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聞言又向那和尚深施一禮,“恕奴家眼拙,原來大師也是位得道高僧。”
我在心中翻了個大白眼,玉凝真是信佛信魔怔了,見個人就是大師。我咋怎麼瞅都覺得此人諱莫如深,不是賢良淑德之輩呢?
那和尚可不謙虛,只嘴上說着“老衲愧不敢當”,臉上盡是得意。還沒話找話,問我和玉凝是否求符。
“這是自然,在下還與表妹求了支姻緣靈符呢!”我搶在玉凝前面接過話。直覺上不想與他有任何交集,更恐他對玉凝心存色意,便着重說了“姻緣”二字。
果然,那色和尚道:“哦?那老衲預祝願二位施主早日共結連理,比翼齊飛。”
我假笑兩聲,“承‘大師’吉言。”說罷,顧不得禮儀,拉起玉凝擡腳就往院裡去了。豈料和尚攔住了我,別有深意地說:“施主樣貌不凡,眉宇間隱現紫氣祥雲。可嘆公子是個男兒身,若是個女子,當屬天命所歸,命數貴不可言哪!”
天命?貴不可言?我還能當皇后不成?哈哈,真是個滿口胡沁的神棍。不過,我還是表現出遺憾得要死,“哎呀,是嗎?真是造化弄人,可惜啊!”就差捶胸頓足加強效果了。
“呵呵……”那和尚詭異一笑,似乎多了幾分安心。又轉向玉凝,“女施主命犯邪煞,境遇似乎頗不如意。若是得正氣十足之人鼎力相助,必能脫離苦海。”
咦?我眉頭微蹙,莫非這和尚真會相面?
“多謝大師提點,玉凝銘記在心。”
我頓時無語,怎麼這麼容易被人套出了名字,白瞎我認你爲表妹了。玉凝啊玉凝,你在青樓混那麼久,一點點戒心都沒,難道腦袋上沒毛的全是好東西?
那和尚不再多言,向我和玉凝又施一禮先行離去。我看了眼他的背影,又瞧了瞧目光被鎖住的玉凝,氣得直想吐血,輕推了兩下,小聲提醒該進去了。玉凝自知失態,抱歉的笑笑。
望着桌上幾道齋菜,摸着連連發出抗議的可憐小胃,我欲哭無淚。鹹菜豆腐,野菜草根,全是正到不能再正宗的齋菜。剛來古代那會兒,爲生活所迫倒也熬得住。可後來有了銀子,往日挑食的小姐毛病就跟着回來了,早吃不下這些粗茶淡飯了。
剛纔玉凝帶我去拜見戒嗔大師時我就餓了,但還得禮數週全地應付完全景。戒嗔大師比先前的小眼色和尚生得慈善許多,胖嘟嘟的挺可愛。一臉的容光煥發,精力充沛得絕不輸給年輕人。戒嗔與玉凝早就相識,縱然談不上熟悉,也足夠讓兩年沒見的人聊上一會。玉凝不提及淪落風塵,話題只是圍繞着佛理,這玩意我丁點不懂,聽着唸經就犯困,便藉口有事溜了出來。我實在不認爲寺廟後院好玩,隨便找個路過的小沙彌帶我先來禪房吃齋菜。
然後,就有了眼前的難題,要麼捏着鼻子吃,要麼餓下去。我咧着嘴,只好暫時放棄味覺享受,滿足自己的小胃先了。夾了一筷子陌生的淡綠色植物,觀察半天,覺得能吃,放在嘴裡一嚼,就叫出了“娘啊!”歹苦歹苦的,趕緊吞了幾口白飯壓下想吐的衝動。心中默唸: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念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要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尤其在講究清修的佛門聖地。
“嫣兒怎麼了?一進門就聽你長吁短嘆的。”
“哈,玉凝,你不是與戒嗔大師聊天呢嗎?”我不答反問。
玉凝坐到我對面,“大師是得到高僧,非紅塵中人,我不過是向大師請教些尚無法參透的佛法問題。”
“哦,我以爲你們會敘會舊呢!”
玉凝秀眉輕鎖,一時間又滿目含悲,“往事不堪回首,有何事可敘?”
