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蘇威快步走進了楊元慶的官房,步履頗爲輕快,完全看不出是一個近七十歲的老人,連他本人都感覺自己青春煥發,原因不知是河東新朝將現,還是他家中那個新娶的小妾。
總之,蘇威並不後悔當初楊元慶把他半強迫去了豐州,剛開始心中是有點不悅,據說豐州這個地方冬天極冷,屬於邊疆荒蠻之地,可聽說楊元慶已經拿下河東,他忽然又感覺豐州也有令人懷念的地方,比如美酒,比如人民安居樂業。
今天也是他入城第一天,楊元慶給他安置了一座佔地二十畝的大宅,府中由他小妾去收拾忙碌,他卻心神不寧,終於忍不住來找楊元慶了。
“參見楊總管!”
蘇威深深施一禮,早上和裴矩在一起時,他稱楊元慶爲‘元慶’,表現得很親熱,可這會兒單獨會面,他卻沒有了上午的個人交情,或許也可以稱爲公私分明,上午是私,這會兒是公,總而言之,蘇威很懂得爲官技巧,就在於把握場合和時機。
“蘇閣老請坐!”楊元慶一擺手,微微笑道。
楊元慶這聲‘閣老’叫得蘇威心中暖烘烘的,別人都叫他美陽公,他心中很不舒服,畢竟美陽公只是一個縣公,這一叫便將他老底露出來了,在隋朝混了三十年,莫說國公,連個郡公都沒有混上。
楊元慶的一聲‘閣老’,使蘇威頓有知己之感。
蘇威坐了下來,見楊元慶桌案上各種文書堆積如山。便嘆道:“總管整天被這些瑣事糾纏,哪有精力考慮大事?”
雖然楊元慶知道蘇威的本意是考慮他自己的功名,但也須承認,蘇威說得很對。這些瑣碎的雜事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他現在確實沒有時間考慮軍國大事。
“我已經決定任命張亮爲記室參軍,替我整理文書機要。”
記室參軍是一個極爲重要的職務,雖然品階不高,但必須要心腹才能擔任,蘇威心中‘咯噔!’一下,張亮,不就是那個黑不溜秋的小矮個嗎?聽說還曾經考試作弊被抓。他居然爲記室參軍,這很出人意料啊!
蘇威沉吟一下,又小心翼翼問:“那總管有沒有考慮過內史侍郎的人選?”
內史侍郎也是一個極爲關鍵的職務,它不僅僅是內史令的副手。同時它有權決定哪些奏摺必須上呈御批,哪些奏摺只要內閣討論便可通過,虞世基便是長期擔任內史侍郎,他才能大權在握。
楊元慶點點頭,“擔任內史侍郎這個人必須光明正大。不徇私情,我考慮讓刑曹參軍張述出任,而魏徵爲門下省黃門侍郎,掌審查政令及封駁。兩個職務只設一人,不設第二人。”
楊元慶考慮了很久。這兩個職務位於內閣兩端,一個是管進。一個是管出,任何軍國政務必須先經內史侍郎審覈,覈定其重要程度,考慮是否要交給自己審批,而所有批准完成的政令都要由黃門侍郎最後審查,看是否合法合規,有沒有逾權,可以說這兩個職務並不管具體決策,只管規則,是替楊元慶掌握大權的把關。
蘇威立刻明白了楊元慶的思路,無論張述還是魏徵,還是張亮,這些人都屬於豐州派系,那麼楊元慶在考慮內閣時,必然會考慮山東士族的利益。
蘇威忽然有些緊張起來,內閣成員會不會沒有自己份?
楊元慶瞥了蘇威一眼,他能感覺蘇威的緊張,便微微笑道:“內閣成員先考慮五人,以後爲適當擴大到七人,我主要是管軍,內閣我不參與,蘇閣老是政務老臣,我打算讓閣老出任尚書右僕射兼工部尚書,裴公出任尚書左僕射兼禮部尚書,杜如晦爲戶部尚書,崔君素爲吏部尚書,王緒爲刑部尚書,另外兵部尚書暫時右我代領,你們五人組成內閣,統稱相國,不過以後不叫內閣,叫紫微閣,另外再設執政事筆之職,也就是相國領袖,由五名相國輪流擔任,每人執筆十天,不知蘇閣老以爲如何?”
蘇威腦海中運算如飛,紫微閣五相裴矩、蘇威、杜如晦、崔君素、王緒,裴矩代表聞喜裴氏、王緒是太原王氏、崔君素是清河崔氏,杜如晦代表關隴士族的利益,以後擴大爲七相後,或許會有范陽盧氏和渤海高氏,那麼自己算什麼派系?
蘇威百思不得其解,他看了一眼楊元慶,正好楊元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蘇威驀地明白了,他其實就是楊元慶在內閣中的影子,他代表楊元慶的利益。
蘇威心中一陣激動,竟跪了下來,“老臣願爲總管效忠!”
楊元慶連忙將他扶起笑道:“蘇閣老快請起,元慶不敢當!”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急奔的腳步聲,有人在門外高聲稟報:“總管,江都緊急情報!”
