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蘭撤軍,最高興的人無疑是厲明。
撤軍之前兩方已相持甚久,厲明苦於人手不足,陷入頹勢,無奈之下才向平生宿敵柳從之求助。厲明一方早已是疲憊之師,如今危機驟解,自然上上下下都鬆了口氣,趁隙休整,圖謀後計。
普通小兵不清楚紗蘭撤軍的原因,厲明卻是清楚的,他在月國根基頗深,即使紗蘭得勢後全力絞殺,一時也無法清除殆盡。厲明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此番被圍困,也曾想過給紗蘭施壓以解當下之圍,但他自己被困於此,無法回月國,許多事安排起來難度頗大,他這一派的人又多受紗蘭打壓,行事有諸多不便,運作起來耗時太久,難解這燃眉之急。
有趣的是,厲明身爲月國皇子不能解的局勢,卻讓柳從之這麼個敵國之人給解了。
不僅解得漂亮,而且不動聲色不着痕跡,一點沒露出破綻,細細思量之下,其中種種着實讓人心驚。
厲明放下手中書信,冷笑了一聲。
他受困多日,已是許久不眠不休,滿眼血絲,面色疲憊,然而面色陰沉,眼神鋒利,絲毫不見頹態,頭腦清醒,心中頗爲忌憚。
柳從之能夠如此輕易地影響紗蘭的行動,唯一的原因恐怕是他在紗蘭手下安插了不少人,所以此事才能如此順暢地成行。厲明不驚訝柳從之在月國有探子,可柳從之在紗蘭處安插了探子,這點便值得深思了。
紗蘭生得美,人又八面玲瓏,人緣頗好,卻鮮少有人將她當成威脅。如非當初那一場,厲明尚不知自己這個最受寵的皇姐心裡圖謀的是這江山天下,爲此痛下狠手,手足相殘也在所不惜。紗蘭登基時日頗短,要在這麼短短時間內在紗蘭身邊安插下得用的探子恐怕困難,唯一的解釋是,柳從之早在紗蘭身邊埋了人。
如此遠見,如此心計……好一個柳從之啊!
此人若是不除……
厲明閉目深思,脣角露出一絲冷笑。
他面前的書信並不止是戰報,還有一封來自柳從之的信。
柳從之在信中言道,得白夜醫治,病情已經好轉。
柳從之的病情干係頗大,本應是絕密,可柳從之無論是“病”還是“好轉”都行得大張旗鼓,大方得有些古怪。
也罷……厲明搖搖頭,古怪也罷,無論柳從之是否“好轉”,如今情況特殊,紗蘭欲殺他而後快,他不宜正面與柳從之對上,不如先回月國,此時恰好是他對付紗蘭的大好時機。
至於柳從之……
厲明笑笑,有白夜在,他不擔心。
厲明並非善類,多疑猜忌,然而有一人他不會疑,這人便是白夜。
白夜是一條永不會背叛的忠狗。
他自幼追隨厲明左右,無比忠誠,就算厲明流落在外,白夜仍以命相護,可以肯定的是,若厲明有一天登基爲帝,白夜則會成爲月國天蠶。
只忠於君王一人,絕不背叛的天蠶。
主僕數年,不變的唯有信任二字,有白夜在柳從之身邊,厲明一點也不擔心。
當夜,厲明動身,悄無聲息地離開此地,前往月國。
他走得無聲無息,但顯然再是無聲無息也逃不過柳從之的眼——就如同厲明也總能知道柳從之一方的消息一樣,大家都是聰明人。
傳言中大病初癒的柳陛下接到消息,似笑非笑一擡眼,道:“月國這下恐怕熱鬧了。”
柳陛下這幾日看着精神確實不錯,笑容頗爲愉快,只是柳陛下愉快了,恐怕就有其它人高興不起來了。薛寅懶懶看他一眼,“我們這兒也一樣熱鬧。”
厲明與紗蘭之爭,必有勝負。正如柳從之與馮印之爭,也必有結果一樣。
如今兩邊都掐起來,着實是熱鬧得很——一開始分明是奔着兩國交戰來的,結果現在卻是兩國內戰,窩裡鬥鬥得歡快,想來也是無奈。
薛寅正了正神色:“陛下打算如何應對?”
