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連城鬱氣未平,吃的食不知味,又看到旁邊由乳母餵飯的七皇子一個勁咯咯傻笑,不由的更加煩躁。自從阮清進宮之後,承帝對他便是越發的嚴苛冷厲,對阮清卻極盡寵愛褒讚,連帶着這個七弟也雞犬升天,整日被阮清抱着進出御書房。
他甚至隱隱聽到有人在私下議論,皇上有意另立儲君。再聯繫魯國公主之事,趙連城便覺得越發忐忑。
七皇子咿咿呀呀的毫無所覺,偶爾擡頭看看自己的大哥,又咧嘴含着滿口的飯菜對抱着自己的阮清笑。
阮清摸了摸七皇子的頭,讓他乖乖吃飯,他自己卻是差不多吃飽了,想着趙連城應該有心事,又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問:“太子哥哥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趙連城聞言頓住筷子。食不言寢不語,這是他從小接受的教養,但在阮清這裡,有些規矩便顯得可有可無,他不禁想起如妃的話,阮清在宮裡確實是個不同尋常的存在,父皇和母后似乎都格外偏寵他這個表弟,甚至超過他這個太子,若是換做阮清,今日的事父皇會怎樣?
趙連城心中一動,放下筷子道:“確實有件事讓我憂心。我知道你素來同定王親近,說起來定王還曾是我的太傅,所以……”
阮清眼皮跳了跳,“可是蘇叔叔出了什麼事?”
“也不是什麼壞事。”趙連城想着紀凡那句“其實和親的人選,除了太子殿下還有一個人更適合”,擡頭望着阮清,悵然道:“魯國公主來京,我聽說父皇有意要將魯國公主嫁給定王,我想着定王心中一定是不願的,便尋思要不要去找父皇說說,由我娶了那魯國的公主,可是……”
太子如此深明大義,捨身爲人,實在堪爲天下人的典範,阮清心裡頓時生出幾分敬意,自愧不如。但更加令他在意的是關於蘇輒的話,心中七上八下道:“太子哥哥這是在胡說什麼,那魯國公主畢竟是曾經的敵國公主,太子哥哥卻是儲君,怎能娶了敵國的公主,將來……”
可他也不想蘇輒娶那魯國的公主,想來想去覺得這個事不大對頭,但既然趙連城都打聽到了消息,說明皇上確實是有這個打算的。
趙連城聽到他這麼說,心中好受了一些,卻依然笑的有些苦澀。
阮清安慰他,“太子哥哥莫要多想,這件事不是還沒定下來麼,會怎樣還不一定呢。你可千萬不要衝動。”
趙連城心道,已經晚了,我早衝動過了,還被罵了出來。他總覺得皇上的態度有些奇怪,說不定真像紀凡說的那樣,皇上打定主意要將魯國公主賜給他爲妃。
趙連城越想越按捺不住,放下筷子道:“我若是多想就好了,可是……我瞧着父皇就是這個打算,所以心中十分着急,又不知該怎麼辦。你也知道,我不大會說話,動輒就會惹得父皇生怒,唯恐好心辦了壞事,並不敢多言……又想着父皇一直最寵你,你的話應該會比我管用,纔會來找你商量。”
阮清當即有些坐不住了,剛剛還勸趙連城不要衝動,現在卻是恨不得立馬跑去找皇上問個明白。
但他的話皇上真的會聽嗎?
畢竟這不是普通的小事。
阮清心中一陣着急,腦子飛快的轉了起來。
趙連城看着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定王如今也二十有五了,卻一直沒有娶妻的打算,也不知是眼界太高,還是心中已有了人。你可知悉一二?”
這話立刻提醒了阮清。阮清突然站了起來。
趙連城愕然的望着他:“你怎麼了?”
阮清看了眼還在乳母懷裡胡亂張手的七皇子,對趙連城道:“太子哥哥可否在此照看一下七弟?我想出宮一趟。”
趙連城心中微微一喜。料定阮清是要出宮去見蘇輒,蘇輒肯定是不願娶那魯國公主的,若是被他知道皇上有意將魯國公主指給他,以他的性子必然直接闖進宮來。到時便可知皇上究竟是什麼打算了,他也好儘快想法子應對。是以裝作不知的點頭應了,看着阮清匆匆的收拾了一番,換了一身便服出了門,心中長長的舒了口氣。
出了清風殿阮清果然直奔宮門而去,然神情卻是與平日的閒散恣意略有不同,稍顯凝重。
小全子跟在後面心中忐忑不安,卻又不知該勸慰什麼。卻聽阮清突然轉頭,問他:“你說天賦才能到底是福還是禍?”
小全子不懂他的意思,但聽到天賦才能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蘇輒,他小心翼翼道:“定王爺少年天才,睿智萬般,自來爲世人所仰慕豔羨,這是好事。”
阮清卻搖了搖頭,喃喃的道了一句,“是嗎?那麼你覺得皇上會將魯國公主指給誰?”
