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與謝氏兩位小娘子原是表姐妹,太后有意讓十一娘爲兩位隊首,也是期望十一娘能更多照應。”
當靈藥與月容竊竊私語時,浮香廊前,一樹梅紅下,春鶯略微站退小小一步,也正提醒着十一娘留心那些不能宣之公衆的禁要:“四娘還就罷了,尤其謝五娘,多愁善感又不失倔強,太后也覺得頗傷腦筋,十一娘若能好生開導爲上,不過也莫太縱容,太后更加期望五娘性情能扭轉過來。”
這些話聽來倒像是肺腑之言,十一娘自然領情。
“另外便是,同安公主性情溫弱,往常並不難相與,不過太后卻期望公主能知書答禮,尤其在於書畫,這都是十一娘擅長,可用心指導點撥。”春鶯說完這話,越發將聲音壓低幾分:“還有必須戒防,便是晉王……大王對公主最是疼惜,常往拾翠殿看望,十一娘爲侍讀,今後怕是不能避免與大王碰面,萬事恭順爲上,切記莫要衝撞大王。”
交待完這些,春鶯也沒多留。
十一娘目送這宮人沿着梅蔭下的小道走遠,眉頭輕蹙。
很蹊蹺呀,太后這時對她還遠遠說不上器重,連信任都極爲有限,可身邊這位心腹爲何如此好心提點?話裡雖不像有什麼陷井,可這態度本身就讓人玩味,難道說,太后有意試探已經開始,可爲何會借心腹之口叮囑這些?
十一娘這時當然不可能琢磨透徹根源仔細,也壓根不可能洞悉太后這是在利用晉王姬妾這個足以讓宮人心動爭取的身份,考較春鶯與靈藥兩個誰更有手段,充當今後晉王身邊耳目之用。
而包括她在內的三名隊首,其中必有一個會中算計,成爲春鶯或者靈藥擺脫卑微的墊腳石。
又說春鶯,對於目標人物的選定實際上已經胸有成竹。
太后對晉王一直不放心,可眼看晉王年紀漸長,暫時又不能乾脆利落斬草除根,也只能通過耳目監視盯防,一來是防晉王野心作亂,二來時機合適時也有人手將其毒害。儘管因爲晉王自身暴戾頑劣,導致名門顯望避之唯恐不及,一時之間難以擇定王妃,可畢竟晉王已經十四,聖人又好幾番明裡暗裡的示意——應該教導“人倫”之道,即便暫時不定王妃人選,也應當有姬妾在側。
而這名姬妾必須得是太后信任心腹,決不可能被晉王收服。
她與靈藥,其實都具備這基本條件。
而據春鶯觀察,將來晉王妃的人選也不過在三人之一而已,首選便是謝瑩,因爲太后對謝饒平可謂信之不疑,奈何謝妻韋夫人一貫不服太后,導致孫女謝瑩也不與太后親近,能否扭轉過來還是兩說,更不說謝瑩嬌柔,似乎也沒堪當大用的心智。
另外便是謝翡與柳十一娘,基於此點,春鶯堅信太后決不可能在一起初便將柳十一娘剔除。
她之所以向柳十一娘示好,當然不是爲了預先討好未來“主母”,只不過是欲誤導對手靈藥而已。
當然,春鶯更加不會將韋緗定爲目標,而另外兩個隊首,便是王十五娘與榮國公的孫女盧三娘。
雖然早兩日韋相纔在太后面前抱怨,稱靈沼公王相國駁回義川郡王之請,沒讓戶部撥款至太后陵宮,而堅持必須先顧今冬造成多地雪災的善後事宜,韋相與毛相都稱王相國這是大不敬,可春鶯卻相信,太后還不至於因爲此事震怒,黜逐王十五娘。
因爲王相國畢竟是太后一手提拔,此回雖然有些政見與太后之意衝突,可太后不至於因此嫌惡。
太后不滿者,一定是盧三娘,說得更準確些,是榮國公夫婦!
當年榮國公咬着劉玄清不放,導致太后不能名正言順憑藉天命神權臨朝聽制,事情發展到後來,甚至造成謝公貶遷,天子重掌政權,而榮國公憑藉這一功勞竟被天子重用,授令他負責修建天子陵寢。
另外,盧氏族人也不少被天子委以重任,大有復興之勢,屢屢聯同薛相、馮相與韋、毛二相作對,如何不讓太后惱怒?
這回盧三娘入選侍讀決非太后意願,而是天子之意,太后明面上不好駁回,心中必存不滿。
只是光只一個柳十一娘還不足以造成靈藥放任盧三娘,得想個法子,將靈藥徹底誤導,讓她在柳十一娘與王十五娘二人中擇一。
十一娘在回值舍途中,剛巧撞見靈藥正往外走,她當然認出這位也如春鶯一般,等閒不離太后左右同爲殿內近身宮人,一時更覺狐疑,怎麼兩大心腹前後腳往侍讀值舍走訪?
