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祝兄對嫂子好是應該的。”
“對呀,所以看她一個人操持家務,我會過意不去。”
“祝兄到底想說什麼?”
“啊,那個我在想啊,給你嫂子找個妹妹也不錯。家裡不是一個人操持,她還有個說話的不是?”
我想我明白祝枝山的意思了。我道:“那是祝兄的家事,嫣兒無權過問,他日祝兄納妾,嫣兒定送上大禮。”
“不是我納妾,我的意思是說……嗯哼!”祝枝山說不下去,推了推文徵明。
文徵明也不想接這個燙手的山芋,更何況,他和我不算很熟。一咬牙,一口氣說道:“玉凝和張小姐的感情很好,相信你們會很樂意一直在一起的。而且,玉凝不爭不搶的,到時也不必平妻,不會委屈了張小姐的。”
我堆出一臉假笑,“是啊,也不會委屈了玉凝的。自古以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的,哈?!”
“不,不是,我們是覺得嫣兒你和玉凝,可以當長長久久的姐妹,伯虎就不必糾結爲難了。”
“哼,果然,你們男人靠得住,母豬能上樹!”“咣——”我狠狠一砸桌子,“大才子們,記好了!這個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不能分享,一個是愛情,一個是婚姻!莫說是唐寅,就TM皇帝老子也沒資格左擁右抱,狗屁齊人之福,見鬼去吧!”
言罷欲奪門而出,卻見唐寅怔怔地站在門外,臉色白得像宣紙一樣透明……
我在做什麼?天啊!打雷劈死我吧!我閉了閉眼,咬着嘴脣,從他身邊毅然決然走開。再沒心情罵人發泄情緒,跑回屋裡窩在牀上,用棉被把自己圈好,靜靜的貓着。本來只想把自己隔絕出來,卻無法停止思考——那個女人大肚子的樣子,爸爸的轉身離開,媽媽抱着我,身後是支離破碎的家庭……我不要做第三者,不能做第三者!這是我的底線。
瀟湘敲門送來了晚飯,我下地吃了兩口,只覺味同嚼蠟。又見她擺明了一臉有話要說,索性揮揮手,讓她也說出來——一天受刺激,總好過天天受打擊。
屋內登時充滿了文化氣息,瀟湘先是講了娥皇女英,又講了大小周後。我實在不愛聽一段段畸形的愛情,敲敲飯碗,打斷她,“姐姐何時喜歡捧着書啃歷史了?”
“嗯,不是,我是覺得這兩個故事很好。”
“好個屁!好姐姐現在爲什麼獨自經營蕭亞軒?”我爆發了,在最不該爆發的時候爆發了。瀟湘臉色一沉,我不想殘忍地揭人瘡疤,卻沒有控制住自己。
“對不起。”我低下頭,除了道歉,說不出其他。
瀟湘輕嘆了口氣,“是姐姐話多了,原也知道,你和姐姐一樣,是個認死理的。”
“瀟湘姐姐,我……”
“嫣兒,你我都有自己的執着,或許愚蠢,在世人眼中不名一錢,卻是你我無論如何不會讓步的堅持。我,哎……或者,朱公子更適合你吧。”瀟湘說着收拾好碗筷離開了。
我苦笑,朱佑樘?沒有將來,我許不給任何人未來,如此了斷,不是最好的結局嗎?從此以後,孑然一身,再無牽掛。
我不想在房裡做“黴女”,猶豫再三,去看了看玉凝。不是爲唐寅的囑咐,不是爲衆人的說情,只是爲了這個讓我憐惜的女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想,我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但是跳出自私的侷限,又何來可恨一說?
