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爲何要選那種地方?”我是不信鬼神之說,但一想到那地方死過好多人,心裡還會毛毛的不舒服。唉,一想到這兒我就鬱悶。以前,我雖談不上是個忠誠的唯物主意者,但也是個先進的無神論者,可眼下連穿越時空這麼神乎其神的事都趕上了,多少信了自然界裡存在着某種強大的隱形力量。
“哎,”沈媽媽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地方自然不是我們選的,是‘十六樓’中那股子勢力怕我們此次顯盡風頭,才故意找茬兒把地點定在陰宅裡的。偏官府裡也有不明事理之人,擺明了向着官妓爲難我們,這也是方纔提說劉媽媽她們堅持大辦的原因了。”
“哦。”原來還有這段情節。沒想到青樓妓女間的競技,竟演變成別有用心的“官民鬥”。這市井之間、江湖之上,果然都是朝廷的外圍延續呀!人說什麼“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看這話還應該加上後半句——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朝廷。無論在古代還是現代,政府的力量纔是真正的無孔不入,也正因此,纔有效地制約維護國家的安定和平。
“這次‘百花盛宴’,不僅爲了玉凝、爲了天香樓,更爲了窯行裡的所有私妓都是萬萬不能輸的。不能讓‘十六樓’繼續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了!”
我默不作聲,事情“進化”得如此棘手,非我所願。如今不是不能輸,而是輸不起。
沈媽媽起身去和其他老鴇商量我的提議。我相送出門,收拾好心情,上樓去找玉脂。
玉脂的水袖舞跳得相當不錯,看得出有多年功底——剛柔並濟、袖舞如流。我看得過癮,光顧着在一旁鼓掌。能在青樓混明白的,果然都不是等閒之輩啊。如此說來,瀟湘看重的豔情和洛塵豈不是更厲害?看來我們小玉凝任重而道遠哪。
玉脂見我目不轉睛盯着自己,便上前打趣說我動了“凡心”。
我動“凡心”?縱然玉脂你再beautiful,我的性取向也沒problem呀!“嘻嘻,哈哈……”我越想越好笑,從輕笑幾下變成了放聲大笑。
玉脂被我笑蒙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我看出她的不自在,收斂了笑容,正容說道:“在下失禮了,恕在下無能,玉脂姐姐舞技高超,在下確實無從指點。”
玉脂笑下,“張公子過獎了,聽張公子如是說,玉脂心中有了底。原也不指望超過玉凝妹妹,玉脂只要能在舞臺上贏得屬於自己的掌聲便知足了。”
我欣慰的笑了,真正擁有自知之明的人實在不多,又這般瞭然局勢,只爲自己爭得一席之地,不覬覦其他不切實際的更是少之又少,玉脂倒比我想象中的成熟懂事。我由衷地讚賞道:“姑娘的修養與舞技一樣不落人後,甚是難得。”
玉脂忙客套了一下,又問起我玉凝的練習情況。我簡單說了練習進度,半字不提舞姿動作。玉脂略顯失望,但還是客氣地說:“玉凝妹妹蕙質蘭心,加上張公子的細心指導,必然會奪得花魁美譽的。”
哎,我和玉凝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到位了,也難怪玉脂會心心念念惦記着。截至目前,僅沈媽媽和瀟湘二人親見過玉凝的舞蹈。就連樂師們也是隔着厚厚的紗帳和屏風演奏樂曲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幾經以訛傳訛,添油加醋的杜撰後,更是激起了衆人的好奇心,使得玉凝的人氣指數直線飆升。今兒上午還聽芷芙說,如今外圍賭場上押注玉凝的人最多。自古賭色不分家,這其中的造勢當然是沈媽媽在我的授意下暗中進行的。於是答道:“承姐姐吉言,但願如此。”
起身告辭,我不在青樓楚館過夜衆人皆知,玉脂並不阻攔,禮數週全的把我送出了天香樓。臨了我提醒玉脂要注意勞逸結合。玉脂向我福身道謝,說會銘記在心。
我虛扶了一下,抱拳施禮,轉身快步離去。這堪比競走的速度是很辛苦,可天色漸暗,無柳街熱鬧了起來。我實在害怕被哪位“迎賓小姐”當恩客強拉進去,才逃命般趕得神色匆忙。
回到蕭亞軒時,已到酉時了,玉凝和瀟湘正等着我一起吃飯。我笑着坐到桌旁,與兩人大致說了下情況,也不顧二人詫異的目光,自行解決“溫飽”問題。
玉凝知道我愛吃排骨,緊着給我一塊接一塊的夾。眼看碗裡還有4塊存貨,我應接不暇,伸出筷子擋住她夾來的下一塊排骨,“好玉凝,真是謝謝了,我可吃不動了。”
玉凝毫無介意收回了筷子,一旁的瀟湘卻忍俊不禁。我和玉凝四目相對,一齊望向瀟湘。瀟湘笑道:“我才發現,玉凝你們兩人倒有幾分夫妻相。外人不知的,怕是要誤會你們是新婚不久的甜蜜小倆口了!”