我知又無意觸到了玉凝的傷心事,賣身青樓的女子有幾個是心甘情願的?那段塵封的記憶對她們來說,都是血淚吧。玉凝隻字不提自己的遭遇,我也不好深問,只得誠懇的道歉。
玉凝苦笑,“沒事,原是我自己想不開。”
“別多想了,一味沉湎於悲慘的昨天,就會錯過今時今日的美好,更無法爲明天努力了。別忘了比賽,任重而道遠!”
“對,我要贏得比賽,名揚江南!快吃吧,然後回軒里加緊練習。”
我笑着點點頭,低頭看見桌上的飯菜又笑不出來了。
玉凝看我只吃米飯,不免問了句,我也如實回答了。
“看不出你這個隨遇而安的小人兒,居然留了條尊貴的小姐舌。”
“是啊,我吃不慣綠色食品嘛。”
“綠色食品?罷了,”玉凝搖搖頭,“你倒是誠實。”
“我本就嫌貧愛富,這點從沒變過!況且我不覺得憑個人能力去追求高品質的物質生活,讓自己活得帶勁是奢侈浪費的表現。刺激消費,擴大內需,進而促進經濟發展,利國利民嘛!”
玉凝像聽天書一樣傻傻地看着我,目光中是有崇拜但更多的是不解。眨眨眼睛,收回複雜的視線,莞爾一笑,“嫣兒說得條條是道,即使不被世人認同,你也敢理直氣壯爲自己辯解,偏還讓人覺得有些個道理,怪罪不得。”
“嘿嘿,我權當誇獎了。”
我站起身,拉起玉凝,做賊心虛地跑出了寒山寺。
幸運的是,車行一盞茶時間,我們買到了牛肉大餅充飢。
玉凝咬了一小口,慢條斯理地說往日從寺裡回來總要吃上兩天素的,以表對佛祖的尊敬,今日又和我學壞了云云。
“那你莫吃,就餓着吧!”我作勢要搶玉凝手中的大餅。
玉凝向後一靠,“如今真是餓了,也顧不得許多。”
我假意惱怒,“合着裡外裡全是我的不是?原說我強詞奪理的,我看你自己纔是吧。”
“我哪有說過?”
“你沒直說,但就是那個意思!”我纔是真正的強詞奪理,我承認。
“沒有啊,嫣兒不會真惱了吧?”玉凝委屈的問道。
看她那擔心的小樣,我不忍嚇唬,咬了口大餅,哼了聲“懶得理你纔是。”
豈料玉凝沒樂出來,反而感慨說羨慕我是個快樂的人,總能爲自己找到那麼多樂趣。
無憂無慮——我?苦笑,我的憂慮怕是不比你少,都快白髮三千丈了。莫名其妙被雷劈到這麼個腐敗昏庸的大明王朝,親人、朋友、家庭、學校……通通不見,生活軌跡截然不同。我那遠在5百多年後的媽媽,此刻又是怎樣的心情,喪女之痛嗎?
“我只是想,既然不想死、不能死,就必須活下去!反正日子都在過,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爲啥不讓自己活得簡單輕鬆點呢?”
玉凝看向車頂,“真正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不多啊,嫣兒,我真希望和你一樣看得開。”
“我可沒那麼灑脫,只是一直朝那個方向努力罷了。快吃吧!你成天多愁善感的倒像‘林妹妹’了。”
“林妹妹是誰?姓林,莫非是嫣兒的表妹?”
