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婷反握住我的,“難得姐姐明白事理。其實,自姐姐救我那日起,我便被姐姐身上那股豪爽灑脫的氣質吸引,是真心願與姐姐這樣的俠女結交的。後來姐姐又救了延齡弟弟,我聽爹和娘說想把你收爲義女,心中無比歡喜,以爲你我姐妹二人可以朝夕相處,作閨中密友,無話不談。”
我誠懇地說:“我孤身一人多得你們一家庇護,已是感激不盡。如今又認了你們爲親,也是由衷喜歡你們的,希望你們一家人可以幸福快樂的生活。”
“姐姐真是賢惠。”
我發覺氣氛有點壓抑,戲言道:“是啊,我很‘閒會’,閒在家裡什麼都不會!”
韻婷一愣,笑逐言開,“姐姐,你這解釋倒是新鮮。”
我故作遺憾的搖搖頭,“是新鮮了,可惜不是我獨創的。”
韻婷聽着笑得更歡了。笑了好久纔想起找我的本意,於是不許我再窩在牀上,強拉我起來去賞梅——原來迎着小雪天,東院的幾株梅樹開了花。
我一聽紅梅傲雪,便來了興致。出門一看,紅豔的梅花果真如點點鮮血撒在純白的錦帛上,美得孤傲清麗,不落凡塵。一時技癢,便叫煙雲取來古箏,坐在花廳裡深情地彈唱起費玉清《一剪梅》:
“真情像草原廣闊
層層風雨不能阻隔
總有云開日出時候
萬丈陽光照亮你我
真情像梅花開遍
冷冷冰雪不能掩沒
就在最冷
枝頭綻放
雪花飄飄北風嘯嘯
天地一片蒼茫
一剪寒梅
傲立雪中
只爲伊人飄香
愛我所愛無怨無悔
此情長留
心間
看見春天走向你我
雪花飄飄北風嘯嘯
天地一片蒼茫
一剪寒梅
傲立雪中
只爲伊人飄香
愛我所愛無怨無悔
此情長留
心間”
一曲終了,情意濃厚,回味無窮。心思茫然,我的“一人”是誰?
也許作爲穿越女的最大好處就在於每次獻技都會引起鬨動,我也不能免俗。比如,張鶴齡滿眼驚豔地站在院口,鼓掌讚道:“晗姐唱得真好,餘音嫋嫋、饒樑三日既是如此吧!”
“這個誇獎我可不敢當。”嘴上謙虛,心裡還是挺高興被人這樣讚美的——即使明知是誇大其詞。
“此曲系晗姐所做?”
我誠實的搖下頭。
“‘真情像草原廣闊’,莫非是關外小調?”
關外小調?離譜了點吧。不過也無法解釋,只好沉默。
“不想關外竟有此般絕妙的抒情詞曲,難怪晗姐對那兒念念不忘。不過……”張鶴齡頓了頓,“還是忘記了好。”
我摸棱兩可的笑笑,直覺上應該回避這個問題,便道:“關外可舍,家鄉難忘。”
張鶴齡和韻婷聽得糊塗,想明白我是個可憐的在關外長大的漢人後,紛紛安慰,我覺得作繭自縛,笑得越發無奈。最後張鶴齡意味深長地說:“晗姐,捨得捨得,不捨無得啊!”