“啊?不會吧!”我差點把嘴裡沒嚼爛的排骨肉噴出來。這就像新婚夫妻了?朋友間互相夾菜的“惡習”不是自古有之嗎?擱現代,也是“非典”後才提倡衛生分餐制的,講究什麼讓菜不夾菜。
玉凝面色微紅,略微責難地說:“姐姐怎麼出去了兩日,回來變得更愛胡說了?”
瀟湘笑而不答,又看向我。我嚥下排骨肉,聳聳肩,“無所謂吧,瀟湘姑娘明知那是不可能的!”縱然沈媽媽守信未,可我在瀟湘面前從沒刻意隱藏過。以瀟湘的精細,不可能全然未察,只是沒明着開口問我罷了。
瀟湘見我挑明瞭說,眼中隱約顯出一絲無聊。看來她本想以此多打趣我和玉凝的幾番的,沒料到我這麼快就攤牌了。她揮手示意一旁伺候的芷芙退下,解釋道:“張小姐既作男裝打扮,瀟湘就一時起了遊戲之心,並無惡意。”
“瀟湘姑娘嚴重了,嫣兒從未有在姑娘面前掩飾身份的想法,男裝打扮只是爲了行事方便。而且,目前卻有不便透露女兒身的尷尬。”哎,這一切都是爲了能自然而然地留在唐寅身邊,更好的接近他。
“既是如此,那瀟湘依舊稱你‘張公子’好了。”
“瀟湘姑娘不如直接叫我嫣兒來得自在,況且我的名字夠中性,不怕惹出麻煩。”
“中性?”瀟湘微蹙秀眉,“何爲‘中性’?”
我在心中翻了個大白眼。原以爲只有李夢陽那小子喜歡避重就輕、咬文嚼字,不想瀟湘也有這愛好,難道聰明人都這樣?累不累呀!扯扯嘴角,道:“姑娘不必介意,一個詞語罷了。可簡單理解爲介於男性與女性之間,亦或者盡而有之的意思。”
“哦,”瀟湘點點頭,“故此爲之‘中’,恩,有幾分道理。嫣兒別再姑娘前、姑娘後的叫我了,我這30多歲的‘老女人’再稱爲‘姑娘’豈不諷刺?嫣兒若是覺得直接叫我名字失禮,不介意的話,也隨着玉凝喚我聲姐姐吧!”
我痛快地應道:“好,瀟湘姐姐。”瀟湘確實比玉凝乾淨利落,說叫就叫,一點不扭捏含糊,讓我不得不喜歡。
玉凝一旁附和,“我就猜姐姐會喜歡嫣兒的,這才處了幾個時辰呀,就姐妹相稱了。”
“人前可不要亂說哦!”我不錯時機的提醒玉凝。
“放心好了,‘張、公、子’!”三個字被玉凝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我輕瞪一眼,假意嗔道:“幹嘛!吃醋了不成?連調調都變了。”言罷,房間內傳出三個女人的笑聲。
這一頓飯我吃得胃口大開,像這樣輕鬆隨性的氣氛是我久違了的。跟着子夜那座“大冰山”的日子不用提了,他分明是個一棒子打不出半個屁的主兒。嗯哼~當然,也沒人敢給他一棒子。之後到了唐家,有唐廣德和邱氏兩位家長在,我也不敢放肆不是,吃飯時難免有幾分索然無味。
飯後,我拉上瀟湘一起去玉凝房裡敷面膜,大談特談美容之道。
瀟湘果然是有些招法兒的,平日就刻意多吃蔬果、燕窩、蜂蜜……但凡對皮膚有益的食材是常吃不斷,我們在這方面頗有共同語言。我躺在貴妃榻上補充了一句,“還要記得用第二遍淘米水洗臉啊。”
瀟湘倒在另一張軟塌上問:“淘米水,爲何?”
