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慶站在臺階前,凝視着天空的烏雲,烏雲遮蔽了天空,星月無蹤,天空已經飄起了絲絲細雨,若在北方,這應該是第一場雪了,可南方,空氣裡還飄蕩着一絲暖意。
身後的門開了,傳來王世充一連串的抱歉聲,“不知楊御史到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楊元慶轉過身,只見王世充和三年前相比,白胖了不少,不再是那個狡黠瘦高的兵部員外郎,而是一個又高又胖,頗有幾分官相的王郡丞。
“王郡丞,三年不見,別來無恙乎!”楊元慶拱手笑道。
王世充苦笑着躬身施禮,“三年前之事,楊御史就不要再提了,想起來就令人慚愧。”
“我倒是不想再提,可王郡丞似乎並沒有吸取教訓,讓元慶倍感失望。”
王世充聽楊元慶話中有話,他沉思片刻,便道:“外面不是說話之地,楊御史請到書房一敘!”
“王郡丞請!”
“請!”
楊元慶跟隨王世充來到他的書房坐下,王世充的妻子已經收去了桌上的酒菜,又端來兩杯茶。
王世充端起茶碗笑道:“江都不像北方,還有酪漿,這裡基本上都是煎茶,已經習慣了。”
楊元慶點點頭笑道:“其實酪漿對人的健康也有好處,茶也不錯,都不應單一飲用,混合起來最好。”
兩人寒暄幾句,王世充心中有些不安,話題便轉到正事上,“剛纔楊御史說我尚未從武舉案中吸取教訓,能否請楊御史賜教?”
楊元慶沉吟一下,試探着問道:“王郡丞知道我今曰前來是爲何嗎?”
王世充點點頭,“我心裡明白,請楊御史不吝賜教。”
王世充的回答令人振奮,他知道自己今晚來找王世充的這步棋走對了,他立刻振作起精神笑道:“我覺得王兄最大的失誤就是沒有把握好大勢,看得不夠長遠,一個月前,元家還權傾朝野,可一個朝會便煙消雲散,虞世基被貶黜得默默無聞,據說連住宅漏雨都沒有人肯修,可一眨眼,他又重新登上高位,這些起起伏伏,王兄難道沒有發現它的規律嗎?”
王世充低頭沉默良久,最後他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明白聖上在刻意打壓關隴貴族,但我總覺得聖上需要建立權力平衡,他不可能將關隴貴族斬盡殺絕,就像楊將軍剛纔所言,元氏家族倒下,獨孤氏又興起,總是以一個關隴世家取代另一個關隴世家,而是不是山東士族,所以我就認爲關隴貴族依然是強勢,楊將軍以爲呢?”
兩人不知不覺便換了稱呼,其實說起來,兩人今天還是第一次會面,但雙方都明白對方的心思,知道他們更多將是合作,所以兩人在談話時都比較坦誠。
楊元慶是希望王世充能配合自己的江都之行,成爲自己大獲全勝的關鍵人物,而王世充則是希望從楊元慶那裡找到自己的正確仕途,使自己不再陷入靠山倒臺的尷尬境地。
楊元慶取下一把劍放在桌上,笑問道:“王兄說這是何物?”
“這是尚方天子劍啊!”王世充無比羨慕地嘆息一聲道。
“如果算上盤郢劍,實際上我已經是第三次拿到天子劍了,大業一朝,無人能和我比,王兄知道這原因在哪裡嗎?”
王世充搖搖頭,“我確實不知,很多人說楊將軍當年有救駕之功,所以聖眷不衰,也有人說楊將軍是有樂平公主的後臺,所以蒙聖上另眼相看,但我總覺得大家都沒有說到點子上,如果楊將軍願意告訴我這個秘密,世充感激不盡。”
楊元慶笑了起來,語重心長道:“其實並不是什麼秘密,都是公開的事情,簡單地說就是一句話,‘一貫堅持,絕不改變’,無論是對齊王還是對關隴貴族,我都是堅持這八個字,所以贏得了聖上的信任,所以三次賜我天子劍。
王兄,愚笨之人只看眼前,待大樹倒時才驚慌覓路,而聰明之人是留有後路,早早爲自己鋪路搭橋,待事情來時,便可從容退卻,再另起爐竈,王兄從前是靠宇文述,現在靠張瑾,如果張瑾再倒下,王兄還會再靠誰,考慮過嗎?”
王世充苦笑一聲,“我就是不知該從武舉案中吸取什麼教訓,才請教楊將軍,楊將軍說了很多,卻沒有告訴我最後的答案。”
“我沒有告訴你答案麼?”
楊元慶輕輕將尚方天子劍向前一推,眯着眼笑了起來,“我執天子劍來江南,難道是來遊玩嗎?”
王世充默默點頭,他明白楊元慶的意思了,聖上在所謂權力平衡的掩飾下,依然在對關隴貴族進行嚴厲打壓,剛剛在朝廷中扳倒元壽,目標一轉,又對準了張瑾,只不過戰線從朝廷轉到地方。
楊元慶給他的答案很簡單,不要再依靠關隴貴族,協助楊元慶扳倒張雲易,轉而投靠皇帝,這纔是最大最堅固的靠山。
他王世充怎麼可能爲了一個張瑾來和皇帝作對?
