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她殺張嫣的事情,人證物證都全了,在衆人眼中,似乎早已成爲事實,多做解釋,也沒有意義,她只希望,朱佑樘能相信他,哪怕只是一句話,她心裡也好受些。
豈知,朱佑樘向她看了一眼,目光復雜,終於,他揮了揮手,道:“先把她押入天牢,事情察清後,聽候發落。”
林菲箬苦笑一聲,竟然連朱佑樘也不相信她了,一時,胸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錚然碎裂,她擡起頭來,遠遠望着他,彷彿望着一個陌生人,一字一句的道:“好,朱佑樘,如果你也認爲是我殺了張嫣,好,我無話可說,不用等察清了,今天便可判我死罪。”終於,她痛苦的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由幾名侍衛押了下去。
張太師,周清晨和李孜省幾人互望一眼,臉上現出得意的笑來。
終於,除去這個眼中丁了。
幾人一跪落地,高呼:“皇上英明。”
唯有王守仁,挺立不跪,他望着朱佑樘,始終不明白,平時英明武斷的皇帝,竟似變了一個人般,此事,明明漏洞百出,疑點甚多,爲何他竟然不知。
王守仁不禁在想,難道,皇上真正喜歡的人,並非這個一直伴在他身邊的女子,而是曾經是他童年時候的倍侍的張嫣,因此,得知張嫣的死訊,便失去了理智了。
王守仁回頭向林菲箬給侍衛押下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她的身影越走越遠,心中竟是一陣難過,深深嘆了一口氣,他不否認,他幫助林菲箬,在一定程度上,是出於私心,因爲,他第一次在書房中見到林菲箬,聽到她一翻高超的論斷時,便爲這個與衆不同的女子,深深折服了。
但是,王守仁深深的明白,她是末來的皇后,是皇帝的女人,因此,他沒有別念,他只希望,今生能這樣默默保護她,已經滿足了。
王守仁愣愣發呆,忽聽朱佑樘吩咐道:“周清晨,看守此女的事情,便交給你辦了,如果她在大牢中出了什麼事情,我拿你試問。”
王守仁一聽大驚失色道:“皇上,我看此事不妥,不如這事先交由臣來辦。”
他早已聽說,林菲箬痛打周公子的事情了,周清晨此人心胸狹窄,如果林菲箬落到他手中,豈不是大大不妙了,皇上爲何如此糊塗。
王守仁還要在說,朱佑樘輕輕揮了揮手,面無表情,道:“好了,不要說了,此事我已經決定了。”話音不落,竟起身拂袖而去。
王守仁瞧着他遠去的身影,微微皺眉,此時,連他猜不透,皇帝心中在想什麼了。
正自疑惑,忽見周清晨彎起嘴角,透出一抹狠戾的笑來,不自禁的感到一陣不安。
王守仁一籌莫展,發了一陣呆,自皇宮出來。
他來到皇宮門外,忽見一名男子和侍衛在發生爭執,上前一看,竟是吏明聰。
幾名侍衛攔住他,不讓他進去,吏明聰明又跳又罵,幾名侍衛趕他不走,一擁而上,撕打起來。
嘭的一聲,吏明聰鼻子上捱了一拳,踉蹌後退。
但覺口中一陣自腥味道,用手一摸,滿手是血。
吏明聰一愣,紅了眼睛,大怒道:“媽的,打我,我跟你們拼了。”他衝上去,又和幾名侍衛撕打起來。
吏明聰發起威來,威力不小,他胡打蠻纏,竟然丟翻幾名人高馬人的侍衛。但是,敵衆我寡,終究是對手,給幾人圍一陣着拳打腳踢,頭破血流,抱着腦袋蹲在地上,狼狽不堪。
王守仁微微皺眉,雖然,他對此人沒有好感,不過,終究看不下去了,喝退侍衛,道:“吏明聰,你又跑到皇宮外做什麼了。”