“能美白肌膚,據說裡面含有水解米麩,水溶性維生素及礦物質會殘留在水中。維生素B羣的含量特別豐富,維生素C更是美白佳品。且由於純粹天然,就算是敏感性肌膚天天洗也沒關係。”我化學一般,能解釋到這種程度已屬難得。再說,就算我解釋清楚了,她們也聽不懂啊。
“嫣兒知道的真多,上次還告訴我用蒸熟的熱米飯糰擦臉來着,說是能祛除黑頭,什麼孔的。”躺在牀上的玉凝感慨着。
“是能吸附出毛孔裡的污垢和雜質了,同時還可以潤滑肌膚。”這哪算知道的多呀,根本是基本常識嗎。我打了個哈氣,“以前在學校,女同學的話題除了男生就是研究這張臉了。我成天聽着,想不會都難!”
“學校?女同學?嫣兒莫怪我多事,這些東西是我們聞所未聞的,是嫣兒家鄉的嗎?”
我滿臉黑線,談得投機一時又忘形了,竟然忽略了她與李夢陽心細如塵的“共同愛好”。我傻笑兩聲,岔開話題,“咱們不談這個!要我說啊,最重要的就是心態。咱們女人的前半生確實得利於先天遺傳,可後半輩子就靠自己的各方面打理了。”
瀟湘沒有介意我岔開話題,反倒是深表贊同,“是啊,對世事的看法不同,會給一個人的意識深處帶來很大的影響。”
“所以纔有所謂‘性格決定命運’。這裡的性格不一定是天生的,也有後天養成的。”
“‘性格決定命運’嗎?呵,的確,至少會左右人生選擇。”瀟湘有一瞬的黯然。
我和瀟湘默契的你一言我一語,目的無非是藉機開導玉凝。奈何當事人思想覺悟不高,除了淡淡說了句“或許吧”,就再沒了動靜。我和瀟湘互視一下,都在彼此眼中讀出了無奈。
在這個女子貞潔爲天、嚴酷禁錮着兩性關係的封建時代裡,從青樓走出來的女子能像瀟湘一樣活得瀟灑隨性的,或許真是罕如沙金。而我又有什麼立場去責難?我從懂事時起,就沒有經歷過欺凌擺佈,但在單親家庭長大的我,深諳人言可畏的道理。也許對玉凝這樣堅貞的女子來說,時間是唯一療傷的聖藥,只有歲月的沖洗才能慢慢解開她的心結。
就這樣,我們三個性格迥異卻惺惺相惜的女子,有說有笑地過了兩天。我終是掛着皋橋西邊的比賽場地,趁玉凝和樂師們和練的工夫悄悄溜出去偵查地形。
隨便向路人打聽了一下,那人馬上爲我指明瞭百韻樓具體方位。看來那座荒廢8、9年的酒樓,至今在蘇州人心中仍有分量。我心中多了份好奇,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不,不會吧?!”我瞪圓了鳳眼,驚訝地看着眼前的蘇州第一酒樓。單規模來說,也夠得上現代的中型酒店。但這並不是我驚訝的真正原因,這百韻樓果真荒廢多年?完全不似多年飽經風吹雨打,倍受自然力摧殘的慘淡模樣。高高的粗實木質三層結構,褪去了漆上的顏色,留下些許暗紅老綠。雖然老舊不堪,但根基依然堅硬穩固,想來當年建造時是下了工夫。外形保留得出奇的完整,我是怎麼也無法把眼前的建築與多年無人打理、缺樑少棟的破屋聯繫起來。即使沒留下任何痕跡,仍覺得這裡定期有人打理。
我看得疑惑,腳步不停進到裡面一探究竟。按面積來說,一樓大廳四、五百平,二樓、三樓圍繞着外牆設有雅間,屬於中空建築。擡眼望去,視角開闊,可以直視頂棚的房樑——蠻適合做演出場地的。
工匠們拆除了多餘的櫃檯櫥架,在一樓大廳中央搭建起了四四方方的臨時舞臺。遠遠看去,大概60多平。規模式樣大抵成型,幾名工匠攀附其上忙着處理細節。
我對比賽場地大致有了數,又見樓中煙氣灰塵漂浮有些嗆鼻子就不再多留,輕輕掩住口鼻退了出來。不期然遇見了一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熟人”。我淡淡一笑,“想不到豔情姑娘對‘房屋改建’也有興趣。”