據柳從之接到的軍報來看,馮印已派軍前來“平亂”,現在人只怕已在路上,得想出個對策纔是。
值得一提的是,那神通廣大的從宣京城內給柳從之傳遞絕密軍情的人物乃是柳陛下手下的老熟人袁承海袁大人。馮印把持宣京,這一封密信來得不易,更來得蹊蹺,柳從之卻篤信信中所言屬實,薛寅懶洋洋問柳陛下何以如此,柳從之卻只微笑:“用人不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薛寅把這話在心裡轉了一圈,誠懇地請教:“那馮印算什麼?”一個美妙的意外?
柳從之莞爾一笑,意味深長道:“馮印是把快刀。”
快刀用起來趁手,可也傷手。
薛寅若有所思,擡眼看柳從之。
柳從之正把玩着一個掛墜,這掛墜是當日遊九給他的,乍一看平平無奇,然而柳陛下拿到這平平無奇的小玩意後卻時時不離身,也不知這小東西有什麼出奇的。
薛寅側頭看一眼那掛墜,掛墜乃是玉質,中間似乎是中空的,然而一眼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他稍微疑惑:“這掛墜……有何出奇之處?”
柳從之細細端詳手中掛墜片刻,微微一笑,“此物名仙人玉。”
仙人玉?薛寅眉頭一揚,這名字帶一個仙字,倒似乎是意有所指。
柳從之卻只說這一句,而後將掛墜收好,好整以暇地笑道:“你覺得爲今之計,應當如何?”
薛寅打個呵欠,眼神緩緩沉了下來,“打!”
薛寅五官生得秀氣,眉眼其實很柔和,然而每每他真正把眼睛睜開的時候,那份柔和就褪得無影無蹤,只餘鋒利的獸性。
像一頭危險的小獸。
柳從之眼含欣賞,十分專注地看着薛寅,目光柔和如水,嘴角笑容淺淺,丁點鋒芒不露。
初見柳從之的人極易被他溫雅的外表所矇騙,但薛寅自然不在此列,相反,他見柳從之第一眼時,心中便有濃濃忌憚。
可時至今日,這份忌憚卻反而逐漸消散,柳從之對他的態度也越來越柔和,小薛王爺直覺敏銳,自然分得出什麼是假惺惺什麼是真正柔和,被柳從之投以如此溫和的目光注視,擡眼望入柳陛下幽深的眼瞳中,一時有些暈乎,暈了一會兒,臉竟慢慢地紅了。
這麼一暈,周身那份銳利與獸性就不見了痕跡,一張面孔白白淨淨秀秀氣氣,眼神稍微朦朧,彷彿一隻迷迷糊糊間被馴化了的,收起渾身爪牙與戾氣的小獸。
柳從之面上的笑容忽然化開了,聲音低而柔,淡淡道:“那我們迎上去,打個痛快。”
打架這等事,當然是要痛快的。
何況柳從之十分大方地決定大部人馬掉頭回宣京,直接拼出個輸贏勝負,着實是痛快。
隔日啓程,有人滿腹算計,有人摩拳擦掌,也有人兩眼冒光——“那你能給我一套盔甲嗎?我就逃過命,還沒看過打仗呢!正好前兩天李大哥在教我功夫,也讓我上陣去練練?”