“進來!”
門開了,一名親兵快步走進來,將一支紅色的信管呈上,楊元慶心中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他打開了信管,抽出信看了片刻,他的臉色慘白,慢慢呆坐下來,將信遞給了蘇威。
蘇威看了一遍,頓時跪倒在地,放聲大哭,“陛下!”
.........
宇文化及在江都發動兵變,逼死大隋皇帝楊廣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太原,全城皆哭,儘管楊廣不得民心,但他畢竟是大隋皇帝,他的死訊還是令無數人感到傷感。
楊元慶下令河東各郡舉哀三日,軍民皆裹素悼念大隋皇帝去世,三天後,沈光也終於趕到了太原。
晉陽宮內,來自河東各郡的太守、長史以及太原的文武官員數百人聚集在晉陽殿內,晉陽殿內,代王楊侑高坐在御榻上,身旁站着裴矩和蘇威,楊元慶則坐在一旁,大殿兩邊站滿了身材魁梧的侍衛,手執各種兵器,幾十名宦官和宮女分別站在代王楊侑身後。
大殿正中,數百名大臣站成三排,靜靜地聆聽沈光講述了楊廣被宇文化及逼死的詳細過程,令衆人不勝唏噓,最後沈光傷感道:“陛下自知無法逃生,便委託我將玉璽兵符帶到太原,還有一份遺詔。”
他單膝跪下,將玉盒高高舉起,楊元慶站起身,將玉盒放在代王楊侑面前,楊侑已哭得兩眼通紅,他將玉盒打開,將裡面一份遺詔取了出來,遞給蘇威。
蘇威打開詔書,淚水頓時涌了出來,高聲對衆人道:“是陛下的詔書。”
他顫抖着聲音高聲念道:“大隋之亂,朕之過也!憶開皇盛世,再看大業凋零,朕痛徹於心,無顏見先帝,然大隋終將繼承,或長孫燕王,或次孫越王,或三孫代王,三孫聰穎明慧,皆可繼承大統,然世事多變,命運難定,朕特此下詔,以大隋傳國玉璽爲信,三孫中得傳國玉璽者可繼承大統,望各位愛卿輔佐新帝,勿負朕望,朕九泉之下,亦可瞑目,特此下詔,告之天下!”
大殿內羣臣跪倒,皆哀哀痛哭,楊元慶拭去淚水對衆人道:“各位大臣,國不可一日無君,聖上有旨,得玉璽者可居大統,我等奉聖意,立代王爲帝。”
衆人皆齊聲道:“誠如總管所言!”
楊元慶將代王楊侑扶坐好,楊侑目光哀求地望着楊元慶,彷彿在告訴他,自己不願爲帝,楊元慶目光凝視着楊侑,微微搖頭,按緊了他的肩膀。
裴矩和蘇威也跟着楊元慶走下玉階,站在楊元慶身後,楊元慶帶着衆人跪了下來,高聲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萬歲!”
楊侑的淚水再一次留下,這一次不是哀傷,而無奈和絕望,他終於顫聲道:“各位愛卿免禮平身!”
大業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代王楊侑持玉璽在太原登基,他下詔大赦天下,改年號後爲繼業,追諡先帝楊廣爲明皇帝,廟號武帝,尊皇后蕭氏爲聖母太皇太后,尊父元德太子楊昭爲元德皇帝,母親韋氏爲敬德皇太后。
楊侑隨即特賜楊元慶執黃鉞、持節、委以大都督內外諸軍事、尚書令,晉封楚王,攝政總理國事。
楊元慶隨即改晉陽宮棲鳳閣爲紫微閣,命裴矩、蘇威、杜如晦、崔君素、王緒五人入閣爲相。
楊玄獎封爲納言兼靈州總管,加封陝國公,裴仁基封爲內史令兼豐州總管,加封絳國公,兩人皆不入朝爲官,張述爲內史侍郎,掌內史省事務,魏徵爲黃門侍郎,掌門下省事務。
韋綸、張亮、賈正意爲內史舍人,裴晉和韋師明爲尚書左右丞,謝思禮爲兵部侍郎,主管軍務,王肅爲京兆伊,所有大臣皆各有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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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楊元慶扶立楊侑登基之時,洛陽和長安也同時接到了楊廣死訊,此時瓦崗軍攻洛陽不下,已經撤去,手握軍權的王世充和段達、盧楚、皇甫無逸等人擁立越王楊侗爲帝,大赦天下,改年號皇泰。
長安唐王李淵聽聞楊廣死訊,慟哭倒地,三日後在羣臣要求下,李淵被迫無奈在大興宮太極殿登基,改國號唐,年號武德,立世子建成爲太子,次子李世民爲秦王、封尚書令,三子李玄霸爲趙王,四子元吉爲齊王。
此時天下士人將太原隋帝楊侑稱爲北隋,洛陽隋帝楊侗稱爲南隋,而長安李淵則稱爲西唐,以這三帝爲正統,其餘竇建德、李密、薛舉、李軌、宇文化及、宋金剛、蕭銑、林士弘等人皆爲逆賊。
一個羣雄爭霸的時代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