“啊?!”我張了張嘴。那我豈不成賈寶玉了?這麼個驚世駭俗的男人我可高攀不起。
“不是嗎?”玉凝單純的反問。
“哈哈……”我笑得快流出眼淚,“玉凝,你真的很‘白’。”像白癡一樣白,這後半句沒敢說出來。
“我有那麼白嗎?”玉凝看看自己,又看看我,“可我覺得嫣兒膚色更白淨些呀。”
“不不不,這個我可不敢‘冒認’。哈哈……”其實,沒事偷着樂的滋味不錯,打發時間,調劑生活。
玉凝看出我笑得不善,又抓不住頭緒,怏怏地說不知何事值得我笑成這樣。
我打趣了幾句轉移了話題,生怕玉凝一時好信兒,追問起我的林妹妹。今日講了妙玉已是多言,若連林黛玉也說了,搞不好哪天我就把金陵十二釵全嘚嘚出來。那不得氣死曹雪芹呀。
未正時分,我們返回了蕭亞軒,遠比計劃要早上許多。玉凝充分發揮了無產階級勤奮刻苦的優良傳統,也不說休息,下了馬車就去練習舞蹈。我無奈,支走丫鬟,喊着節拍和她舞了起來。
這日晚上沒有練習,原因是來了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訪客——文徵明。
聽了芷蓉的通報,我連照面也沒打就躲回了屋。不管怎麼說,我現在是個和玉凝關係要好的“男人”。文徵明一本正經的,我可不想他有所誤會,成爲假想敵,給玉凝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躲在房裡無所事事,就洗起了澡。洗澡是個加速渾身血液循環、促進肌體新陳代謝的好習慣。但凡有助於美容養身又不遭罪的東西,我統統喜歡。
等我享受完沐浴的快樂,天已經黑透,想來遵從禮教的文徵明肯定回家了。起身穿衣時,眼風掃到了桌上的平安符,恩,以玉凝的狀態,等唐寅童試後再回來日夜指導也不遲。心動不如行動,我推開房門去找玉凝“請假”,正撞上來尋我的瀟湘,忙請進來聊了幾句。期間,話題不由自主轉移到了那對苦命鴛鴦身上。
“哎,要不着他太正直,我也不用避而不見呀。”
瀟湘神秘的一笑,“嫣兒果然善解人意,可我也不差哦!”
不差?難道……我心中懷疑,索性問了出來,“文公子該不會是姐姐差人請來的吧?”
“嫣兒倒是聰明得緊。”瀟湘低頭喝了口茶,語氣盡是失望。
我挑挑眉毛,不滿的說了幾句,這叫玉凝日後如何跟着他啊。
瀟湘深表同意,借引子說了許多。比如玉凝有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戀人,本來二人不出幾年就要談婚論嫁了。可惜後來她遭逢家變,墮入風塵二人才沒能完婚的。我不免懷疑起玉凝和文徵明的關係,莫非兩人真的只是好友,只是紅顏知己?瀟湘一愣,想了想說自己曾在軒中見過祝枝山與玉凝小聚。我當即否定了這個可能,且不說祝枝山幾年前已娶了妻室,再怎麼看,他的心思更多在豔情身上吧。那祝枝山一看到豔情,整個一癡心情郎形象。瀟湘聽我如是說,便道,白公子也來過。
“白公子是誰?”即使是應付,能讓玉凝應付到蕭亞軒的也不多吧。
“嫣兒當真不知?那文鼎書院的白玘堂,白公子可是蘇州城內有名的角色。他本是世家子弟,出身不凡。更是相貌堂堂、瀟灑倜儻,還才思敏捷,尤精棋藝,可迷倒了蘇州城裡不少少女呀!”
“沒聽說過。”帶“白”和“堂”的男人,我就知道“錦毛鼠”白玉堂和“盜聖”白展堂。
“大概嫣兒纔到蘇州,沒接觸過那些文人墨客。”瀟湘替我解釋完,又道:“白公子甚是好認,他平素喜愛乾淨整潔,只着白衣,手拿紙扇,盡顯才子風流本色。”
白衣,紙扇?我腦中迅速閃過那日對聯大戰中,幾次三番阻止朝天鼻子的俊朗男子。點下頭,“我好像見過他一次,不過那時並不知道他是誰。”我一向對小羅羅全無興趣,大腦自然採用自動刪除政策了。“若真是我所見那人,確實不像與玉凝合拍。他給我的感覺輕狂不羈、恃才傲物,看似有些城府。嗯,用排除法算算,真就只剩下那塊木頭了。”
“感情之事強求不得,除了‘天緣’,就靠她們人爲的‘份’了。”
的確要靠自己爭取,我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更得爲自己的感情造勢。我不瞞瀟湘,誠實說了自己的打算。
瀟湘精明的笑笑:“哦,嫣兒也有心上人了?”
我有點不好意識地說:“是有好感了,我一直很崇拜他,可能還談不上心上人吧。”
瀟湘打趣我,“嫣兒要求還挺高,有好感還不算心上人哪?”