這當口能說出這等話的,自然也只有初生牛犢不怕虎,渾身是膽有勁沒處使的小遊九,薛寅扶額,小遊九平日看着嬉皮笑臉油滑似鬼,這骨子裡嘛……天生好鬥,對他胃口。
遊九在軍中廝混了一陣,初來人生地不熟,還有點拘謹,然而不出兩日這份拘謹就飛到了天外,跟着軍中一羣五大三粗的漢子廝混打滾,一張口便是這個大哥那個大伯,熟人不少,早已在別人指點下學會了使槍打拳。他來時薛寅教他騎馬,騎的是溫馴的軍馬,如今小遊九連性烈的老馬都敢騎,還騎得像模像樣,騎術竟也是不差了。
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薛寅看在眼中,也是歎服。這孩子到哪兒都能混得如魚得水,舌燦蓮花口若懸河,與其說這是他聰明,不如說這是他的天賦。
至於這天賦是哪兒來的……薛寅斜斜瞥一眼身邊笑眯眯的柳陛下,這不明擺着的麼?
昔年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爲官爲人都讓人說不出一個不字,尤擅揣摩上意,投其所好的柳從之啊!
被他看的柳從之笑眯眯看着眼前一臉興奮的小傢伙,笑問:“你要盔甲做什麼?”
遊九被他看着,發熱的腦子慢慢冷卻下來,道:“當然是上陣殺敵!”
柳從之含笑:“你要殺的是什麼敵人?他們都是哪裡人?”
遊九皺皺眉,本想說敵人就是敵人,還分哪裡,想了一想,又擰着眉道:“我大概知道……就是那個造反的姓馮的。民間有過流言,也有說書先生說過,他手下的人大多是西南一邊的,那年發了大災,過不活……”他頓了頓,“我老家也在那附近。”
小遊九答得清楚明白,柳從之點一點頭,笑道:“你記住這點就好。你要的盔甲我給你。只是戰場上刀劍無眼,可不能讓你上。”
遊九直覺敏銳,很快察覺到什麼:“你不想打仗?”
柳從之看着這小傢伙,目光稍微帶一絲驚歎,而後笑道:“我願止戰。”
“止戰?”到底沒念過幾天書的小遊九有些迷糊。
“以戰止戰,戰之可也。”柳從之淡淡道。
薛寅在一旁默默聽着這父子對話,老樣子的睏倦欲睡,聽到最後一句,忽然擡了擡眼,稍微有些動容。
他生於武將之家,武將安身立命,全靠一個戰字,若無戰事,要武人來何用?可這一個戰字,也是數不盡的斑斑血淚。
薛朝亡於動盪之中,他不惜獻城跪降,只願求天下安寧,可薛朝亡了,這安寧卻仍是不至,唯願此番,這戰事能真的止了。
一念剛轉至此,麻煩就來了。
軍隊人數衆多,是分批往宣京方向走的,預計先在路上與陸歸崔浩然匯合,再往宣京對付馮印,行軍不快,只因大家都不急——馮印也想着打過來呢,這人留在宣京,只因一旦他離了宣京事態便難料,所以馮印只能在宣京,跑不了。
護送柳從之這一對人都是先鋒精銳,人數不少,路上倒是並無異樣,只是前方途經一個山谷,柳從之只在馬車上掀開車窗看了一眼,便下令所有人停下,按兵不動,再做打算。
“前面有人埋伏。”柳從之語氣篤定地道。
薛寅也看窗外,“看來是黃堅?”
黃堅,馮印手下得力干將,袁承海於日前傳信,馮印派此人率兵北征,正巧如今柳從之再往宣京方向趕,這下兩邊是碰上了。
柳從之含笑頷首:“既然碰上了,不妨會會。”
作者有話要說:qaq這一章來晚了很抱歉,作者陷入了*的卡文期
=w=薛喵一開始看着柳攻就忍不住亮爪子炸毛,現在只對敵人亮爪子啦,面對柳攻就像一隻懶洋洋的家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美色實在太重要了電暈你哦=w=
柳攻狐狸耳朵動啊動,笑眯眯地教育星星眼的遊小狐
這種喵狐一家的即視感到底是怎麼回事嘛(:3」∠)
另外謝謝babel親的手榴彈,喝香油姑娘和春御繪的地雷,更新晚了對不起,麼麼噠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