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年,阮清的生日宴都是在二月初八舉辦,也就是樂安長公主產下麟兒的日子。所以,十月二十二這一天,原本該在京城舉行及笄禮的阮清,百無聊賴的召集了一家西北當地有名的戲班子在別院裡搭了個戲臺子,拉上半冬和一羣沒事做的護衛僕從圍坐一堆,吃瓜聽戲。
“十二。”阮清用銀籤紮了一塊切好的蘋果,吃了一口,懶洋洋的轉頭對身側一名年輕的青年護衛招了招手。
十二立馬狗腿的從凳子上探腰傾身,眼睛亮晶晶的“哎”了一聲,“殿下有何吩咐,屬下馬上去辦。”
阮清被他這副模樣逗得咯咯的笑了起來,招呼半冬過來,對十二道:“我準備了一些小禮物,你隨半冬去搬過來分給大家吧。每個人都有份。”
十二一聽又有禮物可以拿,笑的更加殷勤了,忙不迭的道了聲謝便是翻身跳起,迫不及待的追着半冬去了。
人家過生辰都是收禮物,殿下倒好,沒人知道這個大日子不說,還要給別人分發禮物。半冬姑娘深深的爲自家殿下唏噓憂傷了一把,暗暗想着,眼下若是在京中,帝后必定會爲殿下舉辦一場史上最隆重的及笄禮。而今卻倒好,連一場偷偷摸摸的生日宴都不敢辦,只早上她親手做了一碗長壽麪殿下吃了了事。
她真真是想不通殿下樂此不疲的呆在這荒涼之地究竟何苦,若說先前是怕定王阻擾,如今定王不在,正是私自逃走的大好機會,殿下竟也能耐得住性子按兵不動,可是被定王嚇出了後遺症不成?
王爺離開前的幾日,半冬分明瞧出殿下與王爺之間氣氛有些不尋常,從來都是輕聲細語的殿下那幾日一反常態,甚至好幾次都直接當着下人的面甩臉子給王爺看,王爺似乎也存着怒氣,那張冷臉幾乎就沒怎麼熱乎過。察覺到這個苗頭,半冬夜裡偷偷樂醒了好幾回,盤算着殿下這是待膩味了,她們回京的日子便是屈指可數了。
當聽聞王爺出征的消息,半冬差點歡呼着跳起來。但王爺雖然不在了,卻還留下了一大羣身手不凡的護衛,幾乎將別院圍成一個鐵桶。所以,半冬雖然日日替自己殿下“揮金如土”心疼不滿,可反過來一想,也許這是殿下用以籠絡的手段也說不定。
往常殿下只是看似興起的零零散散的賞人一些小玩意,今日卻如此鋪張,給每個人都精心準備了一分厚禮。半冬直覺殿下這是投下最後一注,準備着要收網了,心內頓時雀躍不已,連帶着看那些個平日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護衛也順眼多了,叉腰指揮着人將小庫房的幾口大小箱子一股腦的搬去了院子。
阮清今日心情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好的是一天前她收到了蘇輒大敗戎狄即將回轉的消息。不好的是,今日這個及笄禮只能是她一個人藏於心中的秘密,除了早上半冬偷摸做的那碗長壽麪,無人同她一起慶祝。
好在今日的戲十分精彩有意思,半冬怕她聽膩了往常那些戲本子,專門到城裡去請了纔來金陵幾日的一名外地名角,唱的也不似那些個風花雪月的狗血戲碼,而是貼合了近期的那場戰事,來了一出將軍掛帥出征的凱旋大戲。
戲臺子上咿咿呀呀,戲臺子下面歡笑連連,十二笑的最張揚得意,捧着一把做工和手感皆屬極品的銀月雙刃笑出眼淚來,大逆不道的直呼殿下萬歲,最懂我心。
半冬頗有些看不過眼的瞥了撇嘴,不過還是心情尚佳的丟給十二一個小巧精緻的錦木盒子,高擡着下巴道:“殿下慷慨公正,雖然天四跟隨王爺出征了,不在這裡,殿下仍是念着這段時間得虧他照顧,也給他準備了一份禮物,等他回來之後你轉交給他便是了。”
這般語氣態度哪裡像是送禮,阮清略有些無語的搖了搖頭,倒是沒說什麼。
天四在的時候便時常與半冬拌嘴慪氣,半冬不待見天四也不外乎,反正人不在,就由着半冬裝腔作勢一回,找點優越感也無妨。
十二睃了一圈其他護衛手中各式各樣的刀兵,倒是有些好奇天四的禮物,這巴掌大的盒子裝的不似是刀劍,莫不是什麼精巧的暗器?當下眼巴巴的看向阮清,“殿下,屬下可否一觀?”