“當然囉!如果他表現良好,符合我的擇偶標準,就能最終晉級爲與我相伴一生的人。”
瀟湘詫異的看着我,認真問道:“情愛一事真如嫣兒所說能被理智左右?如果你愛的人最終無法通過你的考覈又該如何?”
“我當然不覺得情愛可以被理智操控,收放自如。我的理智或許無法控制我的心意,但只要能控制我的行動就足夠了,這樣我便有機會去掌握結果。男人也罷、愛情也罷,寧缺毋濫!”
瀟湘感同身受,讚賞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嗎?想不到嫣兒年紀不大,世事看得如此通透。”
我淡淡一笑,“不是我看得通透,而是我媽……母親的親身經歷告訴我的教訓。感情,愛情啊是聖潔的、單純的,可婚姻是現實的、複雜的甚至是瑣碎的。兩者的有機結合未必是幸福美滿的延續。”
“嫣兒的母親一定是位睿智堅強的女人。”
“姐姐過獎了,其實人的成長很多時候是被生活所迫。”我輕嘆口氣。媽媽聰明能幹、美麗大方,擁有自己的事業,獨當一面,卻也有着一份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即使身邊不斷出現優秀的成功男士,終究再無一人讓她有勇氣重新踏入婚姻的殿堂。
瀟湘拍拍我的手,神色憂鬱。我笑着安慰她,“姐姐,我會更加謹慎地做出選擇。‘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自古便是天下女人的共同心願。而能娶我張嫣的,不但要是個‘一心人’,更要是個讓我看得起,博識強幹、讓我打從心底佩服的男人!也只有這樣的男人值得我一生陪伴,守候。”
“所以,對他只有好感?”
“嘿嘿,可能比好感多許多。只是,我決不會毫無理智獻出自己的一切去表現對他的忠貞。”
“呵,童試前童生們比較緊張,確是個表現的好機會。”
我笑嘻嘻的對瀟湘沒正經地說:“‘趁虛而入’乃是千百年來最基礎的用兵之道!”
瀟湘與我相視一笑,不忘提醒我去和玉凝解釋。我點頭稱是,還求瀟湘幫忙讓玉凝依舊在此留宿。瀟湘說沈媽媽是個明理人,只是開門做生意,有許多不得不考慮進去的因素。尤其這行當,更是不易。
“我也知沈媽媽是個明理之人,否則她是無論如何不會應允玉凝搬出來住的,想來其中她擔當的壓力更大。因而纔不希望落人話柄,增添麻煩。”
瀟湘笑笑,讓我放心,起身告辭了。我把她送出屋門外,就到東廂去找玉凝。
玉凝聽完我的來意,面色暗淡但更多是擔憂。我趕緊把安排和她說了,讓她依舊住在軒裡,我和在天香樓一樣兩面跑。
“哎,”玉凝嘆了口氣,“功名本是他們男人的事兒,偏偏連累我們女人一起掛心。我倒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男人能讓嫣兒如此傾心,拋下我這姐妹不顧。”
這就是在怪我有異性沒人性了唄!我賠笑,“好玉凝,別惱嘛,我就這幾晚不在。‘他’啊,那個,現在還不是什麼大名人,不提也罷。”不知爲什麼,我總是不習慣把唐寅的大名掛在嘴邊。或許是害怕一旦說穿,他在青樓裡的“劣跡”會傷害到自己。
玉凝並未追問,我暗自鬆了口氣,爲她制定起計劃。玉凝沒嫌我囉嗦,一一應下。
許多年後,當我在御書房無意間看到那份奏摺……若是那時我誠實地說出唐寅的名字,或許就不會有那段不該發生的歷史。
第二天傍晚,我顧不上吃飯,匆匆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蕭亞軒。想着多日未歸,正趕上飯點兒,兩手空空可不好看就去集市買了燒肉和烤鴨一併帶回去加菜。
剛轉過唐家巷口,就見到那個讓我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伴着一個嬌小玲瓏的背影有說有笑地拐進唐家。我心裡硌硌楞楞的不舒服,怎麼着啊,這是趁我不在又勾搭上一個?於是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
“呀!嫣兒回來了!”在酒肆忙碌的邱氏最先看到了我,熱情地迎了上來。
“呵呵,是啊。”我笑着應付。
邱氏關心地問道:“如何?尋到親人了嗎?”
