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 他都是一個不會讓自己吃虧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總是被他算計的那一個。
他和她想象中的完美, 有點不一樣。
他溫柔笑容的背後, 藏着一個調皮的孩子。
那個孩子, 會騙她吃芥末壽司, 會在看她被辣嗆得連連咳嗽時, 惡作劇地笑。
那個孩子,會幫着她欺騙她姐姐新交的男朋友宍戶亮,因爲他說, 宍戶亮不問青紅皁白打他的那一拳,很痛。
“你不問我爲什麼嗎?”爲什麼不否認自己是夜久唯, 爲什麼不向宍戶解釋真相?
“呵呵, 因爲那很有趣, 不是嗎?”他依舊在笑,彎彎的眼睛, 調皮的模樣。
其實,那個調皮的孩子,一直一直,都很體貼。
那樣的體貼,讓她無法, 再讓他當她心中的那個“影子”, 所以, 那一天, 從福島縣回來的她, 對他說:“我們……分手吧!”
他靜靜地看着她,似是很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所以,他只是笑。
彎彎的眼睛,月牙一般,彷彿在說:沒關係,我會等你。
小唯說,他真的有一直在等她。
“那年聖誕節,我有在一場吃辣比賽中,偶遇過他,從他的一言一行,我感覺得到,在你失蹤的那段時間,他一直一直,都在找你。”
她知道他一直在找她,在被她父親送去國外治療學習的時候,她有從徵信社那裡,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回到日本,她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曾經,爲了她的執念,她錯了太多太多。
她再給不起他完整的她,再給不起他,純粹的她。
所以,她不敢聯繫他,遲遲,不敢再見他,可是,她還是會從徵信社那裡,蒐集他的近況。
她知道,他和那個伊集院明美的女孩,走得很近。
前幾天,在路上,和那個女孩偶遇,那個女孩叫住了正準備上車的她。
女孩提着大包小包,熱情地邀請她,去附近的咖啡廳喝了一杯咖啡。
在喝咖啡的時候,女孩告訴她,她的王子,和她求婚了。
她握咖啡杯的手,一緊。
她當然知道伊集院口中的王子是誰,畢竟,那一年,他和她在交往的時候,那個女孩有給她看過她和她王子的大頭貼,告訴她,王子是她的,她不會退讓。
“哦,是嗎?那恭喜啊?到時,不要忘記請我喝杯喜酒就好。”她裝作無所謂,卻不想,就是這樣的一句話,讓她如今,真的騎虎難下。
“明美說,你很期待她的婚禮,所以很希望到時能得到你的祝福。”
她想起他剛剛的話,一顆淚,滑落眼角。
不二週助,你真是一點都不喜歡吃虧吶!
小唯說,如果不想去,就不要去。
可是,她卻只是笑笑,搖搖頭,說,那個句號,是我很早就該畫的。
婚禮那天,她原打算穿上漂亮的雪紡長裙,然而,最後她卻穿着最普通的素色連衣裙。
婚禮在教堂裡舉行,她早早地就到了那裡,看着教堂裡熟悉的耶穌像,有些失神。
這個教堂,曾經,他帶她來過。
他愛好攝影,有一臺很復古的照相機,常常他帶着她外出取景時,他總愛帶一副圓圓的大眼鏡,穿一身黑大衣,圍着長長的圍巾,把自己打扮成老學究的模樣。
這個教堂,就是那次,他們外出取景時,無意發現的。
那時,她站在教堂前,看着正三角形的屋頂山豎着的十字架發呆,他看準時間,按下快門,照片洗出來時,他從身後摟着她,笑着打趣她,她不適合扮憂鬱。
拍完照片,他帶着她走進教堂。
那時,教堂里正好在舉行一場彌撒,他帶着她,悄悄混進人羣,裝模作樣地扮演虔誠的信徒。看着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她覺得好笑,可是,她沒有說什麼。
彌撒舉行到一半,有一對剛新婚的年輕夫婦接受神父的洗禮。
那對夫婦的婚禮,和她在偶像劇上看到過的婚禮,有點不一樣,可是,聽着他們說“我願意”時,她依舊會有淡淡的感動。
特別,是在神父,問新郎願不願意的時候,不二忽然湊在她的耳畔,半似開玩笑地對她說:“如果新娘是夜久愛小姐,那麼,我也願意。”
她震驚地扭頭看他,他眯眯地笑,趁她不注意,在她脣上,猝不及防地落下輕輕的吻。
無意識地,她摸上自己的脣,恍惚中,她似乎還能感受到,那時,他落在她脣上的溫度。
賓客,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堂,雙目空洞地四下環顧,後知後覺,她此刻站的位置,和那年站的地方,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麼?其實,也不盡然。
她的身邊,空蕩蕩的,再沒有那個忽然湊在她耳邊,說:“如果新娘是夜久愛小姐,那麼我也願意”的少年了。
他再不是那個留在原地,等她的人,他要說願意的對象,即將,變成別人。
其實,她不該怪他的,真的不該,畢竟,是她自己,一步一步,將他推開。
她回到日本的那段時間,他來跡部集團公司的樓下,等過她很多次。
可惜,每一次,都被她刻意迴避。
在他打電話給她的時候,也是她,告訴他,他們很早就結束了。
他不是個會自取其辱的男人,所以,那通電話結束後,他再沒來找她。
再聽到他的聲音,卻是那天,他打電話通知她參加婚禮的那天。
身邊,漸漸地,擠滿了來參加婚禮的人,她坐在座位上,低着頭,不願讓人發現她的狼狽。
今天,她應該聽小唯的話,不該來這裡,可是,她很想親眼,見證他的幸福。
很想……再看一眼他暖暖的微笑,親眼,聽他說一遍,我願意——即便,他說願意的對象,再不是她。
有人,在她的身邊坐下,那個位置,曾經,是他的位置。
很想,開口說,這裡有人了,然而,她知道,那裡,再不可能有人。
他的位置,已經不在這裡了,他的新娘,更不可能,會是她。
怎麼辦?明明想好要笑着見證他的幸福,爲什麼此刻,她的心卻那麼痛?
