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蘇威正和韓壽重侃侃而談,蘇威很看重韓壽重,不僅因爲他們是同鄉,韓壽重家境貧寒,無力讀書,但他聰穎好學,考上了蘇氏的家學,得到蘇家的資助,才使他一步步走上仕途。
而且韓壽重爲官清廉自律,不畏關隴權貴,大業五年,他在藍田縣爲縣尉時,責打觸犯律法的權臣元壽之子,深得楊廣讚許,將他升爲漢中郡司馬。
清廉自律、不畏權貴雖然容易得罪人,但在一個初建的王朝,這絕對是一塊官場上的金字招牌,蘇威深諳這個道理,便將他推薦給楊元慶,果然被楊元慶看中,任命韓壽重爲權力極大的治書侍御史。
韓壽重雖然清廉自律,但他並不是官場白癡,他也需要尋找自己的後臺,他的後臺自然便是蘇威。
“上次楚王和我談過,準備逐步改革朝廷官制,御史大夫準備從四品升爲三品,作爲功臣的一種安撫性職務,沒有實權,治書侍御史將改名爲御史中丞,掌握御史臺實權,升爲正四品官,御史臺會越來越重要,壽重,你的前途無量啊!”
蘇威眯縫的眼睛閃爍着精光,他雖然是在泄露一點消息給韓壽重,但同時也是在暗示他,需要站好隊。
韓壽重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欠身道:“沒有閣老的垂愛,就不會有卑職的今天,閣老之恩,卑職會銘記於心。”
蘇威滿意地笑了起來,蒼老的臉上皺紋舒展。他又緩緩道:“今天我把你找來,實際上是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談一談,讓你明白楚王的意圖,然後你才能順着他的意圖一步步走下去,纔不會出偏差。”
韓壽重默默點頭,雖然蘇威對他有大恩,但蘇威的一些做法他也不是很贊同。蘇威沒有骨氣,一味揣摩上意,私心太重。成爲不了真正的名相,所以韓壽重對蘇威,更多是一種尊重。而不是順從。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蘇威眼光老辣,看得透政局,這在官場上又極爲重要,他沉默不語,靜聽着蘇威給他的啓示。
“你應該看得明白,現在楚王基本上都是在籠絡各大名門世家,紫微閣五相,除了我之外,其他都是名門士族。包括其他重要的官職,絕大部分都是被各大名門士族所佔據,但這並不說明楚王就想建立一個這樣的王朝,恰恰相反,他並不想。現在只是不得已而爲之。”
“這個我能理解。”
韓壽重沉聲道:“現在隋朝必須得到山東士族的支持,才能和獲得關隴貴族支持的唐朝抗衡。”
“但問題是,現在朝廷中裴、王兩家的勢力太大,已經凌駕其他士族之上,如果這個問題不處理好,很可能會遭致其他士族的不滿和敵視。反而會使隋朝失去士族支持,所以削弱裴、王兩家的大權已迫在眉睫。”
蘇威停頓了一下,見韓壽重眼中露出恍然之色,便知道他聽懂自己的意思了,不由得意地捋須一笑,又繼續說:“從前是因爲朝廷的根基是河東一地,不得不倚重裴、王兩家,所以楚王一直隱忍,但現在他已經拿下河北,隨着河北各大世家的加入,那麼朝廷勢力就要重新進行調整平衡,將兩家獨大變成羣雄並立,這其實也是在變相削弱世家的勢力。”
“我明白閣老的意思了,楚王從河北迴來後,下一步必然是打壓裴、王兩家,是這樣嗎?”
蘇威笑眯眯點了點頭,“正是如此,這個時候,你作爲治書侍御史的作用就很重要了,”
韓壽重沉默片刻,他已經完全明白蘇威的意思了,蘇威找他來,就是要自己成爲他的先鋒,打壓裴、王兩家,半晌,他沉聲道:“可是也不能無中生有,信口雌黃吧!作爲御史,最重要是以事實爲依據。”
蘇威覺得韓壽重哪裡都好,唯一不足就是不會變通,什麼事情都要講究證據,官場之上哪有這麼多道理可講,只要是權力鬥爭的需要,就算沒有證據也要變出證據來。
蘇威研究時局當然也是爲了自己的利益,他的蘇黨勢力太弱,他要在楊元慶打壓裴家和王家的過程中獲利,使他的蘇黨漸漸壯大。
這個時候,他需要配合楊元慶的的行動,以得到楊元慶的重用,正是因爲這樣,他才格外地重視韓壽重。
但韓壽重的固執又讓他有點無可奈何,只得暗歎一口氣道:“我當然不會讓你做有違道義之事,這次楚王妃被刺殺事件,難道真和王家無關嗎?”
韓壽重搖搖頭,“我沒有發現任何證據,表明此事和王家有關。”
蘇威臉一沉,心中有些不悅,聲音也提高了,“怎麼會沒有關係,王肅身爲京兆尹,難道不該爲這件事負責嗎?總不能不了了之,誰也沒有責任,等楚王回來,我們怎麼向他交代?!”
