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
饒是楚行雲一直以來，自詡定力非凡，在聽到這麼一段話後，她秀麗的面容，也不禁出現了短暫的僵化。
“……老先生誤會了，我的確是忠勇侯正房所出，”她堅定的解釋。
但是顯然。
她的思維已經慢了一步。
因爲那老叟早在剛纔，就已經淡淡然的轉移了話題，並且大有刨根問底的架勢，“你跟永夜好上了吧？”
“啊……”
楚行雲瞬間腦子短路。
老叟則搖頭晃腦，表示什麼都懂。
並繼續寬慰道：“哎，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放心，你們做過什麼，老夫通通都當不知道，哎……果然世風日下啊。”
他都知道什麼？
楚行雲一口吐沫星子噎住，沒說出話來。
而那位老叟，則已經自顧自的喝着酒，轉身飄然而去，一邊走，還隨口嘟囔着：“……永夜那小子眼光不錯，就是屁股太小，多半是個難生養的……哎，老啦老啦……”
“一覺醒來，頭髮白了，鬍子白了，嗓子啞了，就連本王那一直引以爲豪的六塊腹肌，居然也……”
光榮下崗了。
楚行雲一個大跌，差點沒一頭栽進雪窩子裡。
撇開對方外焦裡嫩式的雷人語錄……如果她猜得不錯，對方應該就是……
“皇叔。”
那邊，軒轅永夜一聲激動的大喊，叔侄二人，已經相擁在了一起。
就算，玄親王一直刻意表現的很淡定，但是，在真的觸及，眼前這個已經成長成男人的軒轅永夜時。
他終於還是微紅了眼眶。
還好，一切都沒有出錯。
當年，他若稍有差池半步，永夜都不可能在北燕活下來。
更值得慶幸的，原本抱着必死之心的玄親王，居然可以活着看到眼前這個事實，他真的是太高興了。
“幹嘛躲着我？”
叔侄二人分開，軒轅永夜就忍不住兇巴巴的質問。
天知道，整整兩個時辰沒有蹤跡，他還以爲多年堅持，臨門一腳，皇叔還是要與他失之交臂。
那種惶恐，絕不亞於，北奇覆滅那一夜的黑暗。
“……玄親王還沒感嘆完他老人，被時光消磨掉的肱二頭肌，如何有心理準備去見你？”
楚行雲的聲音，幽幽的從身後響起。
老實說，自從與眼前這位玄親王接觸過後，楚行雲原本許多個日夜，堆砌起的高大上形象，已經徹底坍塌。
留下的，只剩下了滿心的唏噓。
原來，在美的神話，也有落幕的時候。
“肱二頭肌？”
軒轅永夜表情古怪的嘟囔了一句，目光，也不禁在玄親王笨重的蓑衣下，瞄了幾眼……還真是的。
昔年，這個一把手就能將舉起來的男人，如今，已經完全的虛弱下來。
換句話說，他現在一把手把他舉起來，都不成問題。
“別看啦……”
還真是個記仇的丫頭，不過是稀罕你，纔跟你開幾句玩笑嘛，旁人就是哭着喊着，他堂堂玄親王，也未必會多說半句話。
楚行雲望天，努力的在表達……我啥也沒說，啥也沒說……
“罷了，只怪歲月無情，終要催人老啊。”
最後，那高高瘦瘦的老頭，
方纔釋懷似得的一聲苦笑，他不可能永遠是那個神話，更不可能永遠是神話中，那個不老的英雄。
當繁華落盡。
容顏老去。
他還能這樣高興的看着，無數後輩子孫，爭先恐後，懷着無比敬仰的心情，朝他見禮的景象時。
他便覺的，這一生，也算圓滿。
“……”
“張氏後輩，見過老主子……”
“……李氏後輩，見過老主子。”
“……”
“……願老主子萬安……”
選在整個村子，最寬敞明亮的大屋子裡，老爺子褪去一身蓑衣，錦袍加身，頭戴明珠王冠。
暗金的繡線，精美的連着騰雲，一隻五爪紫龍，躍然於胸前。
雖已不是當年，那位風華正茂的鐵血戰神。
但威嚴依舊，越發的深沉內斂。
此刻望着滿堂後輩，一張張年輕，興興向榮的臉孔，他老人家笑的欣慰，也算，徹底解開了這幾日的心結。
一夢十幾年，在醒轉，他已滿面風霜。
那一日，整個山村，張燈結綵，大擺筵席，熱鬧的跟過年似得。
軒轅永夜與玄親王，這對闊別多年的生死叔侄，更是把酒言歡，徹底促膝長談，談這些年的辛酸苦辣。
談這些年的人事變遷。
楚行雲知道，這一夜，大概是軒轅永夜最高興的一夜，因爲無論他受過多少苦難，這一刻，全部坦坦然的化作了醉中一笑。
而當玄親王被問及，是否會隨他回北燕京城。
這位傳奇老王爺，只是微微的怔愣了一下，平靜的眼底，無悲無喜。