玉凝的狀態似乎不錯,也許謠言沒有傳到她耳中,也許她更懂得了隱忍,不過,不重要了。我故作自然和她隨意聊了幾句,玉凝始終微微笑着——我教會她的完美公關禮儀,呵呵,她比我上道。我以爲唐寅會來看她,可坐了許久,也沒見到人,便起身告辭了。
回到房裡,更衣洗漱,強迫自己幻想綿羊入睡,畢竟昨晚無眠,我不記得數了多少隻綿羊,但是終於睡着了。夢裡,我第一次回到了家,媽媽消瘦了許多,此刻,正對着堆積如山的文件加班。
早晨,我被一陣噪音吵醒。我揉着太陽穴坐起來,心想,誰敢沒規矩?非逼我當潑婦是不是?迅速洗漱更衣,推門下樓到院裡一看,好不熱鬧,以瀟湘和昨晚沒回碧影樓的豔情爲首,全樓人員在後院集合,對着院中的大槐樹指指點點。我擡眼看去,登時傻了眼——一隻肥碩的豬被綁在樹上,沒錯,是樹上,肥豬卡在樹杈中間,正慘絕人寰地哼叫着。
李遠抱着一滿懷的小豬羔顛顛跑了過來,“張小姐,張小姐,母豬,是母豬!這些全是它剛生了2天的豬仔!”說完,萬分期待地看着我。
那誠摯無瑕的目光,讓我不自覺抽了抽嘴角。
“嫣兒,母豬也能上樹,你可以試着相信,相信我。”溫潤如玉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響起。
我該有什麼反應纔算正常?爆笑,大哭,衝進他懷裡撒嬌,還是……其他?我木訥地轉頭看向朱佑樘,動動嘴脣,發不出聲音。
“掌櫃的,我來了!今天的雞很肥的,鴨子我也給捎來了!”徐秋漢的聲音從院口傳來。說時遲,那時快,槐樹枝經不住母豬的重量,咔嚓一聲,應聲折斷。老母豬直直地朝徐秋漢砸去。“啊——!”緊接着是徐秋漢的一聲慘叫,他踉蹌一步,將將躲開,可雞籠、鴨籠掉到地上散開了花,雞鴨們知道進了廚房準沒好,爭先恐後從籠子裡鑽了出來。
母子連心,天性使然,親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即使在動物身上。小豬羔看着媽咪掉下大樹,紛紛從李遠懷裡掙扎着跳出來,顛簸不穩地向母豬奔去。一向溫順的黃黃轉型發威了,“汪汪”叫着,竟然掙脫開繩子衝出去一頓“廝殺”。盡職盡責的員工們怕我發飆,趕緊去抓雞逮鴨,我那匹蔫吧的騸馬沒見過市面,這一鬧把它嚇驚了……
蒼天啊,一時間整個院子亂了起來,人聲、馬啼、豬叫、狗吠、雞鳴、鴨嘶同時響徹雲霄,豬飛狗跳,雞鴨上樹,馬亂跑,人亂躥……豔情毫不避諱的狂笑刺激到了我敏感的神經。我聽到自己牙齒打架的聲音,大吼一聲:“朱佑樘!別TM讓我再看到你!”轉身憤怒地甩上大門。
我無聲地靠在門板上,明明氣得渾身發抖,卻“撲哧”一下笑出聲,眼中適時遺落下一顆晶瑩。朱佑樘啊朱佑樘,你讓我拿你怎麼辦?
擡頭正看見玉凝站在樓梯上呆呆地看着我,我擦掉淚痕,朝她笑笑,“外面太亂,你身子不好,先別出去了。”我如實說着,側身走過她身旁,回到自己的屋裡。
朱佑樘,你讓我拿你怎麼辦……
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以一個潑婦的形象繼續示人,索性貓在屋裡,軟趴趴靠在牀上發呆。期間,只有多重身份的豔情進來給我送過飯,見我一副死相,忍俊不禁。我本想學櫻木花道“以眼殺人”把她瞪出去,奈何豔情不吃這套,笑得更歡實了。我氣得想吐血,豔情笑笑“安慰”我,“可別,小掌櫃的,身體要緊,我走,我走就是了!您老在這兒好生養着,店裡有我和瀟湘照看。哦對了……小掌櫃的,麻煩您動動腦,想想接下來的‘舞臺劇’啊!”
我嘴角抽搐,牙縫裡擲出一個字——“滾!”
豔情裝成誠惶誠恐的樣子,留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退了出去。我嘆息着窩回牀上,這算怎麼回事。
本以爲再也沒人敢來打擾,不想1個時辰後又響起了不要命的敲門聲。
“誰啊?”敢往槍口上撞,我沒好氣地去開門。
“怎麼是……嗯哼,周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我露出一個迎賓假笑。
周瑤曦頭一回看到我女裝打扮,難免怔了下,旋即客氣的笑着,福了福身,“張小姐有禮了。”
“周小姐客氣了,請進。”我一揚手,請周瑤曦裡面坐。
周瑤曦又福身謝過,我笑笑,修養真好。
我倒了杯茶遞給她,周瑤曦接過,客套了一番。我見她不說來意,單刀直入地問起來:“不知周小姐特地來此,有何指教?”