豔情回我個顛倒衆生的嫵媚笑顏,奈何笑意未達眼底,“豔情是來看看那些粗人要把百韻樓禍害成什麼樣子。倒未知原來張公子的興趣在此。”
“禍害?呵呵,姑娘用詞未免太嚴苛了。”
“哼!會嗎?或者百韻樓根本不願被人肆意改建。”豔情保持着微笑,那笑容依稀泛出苦澀。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偌大的一座酒樓賦閒了8、9年的時間豈不可惜,物盡其用纔是最好的結果。”
“哦?”豔情眼中的精光快速閃過,旋即擴大了臉上的笑容,“呵呵,張公子見解確是與衆不同。”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人人皆知,就拿現代那些精貴的數碼產品來說,你若是一直捨不得用,即是搭板拱起來,不出幾年,它們也會因自身零件的老化而失靈;倒不如謹慎仔細點用,反而更能延長它們的使用壽命。
“姑娘不進去看看?”
豔情恢復了常態,眯着杏眼玩味地打量我,“不必了,豔情只是偶然路過,對這裡實提不起興趣,卻是對人更感興趣!”
路過?騙鬼呢!我口中調笑,“豔情姑娘該不會是對在下感興趣吧?哈哈,”就算我天生麗質難自棄,也不用你們人人惦記呀。
“是啊!”
豔情的坦白倒讓我一驚,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差點咳出來。“豔情姑娘說笑了,在下何德何能勞姑娘掛心。”若是別的妓女說出這話我會懷疑她動機不純,是拉客的基本伎倆;可豔情的高傲絕不允許她使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以她今時今日在窯行的地位,根本不必刻意討好我這個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
“豔情可未與張公子說笑,您既然親自出馬指導玉凝,那豔情自然不能對您小覷了。”
我挑挑眉毛,“姑娘如何得知的?”雖說青樓楚館人多嘴雜,可沈媽媽故意放出煙霧,說自己請到個技藝超羣的絕色舞姬教習玉凝以惑衆人;瀟湘更不是會到處嚼舌根的“八婆”;而蕭亞軒中的其他人只道我是玉凝的跟班,或者猜定我是“男寵”也未可知。這消息是從何處走漏出去的呢?
“嘻嘻,”豔情淺笑,“窯行裡皆傳玉凝有位‘世外高人’教導舞技,今個兒在此見了張公子,豔情心中便明白了。”
靠猜也敢信誓旦旦誆我入甕,呵,不但聰明,還心思細膩,比起其他人怕更要難纏。我苦笑,平靜地說:“‘世外高人’不敢當,豔情姑娘早知在下乃一介布衣,俗人一個,當知謠言不可盡信。”
“原我也是不信,可若是張公子,倒讓豔情覺得謠言亦有可信之處。”
我無意與豔情假模假樣糾纏下去,更不願繼續這個話題,便施禮欲走。
“張公子請留步,豔情尚有一言要說。”豔情不卑不亢地側身攔在我身前。
我停下腳步,“不知姑娘有何賜教?”
“呵呵,賜教不敢當,豔情只想告訴公子,這次蘇州府‘百花盛宴’,豔情志在必得,在這兒——”豔情的目光越過我,飄向身後的百韻樓,篤定地說:“在這兒,豔情更不會輸給任何人!”
棋逢對手——我笑了,原來接受正面挑戰是這般令人興奮的一件事。不甘示弱回嘴道:“在下期待‘百花盛宴’上豔情姑娘的精彩表演。不過,我們玉凝也不會輸的!”