而相比春鶯的不動聲色只訴肺腑,這位看着卻是精明外露,一雙眼睛閃爍鋒銳,叵測二字就差沒有明明白白寫在額頭上了。
“鄙人靈藥,問十一娘萬福順安。”宮女雖然屈膝躬身,目光卻一寸不離十一娘面容。
不是靈藥宮規儀禮沒學到位,一來是欺十一娘纔剛入宮年紀弱小,二來實在想要從小丫頭臉上窺視出春鶯避開衆人究竟私下交待了什麼。
“阿監來此,可是太后又有囑咐?”十一娘當然不動聲色。
靈藥才微微一笑:“鄙人只是來探阿姐月容。”
原來這兩人竟然是姐妹……十一娘心下暗度,當然不信靈藥的說辭。
縱然是姐妹,原本同在含象殿當差,犯得着一日未見如隔三秋,分開一陣就迫不及待前來探望?
“阿監請便。”十一娘也不拆穿,更沒有特意表現熱絡。
太后疑心頗重,她可不願才一入宮便急着交好含象殿宮人,就算不至於引起太后戒防,表現得這般功利諂媚,也不是明智之人該有氣度。
卻不想靈藥上前主動攀纏,笑得那叫一個甜蜜:“十一娘若有什麼事宜不甚清明,大可詢問月容,太后可早有交待,月容必會盡心竭力服侍照顧,鄙人阿姐入宮時長,性情又最恭順誠實,十一娘可放心信任,倒是春鶯……雖得太后器重,可心機甚深,十一娘切記防範。”
挑唆之辭說得這般明顯,看來又把自己當作傻子看待了。
十一娘頓住步伐,笑着說道:“春鶯阿監也是一片好心,叮囑我對四表姐與五表妹多加照顧。”
“太后確是待十一娘與謝氏兩位小娘子不比普通,總之十一娘可得小心,十一娘年紀小,又爲隊首,只怕會有其餘侍讀心存不服尋機生事。”靈藥抓緊時機上前一步:“早先鄙人便聽兩個侍讀議論,說道十一娘不過是庶出,因師從瑩陽真人之故,才被選爲隊首,可才華原本不拘書畫二藝,即便十一娘善畫,但論經史詩賦,只怕大有不及呢。”
十一娘:……
這還真是打蛇上杆了!
太后這兩大心腹,一個心計深沉,一個張揚急躁,一個“好心”叮囑,一個惡意挑撥,究竟是在唱哪出?!
試探,必須是考較試探。
十一娘本就拿定主意要儘快展現手腕,多少贏得些太后器重,這時越更堅定決心。
而今日的蹊蹺事並沒到靈藥這裡結束。
當十一娘問得八位侍讀齊聚在謝翡姐妹值舍中謄抄禮禁,當然也徑直前往,可才落坐,就接收到許多不懷好意目光——除了謝瑩,這位仍然沉浸在她自己的千愁萬緒裡,看也沒看十一娘一眼。
才坐下一陣,就有人忍不住急躁挑釁——
“四娘雖然畫藝稍有不及,可論四藝並詩賦經史等平均學識,當纔是咱們幾個之中最佳,更爲顯望嫡女,我實在認爲,四娘才該當隊首之職。”說話的孩子已是豆蔻之齡,爲本組當中年齡較長者,十一娘猶記得早先在公主面前自我介紹,這位自稱爲魏氏三娘,祖父曾任長安令,父親眼下任職御史臺——謝饒平黨羽家的姑娘。
雖然挑是生非意圖太過明顯,倒還曉得將謝翡擋着前頭。
這要是十一娘爭強好勝,與謝翡比較起才華來,鬧生事故,可不成了表姐妹之間的不和不友?
十一娘壓根沒有興趣和這些小丫頭玩弄機鋒婉轉那套。
她笑吟吟地看向謝翡:“四姐,我一時未記仔細,這位是……”
謝翡正在暗自得意,隨口將魏三孃的身份又說了一回。
“原來是魏姬侄女,論來也勉強算是我族中庶姐表妹。”十一娘一句話便嗆得魏三娘俏臉發白。
她的嫡親姑母,不過是京兆柳嫡支子侄姬妾,魏氏嫡女又如何,在柳家只有爲妾的身份。
“我這隊首爲太后任命,魏三娘若是質疑我不夠資格,不願聽我約束,無妨,明日巳課後,我直稟太后便罷,只有意爲這挑撥生事之舉,莫非以爲謝四表姐便會中計,反而與我爭執不成?”十一娘睨了魏三娘一眼:“念在三娘是初犯,這回我便不多計較,若有下回,就不會寬饒了。”
一番話便連將謝翡都震懾住了——這隊首不好惹!
不過十一娘正在疑心是月容暗下蠱惑生事,卻當回去自己值舍時,又遇一件蹊蹺事。
月容稟報道:“早先鄙人聽阿妹靈藥提起,才知太后設了兩月考險期限,倘若諸位侍讀品行有失,會被黜落……十一娘可得當心,千萬莫因衝動而與人爭執,引太后不滿。”
十一娘:……
這又是什麼情況,入宮首日,甚至還沒等到行侍讀之責,月容、春鶯、靈藥便鬧騰這般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