朝弓匠,我以爲立刻便能製出一樣的弓,可是他們告訴我,做一把弓至少要兩年,也就是說,我要兩年後才能擁有和咄吉同樣的弓,可等到那時,我的部族可能就會被他殺光了,時不我待,我只能來求你,但我也絕不讓你吃虧。”
烏圖從腰間取下一把刀,放在桌上,“這是黠嘎斯人用迦沙鐵打製的寶刃,兵絕犀利,在突厥也是寶貝,我這次帶來五千把,用一把迦沙刀換一把隋弓,怎麼樣?”
楊元慶拾起刀,緩緩抽出,只見寒光森森,刀鋒犀利,不愧是用隕鐵打造,其實弓箭豐州也有多餘,民團就有三萬把弓,賣給烏圖五千張倒也無妨。
楊元慶微微一笑道:“我可以答應,不過我還有一個附加條件。”
烏圖大喜,“你說,什麼條件!”
“我希望豐州和你的北突厥結盟,一旦始畢可汗進攻豐州,你的軍隊必須來支援我。”
烏圖取出一支箭,一折兩段,單膝跪下,對上天道:“我阿爾帖烏圖在此向騰格爾發誓,一旦豐州有難,我的軍隊必定來援助,無論何時,絕不反悔!”
“好!那我們一言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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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談完正事,烏圖又取出一封信,遞給楊元慶,“這是阿努麗給阿思朵的信,既然阿思朵已經決定跟你,那我們也同意,只希望你不要辜負她,那她也當做是你的妻子。”
楊元慶點點頭,“你放心吧!我已把她當做是我的妻子,她會一直跟着我。”
烏圖又嘆了口氣道:“還有一事我要提醒你,這次始畢可汗把我們擊敗,我們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我的部族無力和他再戰,你提供的五千把弓只能讓我們自保,這樣一來,始畢可汗或許就有精力考慮大隋,最近一兩年,他可能會圖謀大隋。”
說得這,烏圖又連忙道:“不過豐州這邊沒有問題,我會派巡哨監視這邊的動靜,如果他想謀豐州,我會立刻派三萬軍隊來支援你,但大隋別的地方,我就愛莫能助了。”
楊元慶沉吟一下又問:“始畢可汗現在有多少軍隊?”
“他現在控制了上千部族,有披甲士五十餘萬,實力強大,我現在只剩下十幾萬戰士,已經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將來我們只能聯合西突厥和他抗衡。”
楊元慶心中做出了決定,他必須要儘快進軍榆林郡的河套地區,建立起防禦突厥的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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