時間彷彿靜止了幾秒,雙眸中只剩對方激烈燃燒的鬥志。“哈哈……”隨後是是同時發出的大笑,這發自內心的笑聲既是爲自己打氣,更是爲對方真心的讚歎。
“在下告辭,‘百花盛宴’上再見。”
豔情沒答腔輕輕福了福身,我亦禮貌的用微笑還禮——就是不知道古人懂不懂現代禮節呢?
回到蕭亞軒,在玉凝的連番追問下,我也只說出去轉轉尋找靈感,萬萬沒敢提遇見豔情,生怕打擊到她脆弱的自信。玉凝顯然不信,正待說話,被我用轉移話題的老辦法對付了過去——“我剛在街上聽許多人提什麼上香、求符的事,最近有什麼節日要去燒香拜佛嗎?”
“嘻嘻,嫣兒這麼一問,愛湊熱鬧的本性就露餡了,便不像個男子了。”
“我本就不是嘛!”我撇撇嘴,撒嬌的笑笑,“好玉凝,快點告訴我吧!你既知我愛湊熱鬧,又怎麼忍心扼殺我純潔的愛好呢?我來古代正經八百的節只過了一次中秋、一次春節而已。”
玉凝眉頭一蹙,“什麼一次,古代?嫣兒,我聽不懂。”
我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好在玉凝不是較真精細的人,讓我傻笑兩聲打諢過去。
“瞧你笑的,真是,呵呵……”玉凝見了我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忍不住輕笑出來。我拉住玉凝,央求她給自己“掃盲”。玉凝止住笑聲,認真說道:“當真沒有,我何故騙你。我想近日去上香的人該都是爲了替參加童試的親友祈福吧!城外寒山寺的香火一向鼎盛,去祈福求籤的人本就很多。”
“寒山寺?是那個‘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寒山寺嗎?”
“是啊。其實我,我……”玉凝輕嘆着搖搖頭,沒了下文。
“哦!”我善解人意的點點頭,玉凝定是想爲“情郎”文徵明求個符吧。只是不想耽誤了舞蹈學業,多少還有對他連日來未曾露面的哀怨心情在裡面。
文徵明也真是的!我在天香樓時曾旁敲側擊問過金蓮,金蓮說文徵明是個正人君子,和唐寅不同,人家從不踏足青樓楚館半步,只和玉凝相約在蕭亞軒中小聚。兩人更是“發乎情,止乎禮”,據金蓮的小道消息,文徵明連玉凝的手指頭都沒碰過一下。這種戀愛方式簡直和柏拉圖有一拼了,全玩精神的,另我咋舌!實在忒不主動了,比我柔姐和馬澄宇還愁人。
我想想,是不信一塊符咒就能讓佛祖保佑,但也不介意“入鄉隨俗”一把。既能讓唐寅瞭解我對他的關心,又能成全玉凝的複雜心態,還可以去《楓橋夜泊》中的著名古剎一遊,一舉三得嘛!於是主動提議去寒山寺轉轉。按陽曆來說,現在是三月中下旬,在氣候溫暖的江南,早可以脫掉面皰只着一件夾襖出去玩了。玉凝略有猶豫,拿學舞做說。
“哎呀~勞逸結合嘛!成天繃緊神經容易早衰,況且越緊張越學不好東西,去吧去吧!撿日不如撞日,今天太晚,我們明天一早動身。”我自顧做了決定。
玉凝見我興致盎然,不好反駁。晚飯時,我和瀟湘說了這事,瀟湘原也想出去逛逛,怎奈店裡有事,加之上月的賬目沒理清完,一時走不開,才怏怏作罷。我很想鄙視下成天不務正業,上月賬目還沒整明白的瀟湘,但看她熱情地吩咐芷芙去安排馬車,又把話硬嚥了下去。盛情難卻,就厚着臉皮“欣然”接受了。
次日清晨,天剛拂曉,我和玉凝坐上了馬車,一路朝城外寒山寺趕去。我不住打着哈欠,心中不解,爲什麼古人,不,現代人也是,拜佛都尋上午呢,難道下午佛主休息?不能啊,這也算“服務行業”了,應該一年到頭365天,24小時正常營業纔是啊!
玉凝輕推了我一下,我剛打完哈欠,嘴沒合就扭過頭去問了聲“啥事?”