我覺得甚有禪機,便點頭稱是。
我在張府住了快3個月,與上下相處融洽。金氏甚至帶我出門去採買衣料首飾,這期間我也提過離開,可話茬剛起,就被韻婷和金氏扼殺在萌芽狀態。張巒更是一萬個不願意,索性躲着我這個話題。推說什麼天寒地凍不方便走,不如等開春取水路南下。我知這是他們一家的緩兵之計,可有了上次隨鏢隊坐馬車的痛苦經歷,倒也願意走水路了。
臨近新年,金氏和張鶴齡準備去滄州府採辦年貨。對張府而言,這真是個奇妙的組合。想想也是,韻婷是個真正的大家閨秀,張延齡又太小,帶出去也是添亂,如今這個也是家庭“博弈”的必然結果。不免輕笑,真是什麼都爭啊。當然,在得到這個消息後我第一時間趕去找金氏,讓她帶我一起去。成天呆在張府,庭院深深的,我都快悶得長毛了,這麼好的機會怎能錯過。金氏初時不許,說得在滄州別院住上一宿,對女兒家太辛苦了。我心說,你都不嫌累,我怎會覺得苦呢。面上繼續軟磨硬泡,後來還是韻婷在我出去倒茶的工夫幫忙勸了幾句,金氏才答應。
我見金氏點頭,美得找不着東西南北,倒也能猜出這對母女的私心。金氏雖貴爲家中主母,但張鶴齡是長子,古代女人的三從四德中包括夫死從子這一條,若是長子跋扈,由我這個“外人”向張巒彙報豈不最好。這本就與我無關,退一步講,他日張巒過世,遺產無論如何輪不到我的頭上。我認的是情,纔不理這些家庭糾紛,只想着能出去玩纔是真的。
方便起見,在金氏的默許下,我換上了男裝。坐上覆了厚氈子的馬車,人手一個小暖爐朝滄州府進發。滄州府距興濟鎮不遠,但冬天馬車笨重,路不好走,車伕又是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之人,車行緩慢,到了滄州城已經快申時了。
馬車載着我們直接去了張府別院安頓妥當。別院按規模來說比興濟鎮張府小了許多,但門臉夠大夠氣派,裡面的佈置與張府相仿,豪華舒適。尤其是地理位置好到沒話說,按現代城市佈局來講,地處“黃金商業街”旁。
簡單的用了茶點,衆人着手辦理年貨。母子二人也算各司其職,張鶴齡負責採辦張巒新年期間應酬各處官府和鄉紳的禮物;金氏則打理府內所需。張鶴齡帶了自己的親隨書童,金氏帶着馬屁管家。我這一看,壓根沒我的事,就偷了個空檔獨自溜上街玩。
滄州府可比興濟鎮、永安城大多了。臨近新年,路上人來人往,沿街店鋪生意紅火。我向來對路邊攤情有獨衷,當即決定放棄櫛比鱗次的商鋪,投身市井之中。那裡真和古裝連續劇裡演得差不多,有賣麪人的、賣各類小吃的、賣雜貨的、賣胭脂首飾的,還有表演雜耍的……
我在這兒轉轉又去哪兒看看,美得不亦樂乎。突然在人流中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激動得雙手掩面,就差尖叫出來。那不是救命恩人——“冰山”大帥哥的背影嗎?這樣出類拔萃的身影,再加上救命之恩,絕對過目忘。
我推開熙攘的人羣,朝“冰山”追去。好在“冰山”移動的速度不快,身材又特別打眼,轉過兩個街口就趕上了他。正想着該如何開口,“冰山”已然回過頭,依舊是那張棱角分明、眸深如夜的俊顏,我的理智立刻飛到了外太空,一時間只知道花癡的朝他傻笑。
“冰山”淡淡掃了我一眼,沒認出來,轉身要走。我急了,顧不了許多,衝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冰……不,恩人莫走!”
“你是何人?”冷若寒冰的聲音響起,饒我這有心理準備的也禁不住抖了一下。
“我是……怎麼說呢?你還記不記得今年7月時,在京城西北的燕山山麓裡救過一個全身是傷要死的人?我就是那個被你所救的人!”
“冰山”定睛瞅了我兩眼,似乎是想起了這檔子事,因問道:“有何事?”聲音還是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
哇噻~~太酷,太有樣了!真是大俠啊,予人恩德不圖回報。我感慨萬千,興奮得聲音顫抖,“救命大恩不能不報,還望恩人賞臉,讓我做東請大俠吃頓便飯,略盡心意!”
“不必了!”
