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日,迎着紛紛揚揚的大雪,楊元慶一行數百人返回了京城,他們走江陵道,楊元慶拜祭了母親,即刻轉道北上,終於趕在新年前趕回了京城。
出塵抱着孩子坐在馬車裡,女兒冰兒在母親懷中睡得香甜,粉嫩的小臉染上了一層霞紅,出塵望着灰濛濛的天空,鵝毛大雪漫天飛舞,蓋沒了道路,蓋沒了屋頂,每個行跡匆匆的路上身上都鋪了一層厚厚的雪花。
出塵的心情和這大雪一樣凌亂,她不想見到元慶的妻子,幾次在路上她都想離去,可懷中這個小小的寶貝又使她最終無法離去,她不想給女兒再戴上一頂私生女的帽子,也更希望女兒能得到自己從未得到的東西,父親的疼愛。
正是懷中這個小人兒,使出塵一路委委屈屈地跟楊元慶回到了京城。
進了京城,作爲御史,楊元慶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面聖述職,他不能回家,這是朝中的規矩,他現在依然在公務之中。
楊元慶催馬來到馬車前,欠身對窗戶裡的出塵笑道:“我要去面聖交差,你就先回去吧!我讓幾個鐵衛帶你回去。”
出塵心中一驚,要讓自己獨自見那個女人麼?“元慶,你面聖需要多少時間,我等你一會兒。”
“沒事的,我在江都就已經先寫信回府,敏秋知道你要來,她應該都收拾好了,出塵,你回去吧!你總歸要面對。”
出塵默默點頭,她不再堅持了。
楊元慶調轉馬車對幾名鐵衛道:“你們護衛二夫人回府,我去面聖,等會兒我自己回來。”
幾名鐵衛躬身領令,楊元慶猛抽一鞭戰馬,向皇宮疾馳而去。
......
幾十名士兵護衛着馬車,又走了一段路,馬車轉道進了崇業坊,楊元慶的府邸位於崇業坊中間,離坊門不遠,此時裴敏秋已經得到了楊八郎先一步的通報,帶着幾十名丫鬟婆子在門口等待了。
“夫人,來了!”
綠茶眼尖,遠遠看見了馬車,在漫天飛雪中正向這邊駛來。
裴敏秋立刻回頭對所有丫鬟婆子叮囑道:“這是二夫人,不準有半點無禮,誰敢無禮,立刻趕出府去!”
丫鬟婆子都慌忙點頭答應,這時,馬車已經到了臺階前,一名鐵衛開了車門,出塵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門把手,小心翼翼地走下馬車,敏秋輕輕推了一下綠茶,綠茶連忙撐着傘跑下臺階,扶住了出塵。
“二夫人,我們好久沒見了!”
出塵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她心中稍定,便笑了笑,“正好整整兩年。”
這時,敏秋在一名丫鬟的扶持下,下了臺階,笑着迎了上來,盈盈施禮,“敏秋見過出塵姐!”
出塵還是第一次看見裴敏秋,見她美貌絕倫,裝扮雍容華貴,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卓然不凡的氣質,出塵也忍不住暗暗讚歎,‘不愧是大家閨秀,果然名不虛傳。’
她也微微笑道:“你就叫我出塵吧!”
出塵心裡明白,雖然她比敏秋大,但敏秋纔是大婦,敏秋叫她一聲姐,這就是一種極低的姿態,是刻意對自己的尊重,出塵心中便對敏秋有了一絲好感。
裴敏秋見出塵也長得清雅秀麗,人若其名,她知道出塵其實也是出身江南沈家名門,不是普通的平民庶女,她心中也沒有輕視之意,又看了看出塵手中的孩子,不由笑問道:“小傢伙睡着了?”
“嗯!”
出塵把女兒遞給她,“你來抱一抱吧!”
“我可以嗎?”
裴敏秋笑着小心地接過了孩子,又揭開覆面紗巾一角,悄悄看了一眼,見孩子長得粉雕玉琢,小臉可愛之極,她心中暗歎,這就是丈夫的長女了,可惜不是自己的孩子。
抱着孩子,這種奇妙的感覺,也喚醒了敏秋心中的母性,她漸漸喜歡上了懷中的小可人,便笑道:“真是個漂亮的小美人,可別把她吵醒了。”
出塵見敏秋誇獎自己女兒,她心中對敏秋更添了一分好感,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她睡了一路,也該醒了。”
話音剛落,敏秋懷中的孩子立刻啼哭起來,敏秋頓時慌了手腳,“她醒了!”
“沒事的,給我吧!”
出塵接過女兒,抱在懷中輕輕地哄着,冰兒卻啼哭不止,聲音響亮,出塵笑道:“聽她這兇巴巴的哭聲,就知道她是餓了。”
敏秋連忙道:“我準備了酪漿,現在還熱呢!”
南方人不喝酪漿,出塵怕女兒不習慣,有些爲難道:“有米粥嗎?”