玉凝說初春天氣寒涼,怕我睡着了凍到。
我拄着膝蓋,色迷迷地說:“玉凝姑娘真是個溫柔細心、善良體貼的女孩子,讓人好生喜歡。”
玉凝嗔了我一眼,“好在嫣兒是個女兒身,若是個男子,怕是個不着調的浪子呢!憑你這張巧嘴,還不知要傷多少女人心。”
“冤枉啊!我只對玉凝姑娘瘋言瘋語的。誰叫咱們玉凝MM‘國色天香,鳥語花香,反正就是很香很香’的呢!嘻嘻……”倏地憶起當日和唐寅、祝枝山逛妓院遇到彩蝶時,自己被折磨得夠嗆。如今面對玉凝卻遊刃有餘,看來,我果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只能尋那些比我“純”的軟柿子下黑手。
玉凝佯裝生氣,把頭別到一邊,我全不上心繼續出言輕薄。搞得玉凝再也裝不下去,哭笑不得的看着我,“我是服了你了,嫣兒你呀,真是個人精!”
我聳聳肩,“咦?這人精是‘人中精華’還是‘人中妖精’呢?”
“啊?!”玉凝一愣,如花似玉的美顏頓時僵在那裡。
“撲哧——”我噴笑,實在太喜歡玉凝單純自然的反應了。
玉凝心知被我耍了,認命似的搖頭嘆息。我見她這樣,笑得更歡實了,倒也減弱了原本濃厚的睡意。我不再打趣,飽讀詩書的玉凝便給我講解了“寒山拾得”的典故。
“哇塞!玉凝,你好厲害,居然知道的這麼詳細。除了我媽和柔姐,你是我佩服第三個女人!”
“什麼‘馬’呀、姐的,我本就是禮佛之人,與嫣兒不同,平素沒什麼消遣,早些年還是自由身時,就常來此拜佛誦經。”
“看來比起小龍女,你更像妙玉多些。”同樣的“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甚至連宗教信仰都一樣。我收回對玉凝小龍女的評價,看她的第一眼,自然而然聯想到《神鵰俠侶》中小的龍女,可接觸久了,就會發現她更多的是像《紅樓夢》中的妙玉,還有幾分林妹妹天生風流的味道。
“妙玉是何人?”
我“嘿嘿”一笑,心想說這個應該無所謂,“一個和你修養舉止神似,才氣縱橫的大美女!”
“那她也……”玉凝沒問下去。
我輕嘆一下,“‘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她的運氣也不好,從小多病,不得已皈依佛門,帶髮修行。最後落入了一羣山賊土匪的手中,難逃被玷污的命運。”
“哎……”玉凝同病相憐地長嘆一聲,是對妙玉的惋惜,更是對自己的悲嘆。
我拍拍她消瘦的柳肩,“可你不是妙玉,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沒有人能去重複別人的人生。我們會成功的,要對自己有信心才行!”
玉凝苦笑一下,“既然沒有退路,就一定要成功。”
“這麼想就對了,你不是很喜……崇敬拜佛主嗎?一會兒好好求求,望他老人家顯靈,助我們一臂之力。”
“嫣兒也相信我佛慈悲,法力無邊,普度衆生?”
“呵呵,凡事信則有,不信則無。無所謂我信不信,關鍵是你信不信。”
玉凝點點頭,擔心的說自己兩年沒去禮佛,不知佛主會否降罪。我道:“信仰這種感情最重要的是忠誠,而不在乎任何形式束縛。”
玉凝卻道:“嫣兒此言差矣,凡事若是沒個形式支撐,豈不有失體統?”
我一嘟嘴,不敢苟同。
1個多時辰後,我們終於抵達了蘇州城西閶門外的楓橋鎮。我讓車伕把車停在管道旁,從荷包裡抓了一把銅錢打賞他,讓他自去附近尋家小店坐等休息,晌午時再來此接我們返回。車伕見我一出手就有二十文,馬上樂和地應下了。
礙於“男女有別”,我和玉凝保持了一步遠的距離往寒山寺走去。擡眼可見碧瓦黃牆的寺院坐落在綠樹叢中,萬物在佛光的普照下復甦,生氣勃勃。此時,寺中人影綽約,我想真如玉凝所說,八成都是爲童試而來。臨時抱佛腳,古今使然。
走進青松翠柏環繞的寒山寺裡,只見曲徑通幽,仙氣環升。在大雄寶殿上完香、拜完佛,便轉去偏殿求取神符。這在古代屬於免費服務項目,我也樂得去佔這個便宜。
“施主想要求些什麼?”老和尚和顏悅色的問我。
我撓撓頭,“啊?平安符不就是求平安的嗎?”