“不行!”見他拒絕,我來不及多想,下意思伸手擋在他的身前。轉念一想不對呀,我是請人不是打人,便放柔了聲音,用充滿希冀光芒的少女之眸巴巴望向他,“恩人是大俠,施恩不妄報。我是真心崇拜您的,想和恩人結交,還望大俠賞光。”
“冰山”見我態度“誠懇”,又是如此堅決,勉強點下頭——實際上爲了防止他“逃脫”,我早已死死抓住他的袖口。
我如蒙天恩,立刻眉開眼笑,屁顛屁顛地拉着他往不遠處的鶴月樓走去。記得來時的路上,聽張鶴齡提過這鶴月樓是滄州城裡數一數二的酒樓。
果然,從進門那刻起,就感覺得到氣派非凡。連服務水平都與衆不同,周到得體不矯揉造作,我拉着“冰山”上二樓開了雅間。
環顧一週,滿意的點點頭,吩咐小二上酒備菜,熱情地斟了香茶遞給“冰山”暖胃。
不肖半刻,酒菜上全。我支走小二,又很狗腿地給他敬酒夾菜,自己都顧不上吃了,他則一副冷冷淡淡事不關己的模樣。可能我是真賤吧,偏偏認爲這纔是大俠應有的氣度,就越發主動的爲他服務。
席間,我“八卦”的與他攀談,當然處於我說他聽的狀態,哎,就是不知聽進去多少。
“那個,我叫張嫣,恩人怎麼稱呼?”
“……”
“我住在不遠的興濟鎮裡,恩人是滄州人嗎?”
“……”
“開春時我打算去江南,恩人是大俠肯定是遊歷四方的,不知曾否去過江南?”
“……”
“我聽說江南很美,詩裡都說‘江中綠霧起涼波,天上疊潤巘紅嵯峨。水風浦雲生老竹,渚暝蒲帆如一幅。’你看,隨便一首詩都寫得這麼美,聽說那蘇杭更是人間天堂呢!”
“……”
“恩人吃塊‘芙蓉雪鴨’吧,聽說是這裡的招牌菜。”
……
直到“冰山”再也忍受不了我的聒噪,淡淡掃了我一眼,我趕緊陪笑,知情識趣地埋首於飯菜間。總之,一頓飯下來,我對他的瞭解還是那四個字——一無所知。
我挫敗地低下了頭。第二次了,這是他第二次對我“毫無反應”,深深傷害了我。飯畢,“冰山”起身欲走,我忙叫來小二結帳。
當我第四次翻遍全身時,終於相信了眼前的事實——我居然沒帶銀兩!想起一直在張府當小姐,根本沒消費的機會,帶銀子的習慣也跟着省了,真是死得心都有了。當着“冰山”的面,我可不想吃“霸王餐”啊,這臉啊真沒皮了!
正當我羞紅了臉,想着如何解釋,讓小二和我去張府別院取錢時,“冰山”從袖子裡掏出半兩碎銀子。小二接過,樂呵地退出去了。雅間裡再次只剩下我和“冰山”兩人,我窘迫到無地自容,低頭解釋,“那個,那個我真不是故意的,最近都在當小姐,就忘記帶了,不過,我一定會還給你的!”末了,我確定的點點頭。
“不必了!”
這是“冰山”進鶴月樓後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可內容實在是……唉!百感交集。
我小聲嘀咕:“那怎麼好意思呢。”
“不必了!”依舊是那三個字,冷淡得沒有溫度可言。
“不行!”我也管不了吃人的嘴短,抗議道:“這是原則上的問題!說好我請就我請,你隨我回別院,我加倍還你;要不告訴我住處,我明日一早送還給你。”
“冰山”理都不理我,轉身就走。我發揮了從月牙那兒學來的死纏爛打的工夫,索性抱住他的手臂,也不說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直勾勾盯着他不放。“冰山”扯了扯手臂,沒拉動。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我今日便要離開滄州府。你若無法釋懷,半個月後還來此地尋我便是。”
“好,我們說定了,大俠是不能騙人的哦!拉鉤,不,擊掌爲誓!”我認真地擡起右手,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冰山”面無表情地回視着我,最終屈服於我的“淫威”之下,輕擡右手與我快速擊了下。我心滿意足地放開手,又笑顏如花地目送他離去。
回到別院時,天已黑了。金氏和張鶴齡正焦急地等我回來,見我進門,張鶴齡馬上迎了上來,“晗姐去哪了?我還擔心你走失了呢,正想派下人去尋!”
