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權力鬥爭中,有一種高明的手段叫引而不發,也就是當一起大案發生後,不要急於處理,將案子先拉起來,保持一種高壓之勢,靜觀其變,一旦時機成熟,再出手雷霆一擊。
現在楊元慶用的手段就是引而不發,一方面不處理王家禁酒案,另一方面讓輿論繼續熱炒,在這種高壓之下,王黨的內部肯定會出現裂痕。
薛收去王緒府時的心情是憂心忡忡,可回來時卻變成了心驚膽戰,直到回到家中,他的雙股依然一陣陣戰慄。
他怎麼也想不到,王緒在秘密會見唐朝特使,這讓他有一種腦門挨一棒的感覺,當初王緒藉口攻打中原會導致佃農大量流失,需要維護河東地主的利益,反對中原戰役。
薛收也知道王緒實際是想報復楊元慶,發泄被貶黜的怒氣,作爲王氏門生,作爲王黨一員,薛收也盡心盡力替他做了,拜訪、勸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把他父親從前的門生都走遍了,拉到二十幾個友情簽名。
但薛收萬萬沒有想到,王緒竟然和唐朝勾結,他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幫助王緒發泄怒氣,而是唐朝安排給王緒任務,他們都被王緒所騙,成了唐朝的奸細。
這個發現讓薛收又氣又很,又是後悔,他幾乎是將脖子伸進了絞索之中,一旦事情敗露,難道讓他也向唐朝逃亡不成?
薛收在房間里長籲短嘆,坐立不安。這時他的妻子白氏端了一杯熱茶進了房間。
白氏也是出身趙郡名門,她的父親白風逸和薛道衡是同窗好友,兩個長輩一拍即合,早在兩人小時候便定下了姻緣。
十六歲成婚,兩人成婚已十幾年,育有一子一女,長子薛江已十四歲。少年有才,聰穎勤奮,酷似其父。
和丈夫相濡以沫十幾年。白氏非常瞭解丈夫,丈夫回來後便焦慮不安,這是他從未出現過的情形。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白氏有些擔憂,便藉口送茶來探望丈夫。
白氏將茶碗放在桌上,見丈夫坐下又站起身,揹着手來窗前來回踱步,又坐下哀聲長嘆,她便忍不住問道:“夫君,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婦道人家,你不要多問!”薛收不耐煩地回答道。
白氏走到丈夫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咱們成婚十五年了。我從未見過你這麼緊張焦慮,一定是發生了大事,你告訴我,天大的事情我們一齊承擔。”
被妻子光滑溫熱的手握住,薛收心中稍稍平靜一點。他嘆了口氣,“我被王緒騙了,搞不好會滿門抄斬,現在我心裡很焦慮,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白氏一驚,“夫君也參與釀私酒了嗎?”
“和釀私酒無關。是別的事情。”
薛收苦笑一聲,“連你也知道王家釀私酒之事?”
白氏對王家沒有好感,尤其王家女人對她十分傲慢,嫌她首飾不夠名貴,嫌她衣裙不光鮮,這讓白氏十分反感。
她冷笑一聲道:“現在誰不知道他王家釀私酒,太原城內早傳得沸沸揚揚,老少皆知,現在就等着怎麼處置王家幾個兒子,都說官官相護,這就這麼簡單的事情還拖上兩天,不知等什麼?”
言者無意,聽者卻有心,妻子的隨口抱怨卻使薛收心念一動,確實是這樣,王家釀私酒人證物證俱全,很簡單的事情,楚王爲什麼不處置?
楚王查處王家雷厲風行,但處置時卻拖拖拉拉,這是爲什麼?難道是.......