“呃,”周瑤曦放下茶杯,“朱公子博聞強記,文采出衆,相信張小姐也這麼認爲。”
談朱佑樘?和我談判?我哼笑,先是談唐寅的,又是談朱佑樘的,究竟有沒有完了!
周瑤曦見了我的態度,也猜出大概,因說道:“張小姐切莫多心,只因家父說朱公子是位胸襟廣闊的難得才子,不想他爲了兒女私情而自毀前程。”
什麼意思,和我在一起就自毀前程——我是朝廷叛黨嗎?況且他也沒和我在一起啊。
周瑤曦見我不吭聲,接着說道:“張小姐莫非不知,自張小姐恢復女兒身後,朱公子就沒來過書院,前兩日打發小廝來說,就此離開‘六藝’。家父不忍錯失良才,曾去找過朱公子,可他推說其他。故而,故而今日瑤曦冒昧前來,祈望張小姐幫忙。”
敢情我不僅是千年老妖,還是隻狐狸精。我吐了口濁氣,“呼——我和朱佑樘萍水之交,他的事情我決定不了。不過,我可以帶周小姐去找他,相信周小姐有把握說服他。”妖精偶爾也做“善事”。
我帶着周瑤曦去前樓找朱佑樘,不用說,一路上還是迴避清道,相當的乾淨,找茬都得雞蛋裡挑骨頭。我笑笑,附加效果不錯,百韻樓的服務質量已經有口碑效應了。
朱佑樘如我所料沒有回去,即便是被我當衆羞辱,我開始覺得自己看不透這個男人了,或許我從沒看透過他。
我直接推開雅間的門,無所謂禮不禮貌,反正我也沒有形象可言了。李遠本想開口責罵,一見進門的是我,嘴就打哆嗦了。我一挑眉毛,“朱公子,有客人找你,我就不打擾了。”轉身出去,留下週瑤曦一個人尷尬地站在那裡。可我知道,周瑤曦希望如此。既然趕不走朱佑樘,把他推給周瑤曦,郎才女貌,未嘗不好。
哎,我在心底嘆息一聲,莫名奇妙的覺得好冷,好冷。我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啊。我回望雅間緊閉的房門,輕輕搖着頭走回了屋裡。
閒來無事,竟真的按照豔情所說寫起了劇本,心境所致,滿腦子都是悲劇,從《梁祝》到《天仙配》沒有一個好結果的。我絞到腦汁爛了,也想不出個浪漫的。轉念想想《新白娘子傳奇》“收視率”不錯,就打定主意將悲劇進行到底了。悲劇往往比喜劇、正劇更具震撼力,更容易深入人心,直擊人性中殘存的良善。
我抻着懶腰,站了起來,往外一看,又到了日落時分。TNND,連午飯都沒人給我送!我咒罵着扔掉手中的毛筆。沒人送,就自己去吃吧。推開房門,正見到朱佑樘舉着胳膊準備敲門。
我不自覺垂下眼簾,好像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回京城,或者選擇周瑤曦;而我,回家之前,駐守蘇州經營百韻樓。朱佑樘見我不語,極其自然走進了屋內。
我沒給她倒茶,茶早涼了,如同我這個掌櫃的,被晾了。朱佑樘見我彆彆扭扭地站在門口,索性轉身回去關上房門,拉着我走回屋裡。
我保持低頭,有些不知所措,我傷害了他,一次次,還能說什麼?就讓我做個壞女人,一壞到底吧。
“回書院吧,周臣是個很有才學的文人。”想不到好的開頭,就說了這個,我實在害怕他的沉默不語。
“我因何去書院,你比誰都清楚。你在哪兒,我在哪兒。”
帶着周瑤曦一起嗎?我想問沒問出口。
可朱佑樘卻猜到了我的心思。他說:“周小姐是周先生的女兒,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買鞋之前都要試穿,知道是爲什麼嗎?因爲即使知道腳多大碼,鞋子也不一定穿得舒服。”