我滿腦子都是那個嬌小玲瓏的女子背影,直接反問:“尋什麼親人?”
“咦?”邱氏一臉疑惑,“嫣兒不是說要去蘇州城附近尋親才離開幾天的嗎?”
我臉色一白,反應過來,直想抽自己個耳刮子。光顧研究“捉姦”了,竟把之前尋親的爛藉口忘了。我乾笑兩聲,開始新一輪欺騙淳樸邱氏的惡劣行爲——“這幾日忙得有些頭暈,一時沒聽清您問什麼。”
邱氏用洋溢母愛的雙眸憐憫的看着我,“唉,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倒是什麼苦都吃了,瞧着小臉白的,真是可憐哪!”
我心這個虛呀,成天欺騙善良的百姓真的會讓人深深自責,充滿負罪感的滋味可不好受。暗自調整呼吸,神色如常的把燒肉和烤鴨遞給邱氏加菜。
邱氏嗔道:“你這孩子又亂花錢了,想吃什麼吱聲,伯母又不能短了你的。”
我賠笑,“伯母對我好,我自然知道。我這不也是順路嗎,伯母既把嫣兒當一家人又何必見外。”
邱氏輕嘆一下,“嫣兒風塵僕僕的,餓了吧?快去收拾下,馬上就開飯了。”
“好!”眼見過了第一關,我輕鬆的笑笑就趕緊去後院找唐寅。剛出酒肆後門,就見唐廣德迎面走來。我一撇嘴,哎,第二關來了。我又不是在玩RPG,怎麼見個主角就這麼難呢?
我擺出無懈可擊的笑容站,朝唐廣德打招呼,“伯父,我回來了!”
唐廣德一見是我,慈祥的笑着說:“喲,嫣兒回來了?老夫今早還和你伯母唸叨說你一去幾日也該回來了。”
我裝出失望的樣子,“嫣兒真是不禁唸叨,您早上才說完,我晚上就乖乖回來了。”
“哈哈……”唐廣德笑逐顏開,“嫣兒你是不知,你沒在這幾日老夫都沒這樣大笑過,還是你這小開心果兒回來的好!對了,尋親還順利嗎?”
有了剛纔與邱氏的鬥爭經驗,我也能自如的編瞎話了。可擡頭看到唐廣德不假一絲掩飾的真切關心,又張不開嘴了,只得怏怏的搖搖頭。
“哎!”唐廣德也嘆了口氣,輕拍我的肩膀,“這本不是着急之事,嫣兒別難過,以後有的是時間去尋他們。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相信你與血緣之親必有重逢之日。倒是你不能放棄呀!”
此時無聲勝有聲啊,我感慨着仰望餘暉遍灑的天空,頗有深意地說:“冥冥之中嗎?或許真有天意也未可知。”
“別再多想了,隨老夫去用飯去吧。”
我想着唐寅也會去吃晚飯,就點頭稱好,隨着唐廣德往飯廳走去。
飯廳裡,唐寅正和那個嬌小玲瓏的少女熱絡地聊着。居然能留下一起吃飯,看來不是新“勾搭”上的,莫非是“老相好”?
唐寅見我回來,立刻起身上前,笑嘻嘻的對我道:“嫣兒總算回來了,我還一直爲你擔心呢!”
我假笑着回了一句,“勞您掛心了。”
聰明如唐寅,自然聽出我語氣不善。剛想開口,卻被一旁坐着的少女搶先。少女拉拉唐寅的衣角,甜甜一笑,露出兩個深深的大酒窩,“伯虎哥哥,這位哥哥是誰啊?”
“是我忘記爲你們引介了,他是伯虎哥哥的好朋友張嫣。”扭頭又對我道:“這是我的小妹妹碧心。”
少女不滿地嘟嘟粉嫩的小嘴,撒嬌道:“伯虎哥哥好壞,人家只比你晚出生幾個時辰,已經長大了啦,不是什麼小妹妹了嘛!”
唐寅寵溺笑笑,打趣道:“那是大妹妹囉!”