“有!我用上好的湖州米特地熬了一罐米粥,就怕小傢伙不習慣酪漿。”
她連忙吩咐丫鬟,“快去取米粥,在我的西廂房裡。”
敏秋又笑道:“我特地給你們收拾了一間院子,屋裡很暖和,我們去屋裡說話吧!”
正是有了孩子這個共同語言,便化解了敏秋和出塵第一次見面的尷尬,衆丫鬟婆子簇擁着她們進了府邸。
.......
雪依然在紛紛揚揚地下,宣政殿廣場上,數百名宦官正在清掃剛剛積起的一層薄雪,楊元慶站在臺階下耐心地等待着皇帝楊廣的召見。
這時,一陣腳步聲從偏殿迴廊處傳來,楊元慶回頭,只見一名官員正急匆匆走來,一根立柱擋住了他的臉龐,楊元慶只看見了一隻紫金魚袋,這至少是一名從三品高官。
很快,官員從迴廊裡走出,楊元慶微微一怔,竟然是李淵,李淵原來只是從四品殿內少監,竟然升官了嗎?
只見李淵紅光滿面,意氣飛揚,顯然剛剛面聖得到了好消息,這時李淵也看見了楊元慶,他立刻滿臉堆笑走了上來,老遠便拱手道:“楊大將軍,好久不見了!”
楊元慶除掉了張瑾,李淵便是最大的間接受益者,楊廣爲了維持關隴貴族的平衡,填補張瑾的空缺,便提升李淵大理寺卿,正式升爲從三品高官,使李淵正式步入了高官的行列。
這令李淵歡喜無限,他怎麼也想不到最後一場官場殘酷鬥爭的結果,竟然是他李淵獲利。
剛纔李淵面聖,楊廣心情頗好,他知道李淵子女多,家境不是很寬裕,便將一座位於長安以西,靠近渭河的田莊賞給了他,這是張瑾的田莊,佔地數千畝,使李淵升官發財,雙喜臨門。
所以當他看見楊元慶時,笑容也明媚了許多,若沒有楊元慶扳倒張瑾,他怎麼會有如此大的收穫。
楊元慶是在半路上知道自己被封爲左驍衛大將軍,接替了從前張瑾的職務,爵位也升爲郡公。
他見李淵滿面榮光,便回禮笑道:“李少卿可是升官了?”
“蒙聖上厚愛,升了一點點,現在是大理寺卿。”
李淵笑眯了眼,連連擺手,“官卑職小,不值一提,見笑!見笑!”
“那我就該稱李寺卿了,恭喜!”
兩人寒暄幾句,這時,遠處傳來侍衛高喝:“聖上有旨,宣左驍衛大將軍楊元慶覲見!”
“李寺卿,聖上宣我覲見,改日我再登門拜訪!”
“那好,我就備薄酒,等待楊將軍上門,我們共敘舊日友情。”
李淵拱拱手走了,楊元慶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也不得不佩服這個李淵心機深沉,在背後編讖語捅了自己一刀,這會兒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笑容之親切,語氣之真誠,沒有半點虛假之感,還要共敘舊日友情,當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盟友,有的只是利益交集。
楊元慶搖搖頭,轉身向御書房走去。
御書房內溫暖如春,大隋皇帝楊廣剛剛接見完李淵,又準備批閱奏摺,其實楊廣也是十天前剛剛回來,他去了恆山祭天,他登基已經近五年,可真正呆在京城的時間還不到一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天下各地巡視。
眼看臨近新年,楊廣的心情也格外舒暢,他剛剛接到報告,連續兩年大旱的黃河以南各郡紛紛下了大雪,有力緩解了冬旱,使明年夏糧收成在望,這是他祭天的結果,是上天對他的肯定。
更讓楊廣心情大好的是,罷免元壽、除掉張瑾,使關隴貴族內部出現了嚴重內訌,元氏和獨孤氏兩派勢不兩立,迫使關隴貴族各個家族選擇站隊,關隴貴族開始分裂,這是楊廣期待已久之事。
當年父皇臨終前曾經囑咐過他,隋王朝三大隱患,以關隴貴族的威脅爲最,因此,徹底剷除鮮卑貴族,恢復漢家正統,這是楊廣幾年來一直在着手處理的大事。
他的手法是剷除、平衡、再剷除、再平衡,只是這平衡越來越小,到最後,關隴貴族四分五裂,在朝中勢力微弱,便是他開始着手解決關隴貴族軍權勢力的時候。
這一次在關隴貴族遭遇重挫之後,楊廣便要開始考慮解決他們軍權的手段,必須要找一個最好的機會和藉口,他知道,這個不能操之過急,他給自己定下了一個三年的期限。
“陛下,楊元慶已宣到,在外候見。”
楊廣點點頭,“命他進來吧!”
片刻,楊元匆匆走進,躬身施禮,“臣楊元慶參見皇帝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將軍免禮平身!”
楊廣望着自己這個心腹愛將,滿意地點了點頭,楊元慶沒有令他失望,一次江都之行,成功剷除了張瑾,今天,他要好好嘉獎楊元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