“嫣兒,鞋子壞了,可以再買;人選定了,就不能換了。”
“呵,爲什麼是我?就因爲我們接過吻?”朱佑樘不語,橙紅的夕陽用最後的餘暉在他身後映出特有的光暈,如幻如真,暗影重疊,清秀的臉頰更顯有致。我眯着眼,慢慢靠近,踮起腳跟,主動獻上了自己的嘴脣……
朱佑樘因我的大膽舉動,有一瞬間僵硬,但並沒有躲開。我放任自己的脣在他的脣上輾轉,那輕柔的觸感似乎有股磁力,吸引着我不斷靠近;高貴清淡的麝香將我環繞,前所未有的安心漸漸包圍住我。我更加放肆,熱烈起來,輕挑舌尖撬開了朱佑樘的嘴脣,舔吮着他的皓齒,把從唐寅那裡學會的技巧悉數使用。我知道,我技巧越好,在這裡,意味着越放蕩——我必須努力,傾盡所有。
朱佑樘很配合,我的舌尖輕易伸進了他的口腔,舔着內壁的嫩肉,轉而去追逐他的靈舌,纏繞在一起,挑動着,不顧一切的抵死纏綿。朱佑樘的嘴裡有種淡淡的清香,那是一種與醉人酒香截然不同的清新,我開始不自覺的深入,想更靠近那誘人的源泉,究竟是勾引還是吸引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離開那濡溼溫熱的觸感。朱佑樘不再滿足,他反守爲攻,卷着我的舌,滑入了我的嘴脣,在我的口腔內展開一番新的遊弋。我們始終沒有擁抱,像兩隻接吻魚一樣,只有脣齒間的交集,卻增添了深入的衝動。
許久,直到夕陽的光芒徹底消失在地平線,我們才慢慢分開,我摸着有些紅腫的嘴脣,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意猶未盡。我把頭扭向一側,“朱佑樘,我不是貞潔聖女,不是好人。和誰接吻,只要我樂意都可以,所以,你不必對我負責。”
轉身,走到牀邊坐好,淡漠的望着他。朱佑樘深深看着我,拉近了自己的影子,他俯下身,在我脣上輕輕啄了啄,沒有深入,彼此間只有凝視不變。很快,他離開了我的脣,低聲說:“我也早就不是好人了。”言罷,起身離開。
我摸着自己的櫻脣,我又錯了嗎?
朱佑樘拉開房門的剎那,響起了兩個錯愕的女聲。我擡頭一看,豔情、瀟湘一臉訕笑地站在門外。豔情眨眨眼,說:“今晚的太陽不錯哦。”瀟湘回了句,“是啊,要注意鍛鍊身體。”隨後,倆人旁若無人的勾肩搭背,扭着屁股走了。
我抽搐着嘴角,好耳熟的臺詞!握緊拳頭的同時,百韻樓響起了尖銳憤怒的女聲——“豔!情!瀟!湘!”
當我掐腰追到門外的時候,早就沒了兩人的影子,跑得比兔子還快。我一瞪眼,卻見朱佑樘朝我傻笑,負氣的將眼風一掃,唐寅正好走上二樓。他先看了下朱佑樘,然後將視線轉向我,微微蹙眉將焦距對準了我有些紅腫嘴脣。我下意識一抿嘴,他難道發現了?
朱佑樘看了看我,沒多言語,和唐寅打了個照面就下樓去了。唐寅走近我,我看清他消瘦了幾分,顴骨凸出了一些。“要出去,還是……送客?”
“我餓了,去吃飯。”我回身帶上房門,想從唐寅身側走過。
唐寅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沒讓祝兄和徵明來當說客。”
我慘笑,這重要嗎?你不還是放不開玉凝,也不能放開她嗎?