“哪能啊!”我輕鬆的笑笑,滄州城再大,也不過是瀋陽的一個區大(當然是古代的滄州,現代的瀋陽),一水橫平豎直的街道,讓我這個在現代就愛好於“軋馬路”的人丟,是不是難了點?
“回來就好。”金氏放心的笑笑。
我關好門,簡單說了遇見救命恩人,故此回來晚了。當然了,絕口沒提忘記帶錢這茬。金氏聽我如是說,也不好責怪,囑咐我早點休息。我也問了兩人採購一事,兩人皆說明日上午各店會把訂貨送來,我見自己沒耽誤正事,也安心的笑了。
次日一早,各商鋪果然把貨品封好送來。我默默注視着衆人結算銀兩、搬運貨品,心中感嘆,古人的信譽真是好到沒話說!
金氏和張鶴齡清點完畢,辰時一過,登車返回興濟鎮。路上,張鶴齡問我爲何不去見見滄州的朋友。“朋友?”我反問,轉念想起了鏢隊的商客們。可那羣人裡我就和月牙熟,要是真去拜訪她,經劉叔當日做媒,她娘恐怕真以爲我看上了那小丫頭了。於是淡淡地說:“有緣自會相見,何必專程拜訪。”
張鶴齡不置可否的笑笑,“晗姐果非凡人,那王捕頭可是滄州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
王捕頭?我想想,好象是那日爲我送賞銀的衙差之一,原來讓我拜訪他啊。我搖搖頭,“不熟,還是算了。”張鶴齡不再多言,我也把頭靠在馬車篷壁上假寐。昨晚光惦記着與“冰山”的君子之約,心裡美的壓根睡不着覺。
回到張府,金氏和張鶴齡指揮下人從馬車上大包小包搬過東西。我一旁看着也插不上手,就先回東院了,卻意外地遇到了韻婷。
“不是在等我吧?小心變成‘望夫石’哦!”我一見韻婷翹首以待的模樣就忍不住打趣。
韻婷嗔了我一眼,“姐姐說話怎麼如此不正經了?”
“有嗎?我一直這樣啊。”我無辜的笑笑。
“妹妹本是特意在此等候,不想姐姐見了面就欺負人。”
“是我的不是了。”我親切地挽上她的手臂,“不知妹妹急切盼我歸來所爲何事?”
“妹妹是想聽聽姐姐一路上的見聞,姐姐也知妹妹很少出門的。”韻婷遺憾的說。
我別有深意地答道:“冰天雪地能有什麼見聞?一路平安就萬事如意了。”
“當真沒有,一路無事?”韻婷追問,眼中閃過一縷失望。
本就沒事,我怎能添油加醋,裝傻道:“是啊,倒是我遇見了恩人……”我岔開話題,把遇見“冰山”的事說了。韻婷陪我回到屋裡,小坐片刻藉口離開,我猜到她是去尋金氏的,也不阻止隨她去了。
年前幾日,府中上下在忙碌中度過,其實從臘月二十三祭拜主宰吉凶禍福的“竈王爺”開始,就基本沒人來東院找我。聽說張巒回府了,只是疲於應付各處鄉紳,連影子也沒露過。我嘆息着撫琴臨帖打發時間——官大了也不好啊,應酬太多,太假。
期間,韻婷來過兩次,見我懶懶的貓在屋裡,沒說什麼。我感慨着,同是過春節,古人過得實在太麻煩、太繁瑣了!
二十九那天,天生“多動症”的我無聊的獨自在東院閒晃。晶瑩的雪花不經意飄落在我長長的睫毛上,我眨眨眼,融化了那份清涼。擡頭望去,漫天飛雪,純白的飄零點綴在湛藍的天空上,美不勝收,一時間,我竟看得癡了。按照我在現代所學的地理知識,興濟鎮位於河北南部,屬於我國華北地區,又臨近渤海灣,縱然下雪,也很少有聲勢浩大的鵝毛大雪。動情中,我不由回憶起家鄉,東北的冬天銀裝素裹,純淨無暇。站在風雪中,只覺得可以與潔淨無暇的曼妙自然融爲一體,天地獨我。
我分不清身在何處,忘情地吟出《沁園春·雪》,“‘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哈哈,好詞!嫣兒是在思念家鄉嗎?”
