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雷克薩斯在空無一人的高速上疾馳, 沿路的光落在深色的擋風玻璃上,映出忍足一張晦暗不明的臉。
“侑士?”
“現在很忙嗎?”
“唔……還好,有什麼事嗎?”
“我剛剛加完班, 要是可以的話, 一起出來吃個晚飯吧?”
“這……”
“怎麼了?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恩……剛谷原管家有打電話給我, 說今晚合島清子不在, 她特地爲我做了一桌子菜, 所以……”
“……那晚上呢?最近出來一部很不錯的科幻片,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
“科幻片嗎?呵呵,好像很有趣呢!不過, 很可惜,我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做完, 晚上可能要熬夜了, 抽不出時間吶!”
“……”
“你呢?工作都做完了嗎?跡部願意放過你了?”
“呵呵, 偶爾偷個懶而已!倒是你,最近在你爸的公司還適應麼?”
“恩, 還好,最累的那一陣已經過去了,現在已經漸漸開始習慣了!”
“是嗎?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多注意身體。”
“嗯,我會的, 你也是啊!說起工作, 你比我更拼呢!”
“呵呵!對了, 小狼還好吧?”
“還好, 谷原管家把它照顧得很好, 現在已經胖了一圈了!”
“看來……他好像一點都不想我這個爸爸吶!”
“嘻嘻,你到現在纔看清這個事實麼?我以爲經過上次你心裡已經有底了呢!”
“……真讓人傷心吶!”
“沒事, 今晚回去我會幫你好好教訓它的!”
“回去?”
“我現在在一個朋友家裡,就是我父親讓我跟着學習的那個秘書,上次在電話裡我有和你提過的,忘了嗎?”
“嗯,我想起來了,你說過,‘他’是個40多歲的女人?”
“呃……嗯!就是她了!我剛剛纔從她家裡出來,正準備要回夜久家了……”
“哦?那你現在在哪裡?方便的話,要不要我開車過去接你?”
“不用了!她家住得很偏,你開車繞過來會有點麻煩……還是不要了,難得今天跡部願意放過你,你還是回家洗個澡,好好睡個覺吧!我到家會打電話給你的!”
“……”
“吶!我的車來了,先不聊了,再見!開車的話,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啊!拜拜!”
注意安全是嗎?
鏡片後的雙眸愈發幽邃,不自覺地猛踩油門,越開越快,幾乎快要突破極限。
時光荏苒,那麼多年過去,心底的那個影子,從未褪色。
原以爲,在她點頭的那一刻,他已經學會滿足,卻原來,在一起從來都不等於擁有,即使開始交往,即使他們的關係在陽光下明朗,然而,心與心之間的縫隙,還是連光年都無法計算。
很想騙自己說……她的謊言,是因爲她的在乎,可是,沒有用,胸口的地方,還是會痛。
“她有沒有和你說過荊棘鳥的故事?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看見了嗎?她的樹,從來就不是你,就算失憶,就算遺忘,就算分手,只要彼此的心還在吸引,那麼任何人都插足不了他們的中間,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麼?強求一個不愛你的人,執着一個男朋友的掛名,就是你最想得到的麼?”嘴角輕揚,夜久愛偏眸看着他的眸底,有着毫不掩飾的同情。
“你不是我,又怎麼會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他似笑非笑地迴應她的目光,故作的無所謂,強撐的自尊,他的驕傲還輪不到她來踐踏,“我不是聖人,所以,我不會主動成全,如果最後心和人無法兩全,那麼只要她不開口,我也會一直裝作無知地留着一個沒有用的軀殼……”
付出,真的可以不要求任何回報嗎?至少,他做不到。
人都是自私的,既然都是自私,那爲什麼他就必須無私?是她主動要走向他的方向,是她把機會交到他的手裡,他是個像狼一樣的男人,對自己的獵物,從不會輕易放手,就算兩敗俱傷,就算不死不休,只要沒有遺憾,結局是什麼,於他,並不重要。
岔口,紅綠燈閃爍,他回神,猛地踩下剎車。
車廂,很悶,他降下車窗,風襲來,冰冰涼涼的感覺,散了紛亂。
其實,他要的真的很簡單,一個解釋,一句實話,僅此而已。
他不會干涉她的過去,也不會介意她是不是和幸村精市在一起,只要……只要她告訴他實話,他就會無條件地支持她任何的決定。
可惜——
她終是讓他又一次失望了……
人的耐心有限,而他,真的很好奇,自己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一次一次,當失望疊加,傷害重複,痛的感覺就會開始變得麻木。
習慣、麻木、絕望、放手、解脫……
而他,還未嘗夠麻木,解脫?呵,談何容易?