“相信我!”他在懇求,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我知道。”我用另一隻手幫忙想掙脫他的鉗制。
“嫣兒,我心裡有你!”他不讓我掙脫,反而扣住我兩隻手腕。
“也有玉凝。”我發現自己平靜到可怕。
“嫣兒,我該怎麼辦?”唐寅慘淡的笑着,突然棲身貼近我,狠狠吻了下來。我的嘴脣本就有點難過,他這樣用力的吮吸,更使得雪上加霜。我掙扎不開,就咬緊牙關,左右轉頭不讓他進入。唐寅放棄我的雙手,一手環住我的背脊,一手按住我的頭,不讓我再有動作。我心一橫,咬破了他的嘴脣。
絲絲腥甜滲入我的口中,流到了我的心裡。我第一次反抗他的意志,竟然就帶了血腥。
唐寅吃痛,“嘶”了一聲,離開了我的嘴脣。他看着我,眼中閃爍着淒涼的怒氣,我回視他,忽略所有的感情。
“你忍心。”不是疑問,我想他知道,我忍心,忍得下心。
唐寅頹然無力地放鬆了雙手,我趁機推開他,低下了頭,“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擡腳離開,唐寅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爲什麼一定要逼我?”
“我沒逼你,放棄吧,我們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沒有回頭,我怕見到彼此眼中的愴悲。
晚飯我吃得無精打采,瀟湘心虛,就差芷芙過來。芷芙見我死氣沉沉的,不免嘆息着勸了幾句,我全無心聽,揮手打發了她。
隨後的日子,就是那樣,朱佑樘厚顏無恥地成天跟着我,我罵又罵不走,打又……下不了手,逼得我沒法,刻意把他當成小透明。聽說唐寅來找過我許多回,但陰差陽錯沒能見到,或者說被我提前躲開了。樓裡的生意蒸蒸日上,好到沒話說,尤其到有演出的時段,更是瘋狂到暴場的程度,時長有人在門口排隊等位。於是乎有錢的登徒浪子們學起了朱佑樘,在百韻樓紛紛包下雅間。我無所謂,有錢就行——我也只剩錢了。招聘在繼續,百韻樓不斷增加員工數量,全部倒班以延長營業時間,滿足生意需要;廚房裡忙得腳打腦後勺,我又調了幾個不懂廚藝的男服務員改行去學烤串,煎肉。
沈媽媽仗着和我匪淺的關係,主動送來了玉脂幾個美女要在百韻樓登臺獻藝。我沒意見,一是可以報恩,二是可以讓豔情她們歇歇,玉凝幾次請辭,都被我和沈媽媽默契的拒絕了。有時,我會覺得沈媽媽唯恐天下不亂,以朱佑樘爲名,把玉凝留在這裡。可是,我又哪裡狠得下心,把無依無靠的玉凝往外推呢。
閒暇時,我一點不會覺得孤獨,因爲總有人找我“談心”,時而單蹦,時而批次,循環往復,周而復始。瀟湘、芷芙;沈媽媽、玉脂;唐廣德、邱氏、吳嫂、吳貴達、唐福;周臣、祝枝山、文徵明、王寶強、周銘……好像和我稍微沾邊的,來全乎了。就屬唐家人派別明顯,唐廣德、吳嫂、吳貴達支持我;邱氏、唐福站在玉凝一邊。我笑着面對每位來賓,卻從不在意他們說的內容。唯獨吳嫂的一番話打動了我——“張小姐啊,您別嫌棄吳嫂是個下人,我們少爺對您是真心的。您不在家的幾日,少爺魂都沒了,成天圈在書房裡練字。哎,您是不知,像少爺多少年的習慣,從不喝雞湯的人,也因小姐……”
“吳嫂!我累了,想休息,您也早點回去吧。”我急急打斷吳嫂,不能再動搖了。
吳嫂搖頭嘆息着,默默離開了。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又抖了一下,作孽啊。
不僅是熟人,不熟的也有來湊熱鬧的——“白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我保持職業笑容。
白玘堂風度翩翩的一合紙扇,“早聞百韻樓生意興隆,掌櫃的漂亮能幹,玘堂不才,自然要來此領略一番。”
漂亮能幹?是瘋婦撲街吧!我笑着請白玘堂進了雅間,沒去戳穿謊言,難得有人給我留臉。
白玘堂坐穩後,也不張羅叫小廝去二樓展臺取食,倒是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瞧。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識回頭去找朱佑樘,這才記起早晨他差李遠來說這兩日有事不能過來。當時沒在意,現在卻……
我做了個深呼吸,淺笑道:“有何不妥嗎?白公子。”
白玘堂自知失禮,笑着移開了視線,打發小廝去取食,然後說道:“張小姐給在下的驚喜太多了。”
“是嗎?小女子原以爲是驚恐呢!”