薛收猛地醒悟過來,難道是楚王想借題發揮,用私釀酒之事來對付王家,所以他才遲遲不發動。
想到這,薛收倒吸一口冷氣,楚王回來後,壓根就不提百官請願之事,這並不代表他不處置,他必然是在等待時機,極有可能是將王氏黨羽一網打盡,那麼這其中也包括自己。
薛收額頭上的汗水開始流了下來,他意識到問題開始有些嚴重了,白氏連忙用帕子替他擦去汗水,柔聲勸道:“夫君,王家雖是名門,但王緒做人真不厚道,他的妻子就是一個很勢利的人,穿得光鮮,戴名貴首飾就是貴客,穿得樸素點,她就瞧不起,由妻可見夫,王緒確實不是一個值得你依靠的後臺,這次他是欺騙你,下一次就是要害死夫君,夫君還是聽我的勸,離開他,向楚王效忠。”
楚王是什麼樣的人,白氏不瞭解,但她卻很喜歡楚王妃,楚王妃主張勤儉,反對奢侈浪費,無論府內府外,她都是穿麻衣,戴普通銀飾,勤儉持家,以身作則。
從楚王妃身上,白氏便感覺楚王一定也不錯,爲什麼丈夫不向楚王效忠,而要做什麼王黨,她早就想勸丈夫了。
薛收點點頭,“此事讓我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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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收揹着手在大街上慢慢走着,腦海裡卻在思索着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很多事情他已經明確了,王緒確實是勾結唐朝,而私釀酒事件也極可能是楊元的反制。
現在的問題是自己的態度,該怎麼做才能保全自己,脫離王黨袖手旁觀嗎?現在似乎已經晚了一點,關鍵是他已經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他必須要有所作爲,才能贖清自己的罪孽。
薛收一擡頭,發現自己竟已來到了楚王府門前,薛收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這是他心中有所思,才神使鬼差般地將他引來。
薛收望着大門上楚王府三個篆字,他想起父親曾給他說過的一句話,‘楊元慶此人很厲害,心狠手辣,將來要麼昇天得道,要麼死無喪生之地。’
這是他父親在江寧和楊元慶相處一段時間後得出的結論,薛收牢牢記住了,而今天的結果證明了父親判斷,王緒遠遠不是楊元慶的對手,自己跟隨他只能走背叛大隋之路。
而現在看起來,最後的結果是王緒去唐朝升官發財,而最後讓他們這些黨羽成爲權力鬥爭的祭品。
想到這,薛收一咬牙,快步走上了臺階,拱手對親衛道:“請轉告楚王殿下,太常少卿薛收有機密大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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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慶準備明天出發去關北六郡視察,他已經給了王緒黨羽兩天的時間,如果這些人還不識相,那就休怪他楊元慶不客氣了。
書房裡,楊元慶把幾本書放進一口皮箱內,這是他必帶之物,放一些他心愛的書,以及令箭、令牌和楚王印璽。
其他的東西都不是他考慮,衣物、用具之類,妻子裴敏秋會收拾好,交給他的親兵。
就這時,門外傳來親兵的稟報聲,“啓稟總管,太常寺薛少卿來了,說有機密大事求見!”
楊元慶一怔,隨即微微笑了起來,果然來了,他隨即令道:“帶他去外書房等候,我馬上就來。”
楊元慶喝了一口茶,便向外書房走去,他很清楚薛收是王黨的重要骨幹之一,出身河東名門望族,大儒薛道衡之子。
只可惜薛道衡性格剛烈,得罪了楊廣,最後被楊廣絞殺而死,他的兒子好像沒有他那種臭脾氣。
走進外書房,薛收已經在等候了,見楚王進來,薛收慌忙深施一禮,“下官薛收參見楚王殿下!”
楊元慶微微一笑,“薛少卿很少來我府上,今天到來,真是稀客啊!”
薛收慚愧地嘆了口氣,“下官和楚王殿下接觸太少,辜負殿下的厚愛了。”
楊元慶擺擺手,“來日方長嘛!薛少卿請坐。”
薛收坐下,他欠身剛要說,楊元慶卻笑道:“不急,喝口茶再說。”
一名侍女端兩杯清茶進來,楊元慶端起茶杯又道:“這是用太原西山虎跑泉煎的茶,今天清晨汲來的新泉,用吳郡紫砂壺三分火煎制而成,久聞令尊是茗茶高手,薛少卿應該也懂一二,嚐嚐看,茶味如何?”
薛收確實也很懂煎茶和茗茶,只是他現在哪有什麼心情品茶,他隨便喝了一口,苦笑道:“茶確實不錯,但下官心情更急,能否容下官下次再來喝茶。”
楊元慶呵呵一笑,“看來薛少卿也是急性子,好吧!薛少卿有什麼急事找我?”
“殿下,下官有重要情報,大概在大半個時辰前,王緒在府中秘密接見唐朝使者。”
楊元慶在前幾天沒有想到此事和唐朝有關,但現在他已經想到了,王緒發起反對中原之戰,背後極可能和唐朝有關,現在薛收的一句話證實了他的猜測。
楊元慶不露聲色問道:“唐朝誰爲使者?”
“這個下官也不知,因爲下官一個時辰前去王府,在門口遇到了王凌......”
楊元慶打斷他的話問道:“就是那個在東宮爲供奉的王凌?”
“正是此人,他和下官是多年同窗,他語氣中透露了唐朝有使者到來的消息。”
楊元慶揹着手走了幾步,又問道:“薛少卿爲何要告訴我這件事?”
薛收嘆了口氣,“殿下當年在江都時,對家父有救命之恩,家父後來曾告訴我們兄弟,若有機會,要還殿下當年的恩德,可惜我只記師門之恩,卻忘記了殿下之德,做了有損殿下之事,我已幡然醒悟,懇請殿下諒解!”
說完,薛收雙手抱拳,跪倒在楊元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