尋聲望去,張巒立在院口。調皮的雪片落在他的身上,北風微微吹起衣角,遠遠看去,似有幾分仙風道骨。我笑着迎了上去,“乾爹怎麼得閒了,這幾日不是在應付各府的客人嗎?”
張巒佯裝微怒,“怎麼,嫣兒不希望乾爹得閒?”
我撒嬌地拉住他的外袍,“瞧乾爹說的,哪有的事?我看您忙碌,想找您說會話都沒機會,您倒先來尋我的不是了。”
張巒見我這般黏人,開心的笑了。我把他請進屋,又讓煙雲備茶,親自捧個小手爐遞了過去。張巒滿意的點點頭,“剛纔那詞只聽得一半,可有下闕?”
我“嗯”了聲,繼續吟道:“‘江山如此多妖,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張巒滿眼驚歎,“好一個‘還看今朝’!本以爲老夫的小嫣兒是個江湖俠女,志在逍遙。如今看來,是老夫輕視了你,能吟出這般氣勢恢宏的詞句,嫣兒的胸襟氣魄絕不在男兒之下!”
“乾爹謬讚了!這詞不是我做的。”
“哦?那是何人之作?”
我當場石化——自掘墳墓啊。難道告訴他,這是我們新中國的偉大領袖***在一九三六年建國前的大作?一時沒了主意,只好用招牌傻笑緩解尷尬。張巒也不追究,別有深意的看着我,“鶴齡說得對,你真是個娘娘命,更該做個娘娘。”
我一聽,石化的臉上赫然出現幾道黑線——我絕不會和別人分享愛情,分享老公。韻婷說得對,這種事可不能謙讓。於是趕緊轉移話題,問起張巒的來意。
張巒笑笑,“這幾日繁忙,一直沒空看你,今日得了時間就過來走走。這大冷天的,還住的慣吧?”
“怎會不慣,乾爹莫忘了我是在關外長大的,那裡的冬天可比這兒寒冷許多呢!”只不過我們有空調、暖氣、羽絨服……我在心裡悄悄補充。
張巒正容道:“嫣兒,以後少提自己在關外長大一事。你是漢人,是我大明子民,曾旅居關外,那裡荒蠻苦寒,不算你的家鄉。”
我點點頭,依稀記得張鶴齡不止一次和我提過這個問題。雖然離努爾哈赤出生還有個百八十年,但關外對明朝來說好象還是敏感。爲了避免麻煩,我的“身世”是需要修改一下。
張巒見我不語,別有所指地說:“你是我張巒之女,興濟鎮就是你的家鄉。他日尋得親人也算有個交代。”
我感激的笑笑,張巒果真對我體貼入微,“乾爹放心,這興濟便是我的第二故鄉。”
“老夫也是偶然想起,你也不需太過介懷。”
我笑着稱好,陪張巒聊了幾句,卻因無意間的蹙眉,泄露了他不悅的心事,我猜他今日是來“減壓”的。哎,家醜不可外揚,我怎麼說都歸類爲“外人”。
大年三十,註定繁忙的一天,貼門神、貼春聯、貼“福”字、剪窗花、掛旗、蒸年糕、吃餃子、放鞭炮,對了,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守歲”。啊,聽起來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做起來也挺煩人,不,是繁瑣。
入夜,張府紅燈高掛,燭火通明。映着厚厚的積雪,交相輝映,如幻如真,沖淡了夜色的清冷孤寂。年夜飯與我想的差不多,遍佈珍饈,豐盛豪華,讓人覺得不知從何“下口”纔不吃虧。席間談笑風生,觥籌交錯。飯後,我再次領教到了張府的財大氣粗,張鶴齡竟然請衆人去後院看戲。