“太子殿下不是說皇上有意將魯國公主賜給定王爺爲妻嗎?”小全子茫然道。
阮清啞然笑了一聲:“是呀,這麼明顯的事太子哥哥卻爲何獨獨看不明白,卻跑來找我呢……”
小全子覺得自己可能會錯了意說錯了話,但又不知錯在哪裡,他偷偷擡眼望着阮清,暮春的陽光照在少年清秀俊美的側臉上,在長長的眼睫下打下一片陰影,顯得晦暗不明。他平日裡見慣了阮清的天真恣意,還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的一面,不免有些心驚,又飛快的低下頭去。
阮清上了馬車,直接命馬車去往城南武館。
李恪剛用過午飯,準備去南榮侯在京中的府邸尋凌風討幾件新樣式的衣服,自賞花宴那日凌風替他選了一身文衫很得阮清推崇之後,他便暗暗將凌風引爲了形象改造恩師。
尤其京中的婦人最近流行欣賞男子貌美如花,膚如瑩雪,體態孱弱的陰柔之美,雖則他容貌還算不錯,可畢竟行伍出身,體型健碩,膚色又不那麼白,總少了那麼一股子溫潤雅緻的氣質。既然身形容貌上略有不足,便是要爭取在衣着裝扮上加以彌補一番,闖出個名堂來。
凌風進京之後暫住在了南榮侯的府上,南榮侯又一向帶人寬和好客,他數次進進出出,南榮侯府的人也沒有表現出不耐,反而添茶倒水極盡周到,也令李恪感到十分自在。
但剛出武館,李恪便碰上了到訪的阮清,驚喜之餘就吩咐小廝去侯府傳話今日不去了,要引阮清入內,哪知阮清攔住了那小廝,表明來此並不是來找他的,卻是要去找凌風,因着不知凌風落腳處這才先來這裡尋了他帶路。
李恪不禁感到絲絲的危機。心道,果然就連阿阮也是喜歡凌風那種謙謙君子的類型,這才見過兩面便念念不忘,託他來牽橋搭線了。
心裡雖這般想着,卻不能拒絕了阮清的請求,且有他在旁邊跟着也好隨時觀察動向,總好過阮清跳過他私自去與凌風接觸。便故作爽快的應了,也沒有另備馬車,直接跳上了阮清的車,朝南榮侯府駛去。
在車上,李恪幾次想要試探阮清突然要見凌風的心思,可一路上阮清只自靠着車窗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問話阮清也答得心不在焉,真是叫他心裡急的起了一層厚厚的毛。不禁怨起自己那個在南邊的爹,偏不知抽了哪根筋這個時候要他去軍營。
他這還沒走呢,阿阮的眼睛就開始往別人身上轉了,這還是個偶爾路過的。他若真要走了,這美男子甚是不乏的偌大安京哪裡還有他的半分位置能擠得進來?
待得馬車到了侯府,李恪心中的擔憂仍是久久不能平息。所以,再見了那一度被引爲改造恩師的凌風,臉色也滿滿的不虞。
凌風倒沒留意李恪的怪異,只驚喜阮清竟然也一同來了。
南榮侯府的下人果然得了南榮侯的真傳,待人接客十分熱情周到,又因阮清身份貴重,還特意命廚子去現做了幾樣江南時興的點心奉了上來,就連茶水都比平日提高了一個檔次,選的是南榮侯珍藏的平日只用來招待貴客知己的上品祁紅。
但顯然這位年幼的郡王品味不俗於尋常,於茶之一道也甚有講究,見着旁邊的丫鬟嫺熟的施展茶道,便坐在墊了摻了蠶絲編織柳蒲涼墊的椅子裡出聲道:“這祁紅顯見是上品珍藏,只是這樣的天氣喝來稍顯澀重了些,加上一勺半的桂花蜜味道許會更佳。”
貴人的要求自是要出而必應的,丫鬟忙又去取了桂花蜜來添進了翻滾的砂壺裡,待茶煮好了給幾位小主子各分了一杯。那飄着淡淡祁紅蜂蜜的甜香霎時溢滿了人的口舌,便是在一旁聞着都覺得心神舒暢。
凌風試着喝了兩口,也是讚不絕口,“殿下倒是甚懂享受,我還是頭一回喝到這般香甜的茶,確實另有一番風味。”
阮清笑着應了兩句,突然轉頭對李恪道:“恪哥哥不是說要來看新衣的式樣嗎?不如讓丫鬟先帶你去瞧一瞧有沒有什麼好的,我與凌風在這裡喝茶等你。”
李恪一愣,他便是再笨也聽得出阮清這是要他迴避的意思。他這一路本就膽戰心驚,眼下聽聞此言不由得更加確定了心中的猜疑,轉眼朝着凌風看去。
凌風也是一副不知所以的茫然,只是話是阮清說的,自不用他來開口解釋什麼。
李恪很想說不過就是幾件衣裳,不看也罷,打定主意不挪屁股,但對上阮清純澈明淨的眼睛,那話在嘴邊竟是怎麼也吐不出來,只好悻悻的跟着丫鬟去了隔壁的院子重塑造型了。
卻不知這造型換了再要給哪個看!
李恪出門後,待得凌風又示意屋子裡剩下的丫鬟退了出去,阮清這才緩緩開口。
“我來,其實是有件事想讓你幫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