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五更時分,太原城的東城門便緩緩開啓了,兩萬餘士子從四面八方彙集到了東城門,浩浩蕩蕩走出城門,這一次他們不再是遊行請願,而是參加他們早已期待已久的秋試。
考場設在東城外的一座軍營內,由數百頂大帳組成,大帳都有號碼,對照着每名考生手中的考牒,一頂大帳可容五十名考生參加考試,昨天考場開放了一天,很多考生都事先來看過考場,已輕車熟路。
天氣已十分寒冷,考場給每名考生都準備了一隻小炭盆,有專人給他們加碳,另外每名考生還可以領到一張上好的金山細羊皮,考完試後,這張羊皮便送給考生,作爲他們來參加北隋第一次科舉的紀念,有士子特地去北市打聽過,這種金山細羊皮很貴,一張皮就值三千錢,雖然有士子想把它賣掉,但絕大多數士子都會將它留在身邊,作爲自己一次人生旅途的紀念。
大營門口,二萬餘名士子排出二十隊長長的隊伍,考官簡單地核對一下考牒,便放士子進大營,快速而有序,僅半個時辰,二萬餘名考生便陸陸續續進場了。
一名長得方面大耳的年輕士子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他很滿意,是一張雙人木榻,但只坐他一人,旁邊放有炭盆,可以隨時伸手取暖,他細心地將羊皮在榻上鋪好,坐了下來,小桌上放有筆墨硯臺和漿糊,這名士子卻意外地發現桌上多了一張紙條。
他拾起紙條。上面印刷了一段文字,意思是除了錄取兩百名最優秀者直接爲官外,另外還要準備再擇優錄取二千人就讀國子學,無論是望族還是寒門皆可就讀,免費食宿,同時朝廷每月另補貼五斗米和八吊錢用以養家,下面蓋了一個紅章。印有‘大隋尚書令楊’六個大字。
這名士子萬分驚訝,擡頭向四周望去,他發現所有的考生都得到了一張同樣的紙條。都一樣地驚訝不已。
這時,帳門口監考官對衆士子解釋道:“這張紙條是徵求每個人的意願,願意就讀國子學者。可以在紙條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和考卷一起上交,不願意就讀者,則把紙條帶走或者燒掉便可,不用上交,不過我奉勸大家考慮清楚,洛陽鬥米八千錢,這樣的機會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
這名士子極爲聰明,他立刻意識到這其實是北隋在儲備人才,爲以後奪取天下而做準備。他心中很是激動,不管自己能不能考中,至少又多了一條後路,他對自己很有信心,考進前二千名肯定沒有問題。
他立刻提起筆在紙條下面端端正正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褚遂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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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三聲悠長的鐘響。科舉考試開始了,所有的考生都在奮筆疾書,考試和當初的豐州科舉一樣,考三場:貼經、策論和做詩,連考兩天,第一天考貼經和做詩。第二天考策論,所有考卷必須糊名。
楊元慶和十幾名重臣在考試開始後沒有多久便出現在考場上,他們在巡視考場,楊元慶在一名官員的帶領下來,來到了甲二十五考場,一名陪同官員低聲道:“稟報總管,最左邊一列第四名考生便是。”
楊元慶點點頭,向帳內走去,走到門口他又回頭對幾名親兵使了個眼色,命他們不要跟隨,他揹着手施施然走進大帳,身着紫袍,頭戴烏籠帽,腳登烏皮靴,完全就是一個五品文官的打扮,他負手慢慢從一張張坐榻前走過,考生們都在揮筆如飛,沒有人注意到他到來。
最後楊元慶停在了最左邊一列第四名考生面前,他目光銳利,一眼看見了紙條上寫着的名字:裴青松。
就是此人,平平淡淡的幾句話卻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楊元慶還以爲是李淵或者竇建德在背後搗鬼,內衛軍花了兩天時間才查到真相,原來是這名裴家子弟幾句無心的話引發,和李淵、竇建德沒有半點關係。
不過此人確實很有眼光,居然能看透自己舉行科舉的真實意圖是爲了籠絡河北士族,憑這一點,楊元慶便不想處罰他,而是想重用他,儘管他是裴家子弟,但楊元慶還是想唯纔是舉。
裴青松正在疾書默經,忽然感覺有人站在他身旁,不由擡頭看了看旁邊人,他一眼看見了楊元慶嚴厲的目光,裴青松頓時大吃一驚,他認出了眼前此人,上次楊元慶來聞喜裴家時,他見過一次,心中頓時亂了起來,一連寫錯了幾個字。
他當然知道自己闖下了什麼禍事,這幾天他一直極度不安中度過,就等着官府上門來抓他,不料一切平安無事,他便硬着頭皮前來參加考試,他心中懷中一絲僥倖,或許官府沒有查出原因。
此時他心中緊張到了極點,從楊元慶的眼光他便知道自己已經露陷了,楊元慶知道是他所爲,這時,楊元慶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目光變得柔和,伸手取過火鉗夾起兩根炭,放進了火盆中,小心地架在燃燒正旺的炭火上,他放下火鉗,輕輕拍了拍手,揹着手轉身走了。
這個細小的舉動使裴青松的心頓時變得溫暖起來,鼻子猛地一嗆,眼睛有些紅了,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立刻把寫錯的幾個字塗掉,繼續奮筆默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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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慶走出考帳,見一名報信兵在一旁等他,便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啓稟總管,西秦樑師都派了一名使者前來,求見總管!”