我素來對戲曲不感冒,當戲摺子傳到時,我看也沒看就擺手傳了回去。臨開場,我帶着煙雲回東院取來了白天做好的點心,就是我在福興樓裡“改良”的那幾種。禮數週全的雙手獻上,把張巒和金氏哄得合不攏嘴。韻婷直說沒見我有這等手藝,怨我不早點亮出來。我賠笑,心中卻不以爲然,以前是被生活所迫,現在終於有機會擺脫伙伕的命運,沒理由再往裡鑽吧。張鶴齡更是誇張,口口聲聲說自己的年夜飯不該吃得太飽,如今美食當前是有心無力,逗得張巒差點噴茶。張延齡本就愛吃甜食,這會子根本騰不出嘴來發表意見,只顧着把小嘴塞得滿滿的。
如此又鬧了一會兒,臺上“吱吱呀呀”的唱了起來。我聽得腦仁直疼,見衆人入了戲,就想腳底抹油開溜。奈何煙雲好象是奉命看着我的,我剛一動,她就湊過來問東問西。我朝天翻了個白眼,又坐了回去。眼瞅着一齣戲快唱完了,我的忍耐也到達了極限,實在坐不住,就和煙雲“申請”回去洗澡。煙雲要跟我一起,我看出她對臺上表演的留戀,索性做個順水人情把她留下。
我一個人溜回屋,初衷只是想躲避噪音,可回來後才發現真沒什麼可做的。練字畫畫,懶得自己磨墨;讀書,豎版、繁體是很折磨人的;撫琴唱歌,那不是明目張膽和隔壁院PK呢嗎?心中懷念電視、電腦、DVD……無奈真去小廚房燒水回來泡我的美膚花瓣澡。
嫋嫋的白霧從水面飄起,氤氳朦朧,不知不覺間我在木桶中睡着了。夢中是媽媽成熟睿智的和藹笑顏。我慢慢記起,這許多年的三十夜都是和媽媽兩人過的,人雖少,但並不孤單。因爲媽媽說過,有她的地方就有家……
“媽,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大小姐,大小姐!您怎麼睡着了?呀,這是……您,您哭了?”
我下意思撫摩臉頰,那裡不知何時多了兩道溼潤。“沒事,做了個好夢罷了。”我主動安慰煙雲,不想看到她擔憂的雙眼。
“是嗎?奴婢還以爲怎麼了。”煙雲鬆了口氣,把我扶出了浴桶,我一陣感傷,本以爲那日爲王爸爸、王媽媽哭泣是最後一次。沒想到一個夢也能讓我流淚,原來自己根本沒有想象中的堅強。
收拾好心情,問道:“你怎麼回來了,戲呢?”
煙雲萬般無奈地看着我,“大小姐,戲早就唱完了,老爺重重打賞後就吩咐他們回去了,奴婢是來尋您去看爆竹的。”
“這麼晚還放?”
“是啊,子時剛至,家家戶戶都要放鞭炮趕年獸的。”
我點點頭,暗罵一句“封建迷信”,不過想到在現代也是一樣,三十晚上大半夜的家家都愛放鞭炮,便不再多言。
到前院時,“噼裡啪啦”的響起了爆竹聲。我站在迴廊上,不由想起王安石的《元日》,“‘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人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可惜古代的爆竹種類少得可憐,禮花彈都是高級彩爆竹。不過當衆人問我感想的時候,我還是一臉假笑的稱讚着眼前“奇景炫麗”。
如此又鬧了一會,臨近午夜一家人才返回屋裡。先是吃了餃子,取個象徵性的“喜慶團圓”和“吉祥如意”的好兆頭。更歲交子一到,衆人紛紛給張巒和金氏磕頭拜年。我如願收到兩份大紅包,金氏更是熱情的親自把我扶起,還把我留下一起“守歲”——以示恩寵。我一聽要包宿,徹底崩潰了,忙信口胡沁,騙說家鄉是各自在房間裡“守歲”的。張巒和金氏最初反對,但看我講得吐沫橫飛,義正嚴詞,只好隨我去了。金氏特意囑咐我準時參加祭祖。
我只聽得“領導”批准回房,滿心歡喜。眼風一掃,正對上韻婷瞭然的笑容,我知瞞不過這個人精,就偷偷朝她做了個鬼臉,帶着煙雲回房去了。
拖着睏乏的身子剛倒上牀,煙雲衝過來,作勢要把我拉起。我半眯着眼睛,“煙雲,你知道對女人來說什麼最重要嗎?”