“張小姐過謙了,在下十分欣賞小姐,希望能與小姐談詩論畫。”
我淡淡一笑,原來我也是個有魅力的穿越女,可惜,我已經不想談情說愛了。“白公子,小女子不懂詩文繪畫,店裡還有生意需要招呼,恕小女子不能久陪,先行告退。”
轉身瀟灑地離開,留下白玘堂一個人在那兒發怔,自大的男人,還想追我?需要撅撅了。
晚上,玉凝忍了多日,終於憋不住來找我。說願意退出成全我和唐寅,只求我能代她好好照顧唐寅。我看着玉凝,有一瞬間恍惚,以退爲進?真情實意?哎,我何時帶上有色眼鏡看這個世界了。
我笑笑,“退出,不意味着成全。玉凝,兩個人的事情,不是別人能說的算的。你安心在這兒住着,等朱佑樘想辦法把你贖出來。”
玉凝詫異的看着我,顯然不解朱佑樘和她贖身的關係。我坐在桌旁玩弄着手中的毛筆——朱佑樘,你的算計真當我一無所知嗎?
樓裡的生意好,難免招人紅眼,做買賣就是這樣,除非黑白兩道佔一無敵靠山,否則兩邊都得罪不得。老賬房把我喚出去一看,我就瞭然了局勢。
3個穿着短打的粗獷漢字,正支起腳斜坐在一樓大廳樓梯旁的桌旁,一臉的猥瑣。我在心中冷笑,躲不掉就去會會好了。
我嫋嫋婷婷的走向3人,略一福身,“三位爺,小女子是百韻樓的掌櫃,不知三位喚我前來,所謂何事?”擡頭露出一個自以爲顛倒衆生的媚笑。
三個男人被我笑得一抖,不是因爲美,而是因爲邪。愣了一下,一個男人仔細打量了我一番,不懷好意地問:“小娘子就是掌櫃的?”我點點頭。他指着桌上的牛排說:“喏?你看!這分明不是牛排骨,還帶着血絲沒熟就敢給爺端上來!啊?”
土豹子!我的笑容不由擴大,難得好心掃盲,解釋了此牛排非彼牛排,並強調在菜牌上有所註明。三個地痞傻傻的盯着眼前的美女,滔滔不絕地講述美食史,早已忘記了要雞蛋裡挑骨頭。我真希望他們能一直花癡下去,可惜我的魅力不足以征服三個地痞,他們很快醒了過來。另一個指着其他幾道菜絮叨個沒完,這個鹹了,那個淡了的,最後還在菜裡翻出只蒼蠅——好沒創意,至少也得是隻小強啊。
我斜眼旁觀,事不關己,倒想看看他們能耍出什麼花招。幾人的聲音毫無意外的越來越大,生怕驚不動全樓的客人。我一挑眉毛,突然覺得自己在人員配置上落下了一個重要組成——保安。若是真掀桌子動起了手,我看了眼唯唯諾諾的老賬房,哎,怕是自己得不到好。可縱容只會使百韻樓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我正想着該如何把握尺度,反守爲攻,卻見一個不要臉的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色迷迷一笑,拉起我的小手在淫爪中把玩,“小娘子生得風流,要是肯伺候好大爺,今後你們百韻樓的生意爺們‘罩’定了!你說好不好?嗯……”說着,另一隻淫爪朝我的下頜襲來。
我一蹙眉,剛要躲開,卻聽那人發出一聲殺豬似的慘叫——蕭飛緊緊握住了伸向我的淫爪。我笑笑,運氣真好,做女豬就是好。於是乎,三個癟三被蕭飛打成了豬頭三。我從容地看着一切發生,聽着一聲聲悅耳的求饒,心中有種莫名的快感,我果然不是良善之輩啊。
我上前幾步,走到蕭飛身邊,雙手環胸,冷冷地說:“百韻樓不是窯子,想找樂子去無柳街!要是再敢在老孃的地盤犯渾,休怪老孃眼力不容沙子!滾!”