“討厭了,人家不理你了。”那位碧心妹妹假意驕橫地跺了兩腳,不再理睬唐寅,轉身對我福身施禮,“張哥哥有禮,心兒給您請安。”
“是碧心妹妹吧,真是活潑可愛。”我虛扶一下,藉機打量。單論長相,她可比天香樓的大美女差遠了。但團團的小臉上,一雙圓圓的杏眼格外醒目,尤其那對兒大酒窩更顯出少女獨有的稚嫩純美。客觀的說,碧心也屬中等之姿。
“謝張哥哥誇獎。”
“別在一旁淨說話了,快坐下來吃飯吧!”邱氏端着一大碗蛋花雜菜湯放在桌上說道。
“是啊,都不是外人。”唐廣德笑着先坐了下來。我們三人也各自尋了空位坐下。
“呀,烤鴨!心兒最喜歡吃了!伯虎哥哥是什麼時候買的?心兒都不知道呢。”
邱氏接過話來,“不是伯虎買的,是嫣兒捎回來的。趕巧心兒你來了,真真是有口福啊!”
“嘻嘻,”碧心又是甜甜一笑,“是啊,心兒真是有口福,更要謝謝張哥哥纔是。”
我禮貌地答道:“碧心妹妹客氣了,難得喜歡,多吃些吧。”
唐寅接着我說:“是啊,多吃些,你已經夠小的了,可得多吃點快快長高、長大喲!”說完親自夾了兩塊兒肥嫩流油的鴨肉放到碧心碗裡。
“謝謝,還是伯虎哥哥對心兒最好!”碧心開心的笑着。我這邊哭的心都有了,可惡!我閒得沒事買什麼烤鴨,讓唐寅大獻殷勤。心裡不得勁兒,也就沒了胃口,低頭扒拉碗裡的白飯,時不時偷摸觀察兩人親切的行爲。
眼看一碗飯見了底兒了,唐寅才注意到我的不爽,因問道:“嫣兒爲何只吃飯不吃菜?你不是愛吃燒肉的嗎?來,多吃點!”言罷,作勢夾塊燒肉給我。
“不必了。”我擺下手,“我累了,沒有胃口。”低頭扒完最後兩口米飯,假笑一下,“嫣兒先回房休息了,幾位慢用。”
唐廣德頷首,“也好,嫣兒這幾日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嫣兒啊,我讓吳嫂給你燒了熱水,回去先別睡,洗個澡解解乏。”
我萬分感激的向邱氏道謝後起身回房了。
泡在氤氳的熱水裡,我懶懶地打着哈欠,心裡明鏡得很,唐寅纔是真正的有異性沒人性。本來想留下好好“監視”他和那個碧心,可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實在沒那好心性再坐下去。難道,我在吃醋……可怎麼好像怪怪的,這種感覺更像小孩子被別人搶走了心愛的糖果,由委屈,氣惱……
我正分析到關鍵地方,門外傳來唐寅的聲音:“嫣兒,你在嗎?”
我緊張地雙手環胸,全身警惕地看向房門——門閂穩穩地插在門上。這才鬆了口氣,其實自從有了上次子夜“闖空門”的經驗,我就患上了“強迫症”,每次洗澡前都會仔細檢查兩遍門窗,確定閂緊了,纔敢脫衣入水。不過,抽冷子聽到叫門聲,還會條件反射地豎起汗毛,我猜,大概是有陰影了。
“我洗澡呢,稍等一下。”
“不,沒,沒什麼。”
我迅速起身擦乾身上的水珠,匆忙套上衣物。心中慶幸,好在沒洗頭髮,否則憑我磕磕絆絆的手藝,重新盤好髮髻可得了時間了。
雖聽門外再沒了動靜,心想唐寅八成走了,但還是忍不住打開了房門——“咦,你沒走呀?”我意外地看着在屋門外徘徊的唐寅,“不好意識,讓你久等了,有事嗎?”
唐寅有點尷尬,不自然地把頭扭向一旁,“沒,就是想過來看看。”
我好奇地問:“不用陪你的心兒妹妹?”
“啊,我讓唐福把她送回去了。”
怎麼捨得讓唐福送,我當你會親自送呢。心中雖想,口中卻道:“難怪這麼得閒,那就該去多讀些書以備童試呀。伯虎不是很重視這次考試嗎?”
唐寅突然把頭轉過來,一臉認真的問:“嫣兒在生氣嗎?”