煙雲被我沒有任何前奏的飛來一問整蒙了,下意思搖搖頭。
“是美容!”我指指自己的臉蛋,“也就是這張臉,而美容最重要的就是睡眠,所以,千萬不要打擾我。”
煙雲知道被我算計了,正惱着如何開口,我已擺手讓她退下,“祭祖時再叫我吧!”轉身朝牀裡睡去,還假裝打了兩個呼嚕。煙雲見我“睡着”,怏怏地退到了外間。
我不知道古人是不是全這樣,還是一個地方一個風俗,反正在張府過的這個年對我來說純屬遭罪。該見識的也見識過了,沒啥大意思,我寧可去看多年不曾看過的央視春晚。當然,前提是能回現代。想着想着,抵不住睡意的猛烈襲擊,沉沉睡去。
五更一到,就被煙雲強挖起來去祭祖。我睜着惺忪睡眼等煙雲幫忙梳頭,心中鬱結,五更啊,寅時,又稱平旦,黎明、日旦,是最後一更,交了五更,天才快亮。總之,就是很早很早那種。
張府祠堂和古裝電視劇裡演的大致相同,香火繚繞,正前方是若干個牌位。供桌上早已擺放好了牛、羊、豬三牲,以及果品、酒水。我到的時候,衆人已經“列隊”完畢:張巒獨自站在最前面;第二排是張鶴齡、張延齡;第三排金氏、韻婷;再往後是各房各處的家丁丫鬟。我愣在門口,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到底韻婷機靈,看我彆扭,體貼地拉我站在自己的旁邊。我想想,自己也不能單起一排,就只能站這兒了。
祭祖最重要的環節似乎就是上香,呆呆看着張巒一家挨個上香,卻萬萬沒想到張巒最後走到我身前,親自遞給我三支香——什麼意思?讓我去上香?可我只是個義女啊……腦中各種念頭飛快閃過,不敢冒昧接下。
張巒道:“你是我張巒之女,又認了夫人金氏爲母,早已是我張家的人了,上香亦是理所應該。切莫推辭,不要勿了吉時!”
人在屋檐下,況且是厚愛,我也不能太矯情,只得硬着頭皮接下。學着張巒的樣子,走上前拜了三拜,依葫蘆畫瓢把香遞給管家,讓他插在香爐裡。轉身聽到後面傳來的議論,“拜了祖先就是入了族譜”、“是真正的大小姐,不是義女了”……張巒輕咳了兩聲,祠堂內才安靜下來。我只當渾然未覺,重新跪回了原處。
張巒走回到最前排,洋洋灑灑地念起了祭文。我無心去聽,覺得和媽媽公司的年終總結一樣廢話居多。卻是最後幾句,讓我恍悟自己又一次成爲了焦點——原來張巒將認我之事寫入了祭文。
剎那間,汩汩暖流涌上心頭。古人的家族觀念很強,在族譜中添加人丁,是需族長首肯的大事。張巒身爲族長,竟然在祭祖這樣威嚴的儀式上再次認可我的身份,徹底幫我擺脫來歷不明的尷尬。在衆人的“注目禮”中,管家高呼“三拜祖先”,結束了這次對我來說意義非常的祭祖。
衆人各自回房,我疲憊地爬上牀補覺。剛閉上眼,煙雲喜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大小姐,真是恭喜你了!”是啊,沒見誰認義女認到族譜裡去,更沒人會刻意焚香禱告。我強笑幾聲,打發她去外屋休息。不免覺得自己玩大發了,早知如此,隨便說個地方啊,反正中國那麼大,幹嘛誠實的說自己在關外長大呢?算了,其實除了稍微對不起我那些沒見過面的祖先,白白犧牲幾個頭外,倒也沒造成惡劣影響。我用“阿Q精神”自我安慰着,很快沉睡過去。
這一覺沒人打擾,直接睡到了下午。想着晚上還有家宴,懶散地起身打扮。
果然,申時一過,就有小廝尋我去赴宴。請安後入席坐穩,韻婷笑吟吟地遞來個精巧的雕花木盒,我不明所以打開一看,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哇塞~竟然是支雕花金簪,純金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