“施主說笑了,既爲符咒,自會因所求之託、所佑之事不同而萬變。”
我咧嘴,怎麼求個符也這麼多窮規矩呀?
“就求平安吧!”既然不懂,不如求個最大衆的,肯定不會錯。
“好,施主稍等。”老和尚回身取來一個小黃符遞給我。我看了看,好像與我之前幾人同款,這老和尚該不會是故弄玄虛吧?呸呸呸!好歹在人家佛主地盤,要收斂。
放進袖中,向老和尚禮貌地點下頭,“多謝大師。”
“阿彌陀佛,施主多禮了。”老和尚合十雙掌還禮。
我退到一旁,等待身後的玉凝去求取神符。玉凝比我耽誤的時間還多,大概這就是專家和門外漢的差別。眼風不安分地飄向殿外,數着半長不短的隊伍,又開始胡思亂想,如果寒山寺仿造現代寺廟,頗有經營理念,各項道具神物向外高價銷售,還會不會有這麼旺的人氣呢?馬上覺出自己無聊透頂——古人生性淳樸,縱然收費也不會像現代貴得那麼離譜。
我剛收拾掉褻瀆的想法,就見玉凝嫋嫋朝我走來。“咦,你的符和我的不一樣耶,求的什麼?”我伸手想拿過玉凝手中隱約透出粉印的符咒,卻被她笑着縮回手避開了。我一撅嘴兒,“幹嘛?真小氣,不就是給文徵明求的嗎!”
“對呀,還有文公子!”我一愣,呆呆的看着玉凝折返回去多求了一符回來。怎麼着?不是給文徵明求的,那是給誰啊?哦,我想了想,玉凝生性小心,一定是爲了比賽爲她自己求的,纔不好意思讓我看到。對,一定是這樣,我如是想着,便釋然了,不再多看玉凝手中的黃符,與她一起出了偏殿。
玉凝提議在寺內吃了齋菜再回去。我不愛吃素,但不敢學人家濟公在佛門聖地吃肉喝酒。唉,就算我敢,也沒人敢賣給我呀,想着總比沒得吃強,便應下了。於是在玉凝的引領下,一路向後院禪房去了。
“這就是後院?和前面沒什麼不同嘛,就是大屋變小屋了唄!”
玉凝嗔了我一眼,剛要開口責怪,卻被一個渾厚的聲音搶了先——“呵呵,施主好見識!萬物本皆虛無,無甚差別。”
我擡眼看去,院中轉出一個50歲上下,身材中等、樣貌平平的長鬚和尚。這鬍子挺經典的,那麼長、那麼白,該不是染的吧?就衝這鬍子本該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奈何這和尚一雙小眼睛射出幽深貪婪的光芒,滯留在玉凝身上遲遲不肯離去。靠!還是個花和尚!我不滿地上前一步,擋在玉凝身前,不露痕跡地向他打招呼:“這位師傅有禮了。”
那和尚這才極不情願地把視線移到我身上,一雙小眼睛瞳孔驟然放大,露出驚爲天人的訝異和一絲若有似無的恐懼。他一瞬不瞬的盯住我,厚實的脣片一開一合,隱隱發出聲音。
我被他盯得渾身不得勁,總覺得他那雙賊眼不懷好意。“嗯哼~~”清清嗓子,決定反守爲攻,壓低聲音問道:“不知大師有何指教?”
那和尚緩過神來,朝我做了個要多假有多假的笑容,雙手合十深深施禮,“施主有禮了。”
“嫣兒?”玉凝繞上前來,向那目光不善的和尚福了福身。
那和尚道:“二位施主可是來此稍作休息用食齋菜的?”
“正是,敢問師傅,主持戒嗔大師可在?奴家想去拜會他老人家。”
“在,在,老衲與戒嗔大師神交多年,戒嗔大師果然佛法精神,適才老衲還與他一同參禪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