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威從政數十載,對官場浸淫已深,加上他本身就不是一個忠直之人,精於盤算個人利益,對種種官場利益看得非常透徹,這也是楊元慶向他請教的緣故。
楊元慶的請教令蘇威心中十分得意,使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更重要是,打擊河北系也符合他的利益,他當然願意爲楊元慶出謀劃策。
蘇威捋須笑道:“其實對付河北系官員說難也不難,殿下不妨分兩步走。”
楊元慶精神一振,問道:“蘇閣老請說,分哪兩步?”
“第一步叫內部分而化之,殿下不妨下一道楚王旨意,給大隋各地官府一個期限,限各地方官兩個月或者三個月之內將義倉賬目清理完畢,有了這道旨意打底,然後殿下開始調動河北各地官員,不用出河北,就把他們在河北各郡縣互相調換.....”
不等蘇威說完,楊元慶便忍不住讚了一聲,“果然高明!”
蘇威這招分化之計十分毒辣,他洞察人心,沒有哪個官員願爲前任擦屁股,一定會把自己和前任的責任撇清,這樣就很容易在各地官員之間製造出矛盾,從而分化他們的利益同盟。
楊元慶也興奮起來,又接着問道:“那第二步呢?”
蘇威不慌不忙道:“我大隋有一個很不好官場習慣,也是九品中正制度的遺留,那就是官員在一地任職太久,少則五六年。多則八九年,甚至還有十年以上,這樣就容易使官員和當地名望豪門勾結,形成利益一體,其實盧、崔等世家之所以能控制河地方官場,也就是這個原因,我建議大隋應該實行官員迴避制和輪換制。不準在本鄉當官,而且一任地方官三年一換,卑職意思就是等義倉糧食之事結束後。便把河北官員再調到河東,河東官員調去河北,這樣就能打破盧、崔等世家對河北地方的控制。”
這個方案給楊元慶一種醍醐灌頂的醒悟。他也曾考慮官員輪換制,但並不是從對付世家的角度上考慮,而是從預防貪瀆上考慮,而今天,蘇威的一席話驚醒了夢中之人。
楊元慶揹着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心中有一種按耐不住的興奮,各大世家之所以勢力強大,很大程度上是它們的外圍勢力強大,也就是他們的親朋好友和門下子弟,或者是各種聯姻。
而實行異地輪換制。將世家的外圍勢力調去千里外,三年一換,利用異地通信不便的限制,便可以巧妙地去除各大世家的外圍勢力,然後再通過科舉。普及教育等方式,打破各大名門世家對文化教育的壟斷,十年、二十年後,世家就會開始走下坡路。
楊元慶在建立隋朝之初,急需得到山東士族支持,所以對山東士族比較容忍。以至於朝廷之上七成官員都是來自於各大名門士族,就儼如舊隋建國之初,九成以上官員都是鮮卑人一樣。
這也是一種沒有辦法的選擇,可一旦站穩腳跟,無論新隋舊隋,還是歷史上的唐朝,都不會容忍某一勢力強勢坐大。
楊元慶現在已經控制了黃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以及黃河以南的中原地區,儼如三國中的曹魏,勢力強大。
對他而言,山東士族的作用已經淡化,當然,他現在還需要利用山東士族來鞏固他對北方和中原的統治。
只是山東士族對他而言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重要,所以他也要適當壓制士族的強勢擴張,但絕不是打壓,這是一種度的把握,太緊不行,太鬆也不行。
此時,楊元慶心中已經有了想法,他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一旁蘇威笑而不語,眼中笑意充滿了奸詐,他是一個極爲老奸巨猾之人,他明着幫助楊元慶對付河北系,實際上也暗中捅了裴黨一刀子,河東官員調去河北,不一樣是給裴家穿小鞋嗎?只是他並沒有說出來。
“殿下,此事須做得不露痕跡才行,老臣建議殿下不要出頭,由老臣來操作此事,不知殿下以爲如何?”蘇威按耐不住心中的興奮,又進一步提出了要求。
所以說,一個人最難做到之事就是節制,也就是把握一個度,如果蘇威不要得寸進尺,把這個官員調動的大權攬過去,僅僅是提一個建議,那麼楊元慶對他只會心存感激。
但蘇威沒有能把握住這個度,沒有節制住內心對權力的慾望,他得意忘形,把內心的真實想法泄露了出來。
楊元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這件事我會考慮,多謝蘇閣老,聊這麼久,讓蘇閣老辛苦了,請回吧!”