他的這一生，有過最巔峰的榮耀，亦有過最低谷的苦難，一切榮華富貴，自已是過眼雲煙，但有些事，到底，還得有個終結。
“明日，本王隨你回北燕。”
……
此時此刻。
遠在京城的局勢，可沒有眼下的這般喜樂融融，無形中，所有的一切，已經像是崩在了弦子上的箭。
不得不發。
而恰在此時，軒轅凌的確切死訊，終也是紙包不住火。
蘇亭與歐陽鳴，裡應外合，雖之前已經得了楚行雲先斬後奏的特權，但是，不單純的事態，讓他們狡猾的選擇了沉默。
海東青連夜送來了京城的消息。
對此，楚行雲也只是冷淡一笑，大筆一揮，讓他們鬧騰去便是……她真的開始有些期待，慶國公，容貴妃那些個利慾薰心的跳樑小醜。
看到玄親王迴歸時的表情，會是如何？
當然，還有軒轅永泰。
轉眼天明。
淒寒的北風，呼嘯着，席捲過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白雪紛揚中。
這座多年保持籍籍無名的山村，這一刻，徹底的躁動了起來。原本存放過冬糧食的地窖，被全部打開。
一大箱一大箱的軍用裝備，被擡了出來。
或許村口那還叼着稻草，牙牙學語的孩童，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旁上抽着老悍煙，已經蒼老到駝背的好漢。
卻是已經滿面的激動。
“孩子們，這麼多年了，我們村一直守護着的使命，自今日起，終於要開始了……”
村口小廣場上，除去所有婦孺，正聚集着四五百號，差不多雙十年華的青壯
少年，他們各個昂首挺胸，排列有序的站的筆直。
這些少年，有的是當年護龍軍團的直系後代，也有的是被從外面，收養來的無親孤兒。
但這一刻，他們都被冠以一個崇高的名號。
北燕，護龍軍團。
而這一切，軒轅永夜並不全部知情，顯然都是經由當年護龍軍團，那些老部下，一手操辦。
在他們的眼裡，護龍軍團滅了，但軍魂滅一得，今日，便要浴火重生。
一件件精良的戰甲，赤紅色搶眼的斗篷，被這羣充滿朝氣少年穿起，立於寒風中，獵獵作響，當真，如一團不滅的戰火。
熊熊燃燒。
看到這裡。
那位曾被他們敬仰於心的神話，也不禁，心頭蓄滿了感動。
“……叫本王說些什麼好呢？本王老了，在擔不起戰神之名，但是，本王想問你們一個問題。”
“王爺請講？”
張統領魁梧霸氣的身姿，彷彿也跟着回到了當年，一雙虎目，瞪的渾圓。
“本王問你們，護龍軍團，護的，是那條龍？”
玄親王很快卸去他情緒化的一面，整張面容，變的無比嚴肅。
而立於小廣場上的年輕人們，在面對這個問題時，沒有分毫的猶豫，齊聲回答。
“北燕。”
渾厚爆發的嗓音，轉瞬間，直上雲霄。
對，就是北燕。
當年玄親王收斂鋒芒，護兄上位，是爲了北燕的未來。
當年玄親王在國宴上，霸氣嗜血，是爲了北燕的尊嚴。
當年玄親王誓死保衛北奇，是爲了留住北燕的天然屏障。
當年玄親王容忍軒轅永泰這個國賊登基，是爲了北燕的安定……
……
甚至，如果有一天，他一手捧起的好侄兒，軒轅永夜膽敢做出有損北燕利益的事，護龍軍團，同樣有除掉他的義務。
無論歲月如何變遷，這位老王爺，始終還是將北燕，放在了第一位。
如此強烈的國家責任意志，瞬間令，同爲軍人的楚行雲，有種肅然起敬之感，或許，也是從這一刻。
她這個外來的穿越者，才真的，將北燕，當成了自己需要守護的存在。
“怎麼了？”
察覺到楚行雲情緒上的變化，軒轅永夜低聲淡淡詢問了一句。
海風鼓動着她漆黑的衣袍。
這個女人，從未在他面前千嬌百媚，但墨衣男裝的她，永遠的都是這樣利落瀟灑，如天邊最美的驚鴻。
“永夜。”
楚行雲秀麗的容顏，輕輕的笑了。
袖中，纖白的玉掌，緊緊扣住了旁邊，另一隻男人的手，彼此溫暖，彼此依靠。
她承諾似的堅定道：“從今往後，我要與你一同，守衛這片大地，任憑風霜雨雪，我必寸土不讓。”
軒轅永夜烏黑的眼眸，徒然一亮。
狂風獵獵，如吼不盡的野獸。
而他們，從來都不是溫室裡的花朵，註定，要在寒苦中劈風斬浪，造就一片嶄新的天地。
“出發。”
隨着一聲令下。
烈火般熾熱的新生代護龍軍團，在老一輩的帶領下，整齊的跨上了馬背，朝着外面的天地，轟鳴而去。
回北燕。
拿回，屬於他們的榮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