吏明聰身手抹了抹面上的血污,擡起頭來,一眼見到王守仁,罵道:“姓王的,老大她怎麼樣了。”他縱身而起,一把抓住王守仁的胸口衣襟,怒道,“那天,你把老大帶走後,我便一直沒有老大的消息了,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告訴你,姓王的,要是我老大出了什麼事情,我吏明聰給你沒完,你這輩子,別想清閒了。”
王守仁皺起眉頭,身手一把推開他,怒道:“吏明聰,皇上下旨……已經把她關入天牢了,你跟我沒完,有什麼用,有本事,跟皇上沒完去。”
吏明聰紅着眼睛,憤然道:“什麼,老大給人抓進天牢了,這……這是怎麼回事。”
王守仁嘆了一口氣,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道:“現在,最主要的事情,便是找出殺害張嫣的真正凶手。”
吏明聰點了點頭,忽然,目光又變得迷茫起來,道:“可是,我們到哪裡去找真兇呢,而且,以你所說來,似乎所有的證據都對老大不利。”吏明聰咬了咬牙,大怒道,“媽的,什麼狗屁皇上,真不是人,老大那麼好,當日,如果不是老大,狗屁皇帝的命,早留在龍虎寨了,想不到他這麼絕情,早知道,呸,便讓老大不救他了。”
吏明聰喋喋不休,還要再罵,王守仁大聲喝住他,怒道:“吏明聰,你頭上有幾顆腦袋,不要命了,竟敢辱罵皇上。”
吏明聰哼了一聲,氣呼呼道:“打都打過發,還怕罵了,哼,老子一條爛命,有什麼好怕了。”忽然,他身手一把抓住王守仁的衣襟,道,“王大人,我看你倒像是個好人,不如,你帶我去見見老大吧,她現在這樣子,一定很傷心了。”
王守仁拍了拍他手,道:“哎,我說你放手,你這小子,怎麼動不動便抓我衣服,難道我衣服很好抓麼。”
吏明聰一呆,道:“你答應我,我便放手。”
王守仁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我也正想去看看她呢。”
吏明聰一聽,這才放手。
兩人來到天牢門外,幾名獄吏攔住二人,道:“周大人有命,任何人不是隨意探監。”
王守仁還沒說話,吏明聰早忍不住嚷起來,怒道:“他媽的,姓周的是什麼東西,他不讓咱們進去,咱們還偏要進去了。”
他一面大罵,挽起袖子,又要動手,王守仁橫了他一眼,暗罵,這小子,簡直就沒長腦子。
王守仁輕輕咳了幾聲,道:“本官奉旨,察辦此案,正好有幾句話要問這女子,難道也不行了,到時出了什麼岔子,可不能怪我了。”
“這個……”幾名獄吏面面相覷,道,“王大人,不是我們不讓你們進去,只是周大人說了,這個……”
王守仁哼了一聲,道:“好,這可是你不讓我進去的,如果出了什麼差錯,察不出究竟,皇上怪罪下來,哼,可別怪我了。”
他也不多做解釋,轉身便走。
史明聰不解的道:“王大人,難道我們真的便這樣走了。”
王守仁向他一笑,道:“你急什麼了。”
話音不落,只見幾名獄史匆匆追上來,點頭哈腰的道:“呵呵,王大人留步,王大人留步,這個……這個王大人還是請進吧。”
王守仁搖了搖頭頭,道:“算了,既然周大人有命,我也不爲難幾位了,到時候皇怪罪下來,我們再說吧。”
一句話嚇得幾名獄吏面色鐵青,說不出話來,忙道:“周大人雖然有令,不讓閒雜人等隨意探臨,不過……不過,王大人奉旨在身,自然另當別論了,小的如何敢不讓王大人進去,王大人請進,小的這便給大人引路。”聽他語氣,倒更想是在求王守仁進去看一看了。
王守仁一笑,向吏明聰看了一眼,道:“既然如此,哪咱們走吧。”
一面好笑,一面向天牢中走去。
吏明聰向他看了一眼,豎起手指,道:“高,真是高啊,想不到,王大人如此了得。”
王守仁一笑,道:“官場中,自然有官場中的道理,胡鬧蠻纏是沒有用的。”
吏明聰點頭稱是,兩人一面交談,來到一間牢門外,向裡一探,只見一名女子依在牆角,依稀正是林菲箬,吏明聰心中一顫,雙手抓住牢籠,驚道:“老大,老大。”