蘇威其實是爲他的繼任者之事而來,趁攻擊河北系的機會,把褚亮入相之事敲定下來,不料他還沒有來得及說此事,楊元慶便不想再和他多談,這讓蘇威追悔莫及,若再談下去,恐怕效果也不會好了。
無奈,蘇威只能起身施一禮,“殿下諸事繁多,老臣就告辭了。”
他走出了官房,卻迎面見御史中丞韓壽重站在門外,蘇威不由一愣,韓壽重是他蘇黨的骨幹之一,楊元慶要見他,怎麼自己不知道?
他忽然明悟,楊元慶讓自己離去,其實並不是反感,而是韓壽重在等着接見,第一天第一人便是召見御書中丞,一定是有重大事情。
蘇威迅速向韓壽重使個眼色,讓他事後向自己彙報,韓壽重默默點頭,他明白蘇威的意思。
其實韓壽重也並不完全是蘇黨,作爲御史中丞,他必須效忠於楊元慶,他只是因爲從小受蘇家的恩情,使他稍稍偏向於蘇威。
而在原則問題上,韓壽重絕不會用職權替蘇威謀私利,最多是提前讓蘇威瞭解一些消息,楊元慶也清楚他的忠心,所以依舊重用韓壽重,並沒有因爲他被認爲是蘇黨而棄用。
這時,裴青松連忙上前對韓壽重道:“韓御史請進吧!”
韓壽重迅速整理一下衣帽,快步走進了內官房,他躬身施一禮,“參見楚王殿下!”
楊元慶正站在窗前,他沒有回頭,語氣十分平靜地說道:“韓御史,有兩件事情需要你做。”
“請殿下吩咐!”
楊元慶沉吟一下,轉過身注視着桌上的兩份奏疏,緩緩道:“第一件事,你可向紫微閣彈劾我,濫用私刑,擅殺朝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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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壽重一下子愣住了,竟然是彈劾楚王本人,這怎麼可以?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楊元慶看了他一眼,“韓御史沒聽懂我的話嗎?”
韓壽重畢竟是御史,他的吃驚只是在一瞬間,但他立刻明白了,是因爲殺房子縣縣令徐守信一事,他心中既感慨,又敬佩。
感慨是楚王竟然要彈劾自己,先帝楊廣只有在臨死時,才承認自己過錯,其餘時候都絕不認錯,而敬佩是楚王敢於承認錯誤的心胸,一般上位者是極難辦到。
他想了想便躬身道:“按照程序,應該是殿下直接向太后請罪,卑職無須彈劾殿下。”
楊元慶心裡明白,如果自己是皇帝,那沒有任何人能彈劾他,他只能下罪己詔,但楚王畢竟只是攝政王,上面還皇帝和太后,他只要向太后請罪便可。
向紫微閣彈劾他對目前而言並沒有什麼現實意義,只是楊元慶想建立一個先例,等百年後,他的子孫也同樣越權殺官,那麼就有諫臣把自己拿出來說事,‘當年先祖可是被御史向紫微閣彈劾。’
有這麼一個先例,對他的子孫就是一種警示,想到這,楊元慶便搖了搖頭,“該怎麼做,我心裡很清楚,你就照我的吩咐去做。”
“是!卑職會盡快。。。彈劾,請殿下吩咐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是關於趙郡太守張冀北受賄及瀆職之罪,此人已經押到太原,他涉及到房子縣縣令和縣丞貪污義倉糧一案,我考慮這件案子事關重大,由一個部寺來審此案都不太妥,我決定由部、寺、臺三堂會審,由御史中丞爲主審,也就是你,另外由大理寺李少卿和刑部周侍郎爲副審,我給你們十天時間,把此案審理清楚。”
韓壽重暗暗心驚,竟然是大三堂會審,此案果真是非同尋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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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御史中丞韓壽重正式向紫微閣提出了彈劾案,彈劾攝政楚王楊元慶擅自越權殺死房子縣縣令和縣丞一案,並彈劾他濫用私刑,以大隋律法中所未有的酷刑剝皮填草,並擴大罪名,動用軍隊將縣令和縣丞家眷滿門抄斬,有以軍干政之嫌。
韓壽重的彈劾頓時震驚朝野,竟然敢彈劾大隋的最高掌權者,簡直聞所未聞,無數人爲韓壽重叫好的同時,更爲他捏一把冷汗,這個韓壽重闖下大禍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紫微閣竟然接受了彈劾,並以四票通過彈劾,向太后遞交了彈劾令,而楊元慶至始至終保持沉默。
直到這個時候,很多大臣才終於反應過來,恐怕這件彈劾案並非韓壽重勇敢,而是楊元慶本人的意思,沒有楊元慶的點頭,紫微閣怎麼可能通過彈劾令。
這時,朝野上下都生出了極大的興趣,這個彈劾令最後會是一個什麼結果?難道楊元慶真會被免去楚王之職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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