阮清無可無不可的“嗯”了一聲。
十二立馬迫不及待的打開盒子,那副猴急的模樣別人看了還以爲他手裡抱得是自己的禮物。
“冰絲軟甲手套!”十二驀地驚呼一聲,高亢的嗓門頓時引來了周遭興致正濃的同伴,紛紛不敢置信的探了頭來看。
十二眼睛瞪得滾圓。這冰絲軟甲手套乃是世間罕有的珍寶,水火不侵,刀砍不破,原本與之配套的還有一身冰絲軟甲衣,貼身穿戴可阻擋刀箭,是護身保命的利器。只不過那件衣服在十幾年前便失蹤了,只餘下這一副手套被一位富商偶然所得,後來便輾轉失去了蹤跡。
沒想到這令世人嚮往的寶物竟然在殿下手裡,還隨隨便便的送給了天四。
十二覺得內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再次不敢相信的擡頭看向一臉稀鬆平常的阮清,確認道:“殿下莫不是拿錯了?這個……果真是送給天四的,不是送給王爺的?”
阮清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那手套,心道,不過就是一副抗折騰的手套罷了,十二這般大驚小怪作甚?但憑王爺那一身刀槍不破的厚臉皮功夫,卻是用不到這等俗物的,反而是天四每天跟在王爺身邊打馬驅車,掌心都磨出了繭子,很是辛苦,有了這手套正可以緩解一二,便笑着道:“蘇叔叔十指不沾陽春水,哪裡用得到這個,我看送給天四戴着揮馬鞭倒是會更省力一些。”
主要是前幾日她聽說在戰場上,天四爲了替王爺擋刀竟是傻乎乎的拿自己的身子撞出一道寸深的傷口,有了這手套,下一回再有刀箭往王爺身上招呼時,天四就可以大掌一揮,直接拿手去接。真是再體貼不過了。
十二聞言直接傻了眼,這等寶物,殿下竟然賞給天四揮馬鞭用……殿下您是真不知這手套的珍貴,還是天生財大氣粗視金錢如糞土?
不過寶物雖好,就像殿下說的,大概也就能戴來揮揮馬鞭,撈個茶葉蛋什麼的,尋常幾乎就是無用的雞肋。真要他選,他還是覺得自個兒這把吹毛斷髮的銀月雙刃好太多了。
十二頓時收起眼羨的心情,倒是難得在心內同情了天四一把。爲了能讓這寶物將作用發揮到極致,今後諸如趕馬開道燒火打水等一切雜務只好全部麻煩天四了。
衆人得了禮物俱是眉開眼笑,聽到半冬說殿下還特意爲大家準備了豐富的晚膳,破例給所有人放個小假一起歡慶戰事告捷,痛快休閒娛樂一晚之後,便是紛紛向阮清磕頭道謝,美滋滋的抱着禮物趕去享用美食了。
戲臺子上的戲也唱完了,戲班子當家人也上前來叩謝,阮清吩咐半冬賞了銀錢,命人領了戲班子裡的人去前院招待用飯,這才懶洋洋的起身回屋。
半冬早已提前命人燒好了洗澡水,吃過飯後,便替阮清取下發簪,去了外衣裡衣,小心服侍着阮清入了池子。
總歸是有些遺憾,阮清嘴上不說,還是儘量想要將這一日安排的豐富生動了些,這樣一天下來確實有些累了,泡了大半個時辰,躺回軟榻上時已有些渴睡。
半冬站在榻前動作輕柔的替阮清擦拭着頭髮,看阮清微闔着雙眼懶懶不想動彈的模樣,放輕聲音小心的問道:“殿下今日可還盡興?”
阮清將趴在肚皮上的小狐狸放到身側,嗡着聲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半冬卻聽出這一聲並不如何愉悅,心裡也是有些泛酸。若是在宮裡,殿下哪裡會這般無聊憋悶,此時一定還在御花園裡大擺宴席,接受各世家官員家眷的賀禮,看精彩曼妙的歌舞。
想到這裡,半冬又輕聲嘆道:“王爺去了這麼多天,也不知何時會回來,如果王爺在,說不定還會熱鬧些。不過王爺並不知今日其實是殿下及笄之日,在與不在也沒甚差別……只不知如今宮裡頭是個什麼光景,皇上和皇后可是久盼着這一日要親自爲殿下操辦的,待殿下回京之後,皇后定然還要再給殿下補辦一場盛大的及笄禮呢。”
“不過是個儀式罷了,講究那些個作甚……我倒是巴不得不長這一歲……”阮清沒什麼情緒的嘟噥了一句。
半冬有些不解的擡了下眼皮,忍不住問道:“李公子奉了皇上的旨意來接殿下回京,如今已經過了月餘,皇上恐怕也有些着急了,殿下可有什麼打算?”
阮清長長的睫毛顫了一顫,半晌兒無語,無力的擡了擡手,“我有些累了,小睡一會兒,無事不要讓人來吵我。”
半冬聽着她聲音裡的疲憊,甚是心疼的又放輕了幾分動作,也不敢再多說話。只無聲的嘆了口氣,兀自出神的朝着窗外望去。
這一擡頭便驚覺異樣,隱隱有股子涼意滲透脊背,好似被什麼緊緊的盯住。
半冬僵硬的轉頭,猛地驚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