蘇威目光嚴厲地注視着韓壽重,語氣裡充滿了不滿和威脅,韓壽重感受到了蘇威施加給自己的巨大壓力,他沉思良久,終於點了點頭,“這次刺殺案,京兆尹確實有責任……次日一早,韓壽重向紫微閣正式提出了彈劾案,彈劾京兆尹王肅在安晉寺王妃被刺一案中負有責任。
儘管王緒再三分辨京兆尹沒有能力制止此類事件發生,而且當時負責保衛王妃和世子安全之人,是軍隊,並非京兆尹和縣衙。
但紫微閣還是以三票贊成,一票反對,一票棄權的多數票,認定京兆尹負有責任。
王妃管家已經提前兩天通知過縣衙,王妃將去安晉寺做法事,而官府沒有派人去安晉寺檢查,這本身就是官府的失職。不能用失職作爲免責的理由。
紫微閣隨即提出了罷免京兆尹王肅的建議,等楊元慶批准後生效。
中午時分,一輛馬車在十幾名隨從的護衛下駛出了晉陽宮,向太原城駛去。
馬車裡,裴矩默默地注視着大街上的幾個孩童追逐奔跑,孩童們臉上燦爛的笑容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似乎他的童年也沒有這樣快樂過。他童年的記憶中,只有父親嚴厲的目光和冷冰冰的戒尺,以及堆積如山的書籍。
大街上又迎面走來幾個賣完菜準備出城的老農。他們臉上那心滿意足的笑容,那種無憂無慮的神情,也讓他感到一絲悵然。雖然他做相國已經十幾年,位高權重,卻從來沒有過這種無憂無慮的笑容。
裴矩感到心中有一種難以言述的疲憊之感,這種疲憊之感是來源於一種對自己命運難以把握的焦慮。
在今天紫微閣的投票中,他投下了棄權票,當最後罷免案的結果出來時,他便知道王家已經完了,王肅不過是第一步,下一個將是王緒,王家結束後。就輪到了裴家。
其實裴矩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半年前,楊元慶升裴青松爲記室參軍,就已經在暗示他,將來接替他爲相的人。不會再是裴家子弟,楊元慶已經用記室參軍之職作爲給裴家的補償。
作爲一個老資格的相國,裴矩心裡清楚,裴家在新隋內的勢力太大,已經威脅到了楊元慶的權力,如果裴家再不識相。後果就會很嚴重,將來的皇后很可能就不會再是敏秋。
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後果。
馬車過了護宅河,緩緩在楚王府大門前停了下來,孫女裴敏秋遇刺,他還沒有來探望過,這有點說不過去。
“裴相國可是探望王妃和世子?”管家聞訊出來,上前施禮笑道。
裴矩點點頭,又問:“王妃在嗎?”
“王妃在,老爺和夫人也在。”
“哪個老爺夫人?”裴矩有些不解地問。
“就是....王妃的父母。”
原來是自己的兒子,裴矩呵呵一笑,“正好,替我稟報一下王妃。”
雖然裴矩是裴敏秋的祖父,但他的身份畢竟是相國,是臣子,他不能像過去那樣隨意了,太過於隨意會讓楊元慶反感,不知爲什麼,裴矩心中有點懼怕楊元慶。
片刻,管家出來笑道:“相國,王妃有請!”
裴矩走進了王府,很快來到內堂,只見次子文意和兒媳王氏都坐在內堂裡,正和敏秋說話。
裴矩重重咳嗽一聲,走進了內堂,裴文意和妻子連忙站起身,躬身施禮,“父親!”
裴矩笑着擺擺手,“不用這麼客氣了,這裡不是裴府,你們坐下來吧!”
裴敏秋笑道:“祖父也請坐。”
裴矩坐下來,關切地問:“敏秋,你和寧兒都沒事吧!”
裴敏秋搖搖頭,“我們沒事,多虧出塵反應快,在關鍵時救了我們一命,要不我們母子都完了,現在想想也後怕。”
旁邊王氏恨得咬牙切齒道:“這究竟是誰所爲,官府難道就查不到嗎?”
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實際上是在問裴矩,所謂家家都本難唸的經,王氏是裴矩的兒媳,但她和裴矩的關係卻很不好,因爲丈夫在裴家所受的不公待遇,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理睬公公了。
裴文意生怕再鬧出不愉快,連忙問:“父親,這個案子有線索了嗎?”
裴矩搖搖頭,苦笑一聲道:“這件事是御史臺在調查,今天韓御史來彙報,那兩個死去刺客的身後竟然沒有一點線索,官府已經畫出圖像,重金懸賞辨認,這件案子需要一點時間。”
裴文意嘆口氣道:“我們都希望官府能早點抓住幕後兇手,否則心總懸在空中,不知還會不會有下一次。”
裴矩點點頭,“官府會盡力抓住兇手,不會再有下次!”
這時,他見敏秋身旁的桌上有一份履歷,心中不由有些奇怪,便問:“那是誰的履歷?”
裴敏秋臉上露出爲難之意,卻不敢說,裴文意連忙欠身道:稟報父親,我們想給明兒找件事情做……話沒有說完,裴矩勃然變色,“這絕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