這個消息使楊元慶微微一怔,他心中生出一種不樂觀的感覺,他沉吟一下便道:“請來人到歸隋館等候!”
歸隋館顧名思義,就是前隋朝官員返回北隋的登錄之地,只要是前隋朝七品以上官員,願意爲北隋效力者,皆可先在此館登記並暫住,等候吏部通知。
歸隋館位於城南,進城門後第一眼便可以看到這座氣勢恢宏的大宅,大宅佔地約八十畝,由六十餘個院子組成,亭臺樓閣,假山池魚,是一棟風景優美的官宅,它原是漢王楊諒最初的住宅,他嫌這裡緊靠城門,風水不吉,便放棄這座大宅,另建新王宅,他的新王宅現在便是楊元慶的府宅,而這座舊宅便被改造成爲歸隋館。
歸隋館同時也是楊元慶接見一些重要人物之地,他的官房在紫薇閣,一般人不能輕易入內,所以很多外來的人物,楊元慶便是在歸隋館接見。
樑師都派來的密使是他的族弟,名叫樑忠,也是樑師都的心腹將領,此時樑忠坐在歸隋館的客堂內,一邊喝茶,一邊考慮着該怎麼和楊元慶談樑師都的事。
這時,院子裡響起腳步聲,楊元慶揹着手慢慢走了進來,其實不論薛舉也好,樑師都也好,對楊元慶都沒有太大的戰略價值了,他們的實力無法和唐朝相提並論,這裡的實力並不是他的軍隊的戰鬥力有多強,而是指長期作戰能力,薛舉所佔之地人口稀少,稅賦貧瘠,兵源財力都得不到保證,自從上次大敗後,薛舉至今都恢復不了元氣,而且楊元慶也聽說薛舉沉溺於酒色,無心攻唐,有一點自暴自棄了,這令楊元慶對他很失望。
不過看在他們獨立抗唐的份上,楊元慶還是決定接見樑師都的密使,聽聽他想對自己說什麼?
樑忠見過楊元慶,他見楊元慶走進房間,立刻上前單膝跪下行禮,“末將樑忠,封西秦龍驤樑大將軍之命出使北隋,叩見楚王殿下!”
這個樑忠還算有自知之明,楊元慶對他的態度比較滿意,便點點頭,擺手道:“樑將軍免禮,請坐!”
“多謝楚王殿下賜坐!”
樑忠不敢和楊元慶並排坐下,而是坐在側面位子上,表示一種下屬見上司的恭敬,一名親兵給他上了一杯茶,另一名親兵則把楊元慶的茶杯端上來,茶葉是蜀中青城山的蒙頂茶,用晉陽宮內的珍珠泉煎制,是楊元慶最喜歡的茶。
楊元慶細細地喝了一口茶,這纔不慌不忙問道:“樑將軍不遠萬里趕來,可是西秦國發生了什麼事?”
樑忠連忙欠身道:“回稟殿下,西秦國發生了大事,薛舉病亡,晉王登基繼承了西秦王之位。”
這個消息倒出乎楊元慶意料,薛舉一向體格強壯,怎麼可能突然病亡,楊元慶是何等老辣,一下子便聽出了他話中的端倪,樑忠竟然敢直呼先帝薛舉的名諱,這是極爲不敬,其次登基的不是太子薛仁杲,而是晉王薛仁越,這裡面就有名堂了,楊元慶便立刻意識到,一定是晉王薛仁越弒父登基,樑師都居然被封爲龍驤大將軍,估計他在這件事上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楊元慶不露聲色又問道:“爲何是樑師都派伱來見我,而是不是薛仁越,這又是何故?”
楊元慶這句話問到了點子上,樑忠猶豫了半晌,他終於不得不說實話了,他咬牙道:“啓稟殿下,薛仁越雖然登基爲新王,但他不過是樑大將軍的傀儡,樑大將軍在率軍對峙十天後,已大敗薛仁杲的軍隊,手中已擁有近四萬精銳之軍,樑大將軍懇求殿下支持他取代西秦,他想自立新朝,繼續爲殿下抗唐。”
說完,他將一封信取出,雙手呈給了楊元慶,楊元慶接過信,心中忍不住嘆息一聲,薛舉滅亡,樑師都卻粉墨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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