那女子擡起頭來,正是林菲箬,一眼見到吏明聰,不禁又悲又喜,道:“吏明聰,你怎麼來了。”
林菲箬立起身來,雙手抓住牢籠,又驚又喜,道:“吏明聰,你怎麼來了。”
吏明聰向王守仁看了一眼,道:“他們不讓我進來,我便和他們拼命了,還好,遇到王大人,他帶我來見你了。”
林菲箬見他滿面是傷,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吏明聰,你還是這樣,你這性子,遲早要吃虧了。”
吏明聰哼了一聲,道:“吃虧又怎麼樣,就不能不讓我見你。”
王守仁苦笑一聲,雖然,他對吏明聰沒多少好感,不過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很重義氣。
他向林菲箬一笑,道:“你……你還好吧。”
林菲箬向他點了點頭,道:“暫時還死不了吧。”
王守仁輕輕一笑,見她手腕上道殷紅的傷跡,驚道:“你這是怎麼了,可惡,這才一會,他們對你怎麼樣了,姓周的,真是太混蛋了。”
林菲箬輕輕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把他寶貝兒子給打了,既然現在落在他手裡,他還能不拿我出出氣了。”
王守咬牙罵道:“混蛋。”
吏明聰早忍不住罵了起來,怒道:“他媽的,我遲早找幾個兄弟幹掉這老混蛋。”
他身手抓住牢籠的手指,因爲用力過大而變得一片蒼白,喉頭一哽,咬牙道:“老大,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自這裡救出去的,大不了,我讓兄弟們來劫獄。”
王守仁喝了他一聲,道:“吏明聰,你不要亂來啊,你以爲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可是天牢,外面幾百號官兵把守,你以爲,單憑你幾個街頭小混混,便能把她救出去了,真是太天真了。”
吏明聰一愣,不服氣的道:“大不了,我到龍虎寨向柳青崖兄弟二人搬救兵去,就不信,救老大不出去了。”
王守仁苦笑一聲,道:“吏明聰,你便別添亂了,就算你把她救出去了,難道,你覺得讓她揹負着殺人的罪名過一輩子,她會好受麼。”
林菲箬向王守仁輕輕點了一下頭,沒想倒,他竟然如此瞭解自己。
王守仁說得沒錯,她寧願死,也不願揹負殺死張嫣的罪名,讓朱佑樘誤會自己一輩子,便是走,她也要仰起頭來,告訴朱佑樘,人不是她殺的,堂堂正正的離開。
吏明聰身手在牢籠上狠狠一拳,怒道:“那該怎麼辦。”
忽然,他身手一把抓住王守仁的胸口,高聲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你還能有別的救老大出去的辦子了,只要能呆住性命,什麼事情都不要緊了。”
王守仁一時啞然,無言以對,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除非,皇上下旨,放她出去,否則,便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吏明聰雙眼一亮,似乎想起什麼要緊的事情,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便找皇帝去,他要是不放老大,哼,什麼皇帝,天王老子來了,我也跟他拼命。”
他一面說,放開王守仁,怒氣衝衝的去找朱佑樘了。
王守仁一跺足,嘆氣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臭小子,還真不該帶他進來,就會添亂,他去找皇上拼命,這可是天大的罪名,這不是去送命麼。”