我被人拆穿了心思,面上有些掛不住,卻維持死鴨子嘴硬的本性,彪乎乎地問:“奇怪?我生什麼氣!”
“不氣就好。”唐寅如釋重負地笑了,“嫣兒有所不知,我的親妹羽琳自小過繼給叔父,我便成了家中獨子。心兒妹妹一家原本住在我家隔壁,原是一起長大的玩伴兒,我與他哥哥更是多年同窗,在我心裡,或多或少把心兒當親妹妹看待了。前兩年,心兒的父親由於生意原因舉家搬遷去了應天府,今日她隨母回來訪親,我從書院回來正巧碰上了,就請她到家裡小坐。”
唐寅滔滔不絕的說了半天,我則在心中竊笑開花。索性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反問:“伯虎和我說這許多幹嗎?”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想來告訴你。”
“嘻嘻……”我忍不住偷笑出來,沒想到唐寅也有傻兮兮的一面。“嗯哼~”我清了清嗓子,“我不生氣,這幾日讀書一定很累吧,可別熬壞了身體。對了,你堅持喝人蔘雞湯了嗎?”
唐寅點點頭,“喝了,吳嫂說你臨行前叮囑她的,每晚都會送來。”
“那就好,天晚了,你早點回房休息吧。”爲了節省時間,我只在身上套了層外套,裡面處於“真空”狀態,爲了避免着涼,只好忍痛割愛對他下“逐客令”。
“嗯,那我回去了。”唐寅剛轉過身去似想起了什麼,復轉了回來,“嫣兒,尋親之事不必太急,有緣自會相見。等童試後我陪你一起去找,在尋到你親人之前,這便是你的家。”
我心中滑過一股暖流,溫馨的笑笑,“謝謝你,伯虎。”
“我走了,嫣兒早些歇下吧!可別再累瘦了,你本就有些像她……唉,算了,我回了。”唐寅欲言又止,擡腳離去。
我望着他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不由疑惑,像“她”還是“他”呢?這個她(他)又是誰呢?
二月十七一早,我趕在早飯前到了蕭亞軒,玉凝比我更勤勤,已梳洗完畢開始了認真練習。我心中讚歎:若現代高考的考生們有玉凝的精神狀態,還吃什麼“忘不了”、“生命一號”的。
“怎麼,怕我不來?起這麼早,小心有黑眼圈。”
“纔不是呢,嫣兒一向言而有信,只是臨近比賽,我睡不踏實。”
“還有10天就睡不踏實了?我看到比賽前夜你得吃安眠藥了,哈哈……”笑歸笑,不免在心中嘆息,天資聰穎,勤勞有餘,美中不足的是缺少勇氣,心理素質忒次。
“什麼藥?”
“嗯,就是你們說的蒙汗藥,有迷藥的性質,讓你很困、很想睡覺的那種。”
玉凝輕嘆口氣,“哎,或許真的要吃也不一定。”
我也嘆息一下,沒想到一個小玩笑她卻當真了。“玉凝,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才行,你有對着鏡子每天練習嗎?”
玉凝委屈地說:“不就是‘我有個秘密’嗎?我有練呀,我也覺得自己挺漂亮的,但這和舞蹈無關啊?”
我無語,我說玉凝“白”是真的沒說錯,純潔到這程度,真是又可愛又可氣。
下午,我趁玉凝與樂師們合練的工夫,偷偷溜去市集買雞。昨晚無意中看到唐家雞舍裡就剩1只雞了,估計到晚上就沒唐寅份兒了,因此打算提前給唐家備上。
“公子是你呀!”
“你是?”我看着眼前的小販,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的,腦中快速搜索着關於他的記憶——未果,想來是個“路人甲”了。
“公子是貴人多忘,您曾在小的這兒買了兩大籠雞,是小人的貴客,小人一眼就認出您了。請問公子今次還要買幾籠?”
這小販眼睛夠“毒”的,不但會拉主道還很會做買賣。他不問今次要不要買雞,而是問要幾籠,等於在暗示我還要買雞。嘴角不自覺上彎,倒是個人才,看來我是非支持他的“業務”不可了。
“小哥兒可以幫我送到家嗎?若是可以,我再買2籠。”
“送是可以,不過小的得等收了市再給您送去。”
“那好,你可要幫我選些肥嫩的。”
“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