“小愛,自欺欺人,不累嗎?”今早,出門的時候,小唯在她的身後,幽幽地這樣問。
她的背脊一僵,可是,卻還是能擠出笑容。
“嗯,不累,畢竟,這是我一直在期待的事。”她笑笑,不敢去看小唯的眼睛。
在那雙和她相似的眼睛裡,她怕看到自己最怕看到的東西。
忍足也收到了不二的喜帖,可是,小唯不想去,所以,忍足便不去。
小唯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卻是遲遲不肯和忍足正式結婚。
小愛問她爲什麼,小唯笑笑,說,她希望自己的婚禮,可以讓她的孩子當花童。
當她把小唯的話轉述給忍足的時候,記憶猶新,忍足當時的臉色,抽搐的可以。
要讓孩子當花童,那需要再等多少年?
不過,她和忍足心知肚明,那不過是小唯的藉口——
小唯她不過是想爲自己的父親守孝,用這樣的方式,懲罰那個自以爲是的自己。
“小愛,很多事,錯過了,就沒有了,所以,如果有一絲機會,千萬不要讓自己後悔。”
出門前,小唯在她的背後,說了這樣一句話。
可惜,她的機會,早在接到他的電話時,就已經……再也沒有了。
思緒恍惚中,婚禮,開始了,只是,她低着頭,沒有勇氣擡眼,真的去見證。
她在腦海中描繪他的樣子,想象着,此刻他的表情,他的動作,他牽過新娘手時的眼神。
他會說:我願意的吧?
他會把戒指套進新娘的手指,在衆人祝福的目光下,親吻他的伴侶。
她能笑着祝福嗎?
他的幸福,就是她想要的嗎?即便,他的幸福裡,再也沒有她?
呵呵,她好像……做不到啊!做不到真心的祝福,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可是,做不到,她又能做什麼?
什麼……也做不了……
她想離開,她該聽小唯的話,不該來這裡。
她不偉大,她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偉大。
雙手在膝上緊緊地握成拳,她閉着眼,感覺有什麼東西,滑落眼角。
“不二先生,您是否願意娶伊集院小姐爲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一起,在我主耶穌基督面前和她結爲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就像愛你自己一樣愛她,無論她生病或是健康,貧窮或是富貴,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神父莊嚴的聲音在寂靜的教堂裡,清晰迴響。
四周,很安靜,安靜到,只聽到的小心翼翼的呼吸聲。
她坐在座位上,始終不敢擡頭。
不願意……不願意……
她很想……很想他這麼說,很想,一切只是一場夢,他們還是那個他們,他還是那個會在原地等她的他。
還是那個會說,如果新娘是夜久愛,我也願意的她。
爲什麼要推開他呢?爲什麼她不願給彼此機會重新開始呢?爲什麼當他把機會給她的時候,她要死要面子地拒絕?
周助……不二週助……
他不是影子,和他在一起後,她明明再沒有將他和幸村精市混爲一談,爲什麼……當時的她,傻傻地看不清楚?爲什麼她要做那麼多無聊的事?爲什麼她要親手推開自己的幸福?她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如果新娘是夜久愛小姐,那麼,我也願意。”
恍惚中,她的耳畔,冷不防地響起這麼一句話。
很熟悉的一句話,很熟悉的聲音。
心,咯噔一跳,她愕然地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淚眼迷濛中,她看見她的身旁,坐着熟悉的他。
彎彎的眼睛,依稀中,好似那一年的模樣。
“呵呵,很高興你能來參加裕太和明美的婚禮,明美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高興。”他擡起手,輕輕替她擦着眼淚,嘴角邊的笑,噙着一絲戲謔的味道。
她呆呆地看着他,半天,回不了神,直到聽到神父宣佈新郎可以親吻新娘時,面前的他,低下頭,輕輕吻上她的脣瓣,她才後知後覺地恍然大悟——
這一次的自己,不過是又被他擺了一道。
不二週助……原來……他一直都沒有變。
一直……都是不願吃虧的男人呵!
這樣想着的時候,她緩緩閉上眼,靜靜地感受着他落在她脣上的溫度。
一顆淚再度滑落眼角,熱熱的溫度,卻不再是冰涼。
原來……她的幸福,一直還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