望着三個男人連滾帶爬踉蹌衝出大門的背影,我心情一點沒有輕鬆下來——恐怕,這僅僅是個開頭!眼風一掃,伸脖子看熱鬧的客人立刻乖乖縮回了脖子,躲在座位上交頭接耳。沒種的男人就是多!
我稍微平靜下情緒,轉過頭微笑着向蕭飛道謝。見蕭飛怔怔地看着我,我打趣道:“怎麼?嚇到了?”
蕭飛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傻笑兩聲,卻說不出下話。
“今日多得您出手相助,蕭鏢師,請移步雅間。”說着,做了個邀請式的手勢,自己先行起步。
蕭飛還是有點發木,勉強點下頭跟着我上了二樓。
菜餚、酒水、果品、點心擺滿了桌子,故人重逢,難免觥籌交錯,我也貪杯多飲了一些,期望酒精有助於睡眠。蕭飛開始有些拘束,或者說是被我雷到了,隨着美酒佳餚的減壓作用,話才漸多。先是聊了那日分別後的各自境況,原來蕭飛少年英雄,頗有氣節,已被調離了京城的鏢局,去到了應天府威遠鏢局的江南分號,做了名小頭目。上次遇到他,便是他護鏢南下就職上任。蕭飛很熱情地介紹了他在滄州府認的兩位義兄,就是王嘯雲和孫彪,我認真聽着,這兩個人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了百韻樓上。蕭飛不無擔心的看着我,說了坊間的許多謠言。我權當笑話聽着,我一千年老狐狸精怕啥呀。不過,不得不承認我國古代人民偉大的思想創造能力,在訛傳中,我不僅是妖,兇悍無良,還嗜好女色——包下花魁玉凝,勾搭了豔情和瀟湘。
我轉着酒杯,嬌笑不已,原來我不是普通的妖,是人妖。蕭飛聽了我不絕於耳的笑聲,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人跟着越發癡呆。“嗯哼~”我清清嗓子問道:“蕭鏢師相信?”
蕭飛誠實的搖搖頭,“不信,只是人言可畏呀!”
“若是沒有這些可畏的人言,或者百韻樓的生意不會這麼好。”
“張小姐,你……”
我揮手打斷了他,“蕭鏢師此來蘇州可爲公幹?”
“此次並非公幹,乃是,嗯,是受人之託。”蕭飛似乎在迴避這個問題。
我並沒追問,道:“哦,既非公幹,就請蕭鏢師在樓中小住幾日,讓嫣兒一進地主之誼。”
出乎意料的是蕭飛並沒拒絕,我想江湖兒女,自然灑脫,況且我是誠心邀請,便沒想太多。不過蕭飛只是答應的爽快,一進後院就後悔了——果然,“女兒國”對我們純潔的蕭童鞋來說還是過於刺激了。蕭飛沒了剛纔打走地痞的豪氣,像個小媳婦一樣低頭跟在我身後。我忍俊不禁,不斷清着喉嚨壓抑笑意,或許明天就會有我是雙性戀的傳言了。
晚上,被我躲了N次的唐寅終於站到了我的面前。較之前兩日更瘦了,下巴隱現青茬兒。唐寅是個乾淨人,對自己的外表即使談不上用心,也都保持着整潔,可如今站在我眼前的人,讓我有些恍惚。朱佑樘不在,我沒有擋箭牌,就抓住了蕭飛。蕭飛苦着臉,一瞅唐寅,一瞅我,也不敢吭聲,我撇着嘴,不免懷疑蕭飛是外強中乾,無膽之輩。
唐寅上前一步,輕易推開了“障礙物”,站到我身前半步遠的地方,“嫣兒,我們談談。”蕭飛立刻不講義氣地把我拋棄,他向唐寅一抱拳,大踏步逃離了現場。
我坐回桌邊,“你不該和我談。”
“你說過‘沒有過去的人是不完整的。但過去屬於歷史,現在才屬於我們自己。’既然如此,爲何要避着我?”
用說嗎?我找的是一心人,而你,永遠不可能是。
“玉凝的事,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好不好?”唐寅的聲音很柔,似在懇求。
“你放得下嗎?”而且,縱然你放下了,我也無法許你未來。我黯然嚥下了後半句,把頭別向裡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