林菲箬嚇了一跳,隔着牢籠抓住王守仁的雙手,道:“王大人,你幫我把他勸回來,我不想讓他因我送命。”
在林菲箬最無助,所有人離她而去的時候,能有王守仁和吏明聰二人相信她,無疑讓她心靈深處感到一種久違的溫馨,這個世上,還有一些溫情存在的啊,她絕不能讓吏明聰,因爲她的事情送掉性命。以前,她不明白,吏明聰一個油頭滑舌的傢伙,如何爲成爲一大羣混混的首領,現在,她終於明白了,辦因爲義氣二字。
她緊緊抓住王守仁的手掌,着急道:“王大人,現在我最相信的人便是你了,你一定要幫我把他勸回來。”
王守仁給她握住雙手,在他深處的什麼地方,輕輕的熱了一下,竟讓他生出一陣感動來。
他輕輕點了一下頭,道:“張姑娘,不,林姑娘,你放心,我會勸他回來的,我……我也一定會察出真兇,救你出去,你放心吧。”
他放開林菲箬的手,匆匆忙忙去追吏明聰了,一面走,一面擡起手掌,看了一下自己給她握過的雙手,心中一片溫馨。
王守仁自吏明聰身後追一去,一把抓住他,怒道:“吏明聰,你給我站住了。”
吏明聰二話不說,回手便是一拳頭,怒道:“放開我,讓我去找混蛋皇帝,讓他放了老大。”
王守仁措不及防,臉上捱了一拳,雙手反而抓得更緊了,怒道:“混蛋,以下犯上,這可是死罪,吏明聰,你這一去,豈不是白白送死。”
他給吏明聰打得狠了,面上一陣火辣,禁不住氣往一衝,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吏明聰彎下腰去,叫了一聲痛,罵道:“混蛋,姓王的如果你有什麼好辦子,能救老大出去,我便聽你的,如果不行,便別給我廢話了。”
他擡腿一記膝撞,王守仁立足不定,向前撲倒,雙手抓住他衣襟,兩人跌成一困,拳打肘撞,翻滾着打成一片。
王守仁一名朝中官員,竟然和一個混混翻來滾去的撕打,不禁又氣又怒,身手一把推開他,大怒道:“去你的,你想怎麼樣,你便怎麼樣吧,想去送命,我也不管你了,去死吧。”
兩人一翻撕打,氣喘吁吁,這一分開,都沒了力氣,靠在牆上喘氣,半天起來了身來。
吏明聰一面喘氣,一面瞪了王守仁半天,怒道:“送不送命,那是我自己的事,你要怕死,給我走開點便是了,又沒讓我和我一起去了。”
他擡起頭來,望着上方發了一陣呆,道:“我吏明聰這一輩子子,從來沒有佩服過一個人,但是,和老大在一起這段日子裡,我卻打心眼裡佩服她了,在吳昊,我們無故入獄,死裡逃生,被困龍虎寨,老大智勇雙全,打得兩位當家心服口服,那時,又是怎麼樣的氣魄氣,王大人,你是永遠都不會明白的。如今,我怎麼能看着老大給一**人害成這樣,不聞不問呢,王守仁,你要是怕死,我無話可說,要想攔我,你就別想了。”
王守仁不禁愣住,他沒想到,吏明聰一個油嘴滑舌的混蛋,竟然能說出這翻慷慨激昂的話語來,一時,竟無言以對,愣在當地。
也許,這便是人們常說的,再卑微的人,也都有他人性閃光點吧,這便是吏明聰人性人閃光點。
吏明聰喘息一陣,身手扶着牆壁緩緩立起,蹣跚着向前一步步走去。
“等等。”王守仁忽然在他身後高聲道。
吏明聰回頭看了一眼,道:“怎麼?”
王守仁苦笑一聲,道:“混蛋,我們……我們一起去。”吏明聰一愣,他笑了一聲,道:“王大人,你喜歡老大吧。”
“什麼。”王守仁一呆,一時沒反應過來,結巴道,“你說什麼?”
吏明聰嘻嘻一笑,油嘴滑舌的道:“別騙我了,你以爲我看不出來,如果你不喜歡老大,你爲什麼這麼緊張,不過,老大這樣的奇特的女子,不喜歡她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