紅綠燈換了幾輪,他的車依舊停在路邊。
面無表情地,他擡頭看着倒後鏡裡的自己,疲倦、落寞,就像一隻喪家之犬。
捨不得質問,捨不得爲難,卻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心知肚明,那不過是害怕和懦弱在作祟。
不是不想問,只是不敢問,不是沒受傷,只是他必須把傷口藏進深處,獨自舔舐。
記得曾在一部文藝片裡,看過這樣一幕,女主角的朋友和女主角說,在愛情的領域,誰先陷落,就意味着萬劫不復,毫無公平可言……
公平是嗎?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強求,他又有什麼資格,奢望她的公平?
很多時候,他常常問自己,爲什麼是她?
思索良久,終不得結果。
嘆口氣,他摘掉眼鏡,閉上眼,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走一步算一步吧!
******
她又開始發呆了。
愣愣地盯着一旁的手機,一臉茫然的樣子。
幸村在心底嘆口氣,索性放下手中的書,默默地看着她細緻的側面。
好像……就是他們並肩離開超市後,她拉開和他的距離,跑到角落邊接起那通電話開始的吧?打完電話,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直到回到咖啡廳,開始做壽司時,也是頻頻出錯,非常的心不在焉。
他問過她,是不是有什麼事?
她只是笑笑,示意自己很好。
“那通電話……是忍足君打來的吧?”他做着壽司,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了這樣一句。
她的背脊一僵,許久,輕輕地“嗯”。
“你沒有告訴他,你和我在一起嗎?”他停下手邊的動作,偏頭看着她,淡淡的眼神,似要望進她的心裡。
她一窒,避開他的目光,沉默。
他靜靜地看着她,許久,才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接下來,他們誰也沒再開口,就連面面相對的晚餐,也在最初的“我要開動”後陷入一陣尷尬的無言,直到適才她捧起書本,強打起精神繼續向他求教……
然而,問題沒有解決多少,她又沉浸在另一個世界,獨自發起呆來。
這樣下去……只會繼續浪費彼此的時間而已。
想到這兒,他深吸口氣,重重地合上面前的書本。
“啪”地一聲,適時喚回了她的神智。
她回過神,抱歉地對他笑笑,衝他說了對不起。
“我們說到哪裡了?”她收攏自己的思緒,想要繼續剛纔的問題,可惜,被他出聲打斷。
“在繼續之前,我們先聊聊好麼?”他說,看她的眼睛,溫和幽邃。
她不語,沉默了半晌,才擡頭望他,嘆息着問:“你想聊什麼?”
“隨便,什麼都好。”他莞爾,說了個很含糊的答案。
隨便……看似簡單,其實是這個世上最難測的詞,沒有特定主題,沒有特定目標,狀似隨便,又怎麼可能真的隨便得了?
她苦笑,他的隨便,真的是很隨便。
“以前,我是不是很任性?”她不想談以前的,可是,除了以前,她想不到其他開頭。
“……”果然,他沉默,曾經他們是最親密的彼此,和前男友談以前,他無意義地笑,也只有她做得出來。
“這些日子,我想起很多事……”她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補充道:“很多關於你……關於我們以前的事。”是不是很諷刺?當她選擇了別人,當他們決定做陌生人,那些過去,便自動回到了她的腦海,提醒她,她到底錯過了什麼,“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還有很多很多……我再也還不起的東西。”
“……”幸村垂下眸,聽着她的話,嘴角邊,若有似無的弧度。
很奇怪,明明應該會尷尬的,可是,此時此刻,他除了平靜還是平靜,彷彿,他在聽的只是一個陌生人的事,或者,不是陌生人,只是再回首,已成隔世。
恍然如夢,年少時的熱情衝動,終究,讓時間褪了色,回不到的最初,餘下的,只有一灘淡淡的痕跡,很淺很淺,不仔細注意,再看不見。
“可能就是因爲我們有這樣的曾經,所以,剛纔我不敢告訴他,我現在和你在一起。”她剛剛又撒了一個謊,明明在以前,是信手拈來的事,不知爲何,如今竟是罪惡感瀰漫,心虛至今,惶惶不可終日。她在猶豫,在掙扎,要不要再打一個電話,要不要把真相全數吐露,可是,她也害怕,害怕他的誤會、害怕他的不諒解,更怕……她讓他受傷,失去他的信任。
這些日子,他們沒有見面,然而,他們天天都會通電話。
累了、困了、想放棄了,只要和忍足聊聊天,她就會充滿幹勁。
她不知道這樣的感覺算不算戀愛,不見面,僅靠說說話,就能維繫彼此的關係嗎?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唯一清楚的是,她喜歡這樣的腳步。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很多很多,不能對人說的秘密。
幸村精市,就是她和忍足之間的禁忌。
所有人都可以,只有幸村精市,不可以。
記憶猶新,那天,忍足在電話裡,開玩笑地對她說了這麼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