王世充想通了這一點,便毅然下定決心,站起身道:“楊將軍請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楊將軍跟我來便知道了。”
王世充帶着楊元慶向東院走去,走到一座小院前,院門口站着兩名大漢,一左一右站在門口,格外警惕。
“他們怎麼樣了?”
“回稟使君,很安靜!”
王世充點點頭,帶着楊元慶走進了院子。
院子裡一個三四歲的男孩正歡快地玩着竹馬,旁邊蹲着一名年輕婦人,忽然見有人走進,婦人一把孩子抱進懷中,警惕地注視着楊元慶,王世充拾起竹馬遞給孩子,對婦人笑了笑道:“你若想爲丈夫報仇,這是最好的機會。”
他指了指楊元慶,“這是京城來的高官。”
婦人抱着孩子跪倒在楊元慶面前,痛哭流涕,“青天老爺啊!我丈夫被人害死了。”
楊元慶疑惑地看了一眼王世充,王世充淡淡笑道:“這就是殺害韋御史兇手王順郎的妻兒,王順郎已經被張雲易滅口了,他妻兒也險些在丹陽郡被殺,我派人搶先把他們救走。”
“你知道?”楊元慶注視着王世充。
王世充點點頭,“事實上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韋御史寫的奏摺被人掉了包,而火盆裡的碳還沒有點燃,顯然是在換火盆時動手殺人,只能是王順郎,而且他或許猜到自己可能會被滅口,所以留了一手。”
王世充取出一本奏摺遞給楊元慶,“韋御史一共留下三本奏摺,王順郎將兩本交給張雲易,他把另外一本,也是最關鍵的一本藏在驛館的樹洞裡,他事先告訴了妻子。”
楊元慶翻了翻這本奏摺,他又取出那本僞造的奏摺,不得不驚歎僞造者的高明,完全一模一樣,看不出有任何差異。
王世充微微一笑,“這個僞造者我認識,此人姓趙,如果楊御史有興趣認識他,我可以找到此人。”
楊元慶眼睛一挑,目光盯住了王世充,半晌,他搖了搖頭,淡淡道:“王郡丞想多了,我怎麼會做這種事情,若犯下欺君之罪,我楊元慶可得不償失。”
楊元慶又笑了起來,“其實我是有另外一件正事來找王郡丞。”
此時王世充已完全配合了,他恭敬地行了一禮,“楊御史儘管吩咐!”
“希望從明天開始,王郡丞能主持江都大局。”
王世充渾身一震,他明白楊元慶的意思了,緩緩點頭,“下官遵命!”
....離開王世充了府邸,楊元慶坐上馬車,在百餘名侍衛的護衛下,緩緩向自己住處而去,楊元慶又看了看奏摺,低喊了一聲,“三郎!”
楊三郎出現在馬車旁,“公子有什麼事嗎?”
楊元慶把僞造奏摺遞給他看了看,“僞造奏摺之人姓趙,你和四郎想辦法替我找到此人,行事隱秘一點,不要驚動任何人。”
楊三郎點點頭,向楊四郎一揮手,兩人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楊元慶凝視着天空,夜空中的雨勢越下越大了。
......時間已經漸漸到了三更時分,江都城內一片漆黑,淅淅瀝瀝地下着冬雨,雨霧瀰漫,整個城池被一種灰色的霧靄籠罩,這時,數百名黑影出現在太守府前,迅速將太守府包圍起來。
太守府內依然亮着一點光,光亮是從書房裡透出,張雲易還沒有睡,坐在桌前奮筆疾書,他是在給父親寫信,講述江都局勢,楊元慶控制了江都地方軍,使他處於一種捱打被動的局面,他感覺早晚會出事,希望父親能及時做好應對準備。
今天傍晚,他的人從丹陽郡趕回來,告訴了他一個不妙的消息,沒有找到王順郎的妻兒,他們竟離奇地失蹤了,這個消息令張雲易的心懸了起來,儘管王順郎的妻兒有可能是逃走,但一種直覺使他感到危險臨近了。
張雲易嘆了口氣,放下筆凝神沉思,就在這時,院子裡傳來一聲悶叫,儘管聲音很小,但夜深人靜時聽得格外清楚。
張雲易大吃一驚,他騰地站起身,大步向牆邊走去,企圖去取牆上的劍,這時,窗戶‘咔嚓!’一聲撞響,幾名士兵從窗戶跳了進來,舉起弓弩對準他,厲聲喝道:“不準動!再動就放箭!”
張雲易停住了腳步,書房門隨即被‘砰!’地一聲踢開,幾十名士兵衝了進來,舉矛團團將他圍住,張雲易冷笑一聲,“楊元慶就這麼急不可耐嗎?”
一名銀盔軍官走了進來,微微拱手笑道:“我家將軍覺得張太守住在這裡不安全,要給張太守另外換個地方。”
這時,一名旅帥走進稟報道:“稟報蘇將軍,我們在後宅地下室內找到了兩名男子,他們承認是萬記船行的東主!”
張雲易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