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長輩真真是捅在了王爺的肺門子上,那“吾生君未生,君生吾已老”的悲情頓時一股腦的涌上了年邁的王爺心頭,再被嫩足一下一下的往着腋下七寸命門踹着,當即俊臉抽搐着猛地坐了起來,聲音分外怪異的響喝一聲,“阮清,你找死是不是!”
阮清被喝的一呆,那跟着起身的王爺揚起在半空的腳趾微微蜷動了一下,卻是忘了那腳還蹬在王爺的腋下,只這一動,王爺的俊臉便再也繃不住了,痛苦猙獰的扭曲了一下,便是一把撈住那隻作怪的嫩足,氣息不順的笑出了聲,邊笑便罵:“可是當真活膩了,要我砍了你的手腳!”
阮清不怕死,可也不想同那殘廢的二皇兄一般從此做個瘸腳的攝政王。連忙掙開小腳,驚懼的微微張着嘴兒,“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蘇叔叔那裡怕癢……我、我不去後山獵兔子了便是,蘇叔叔莫要砍了我的腳可好?”
蘇輒鳳眼一瞪,惡狠狠道:“再讓我聽見你叫一聲叔叔,便剁你一根腳趾!”
阮清嚇得雙腳齊齊一縮,此時只恨不得長出一副龜殼來,將腳指甲都縮進去纔好。
只是,不叫叔叔那叫什麼?
蘇輒哼了一聲,起身拎過牀邊的衣衫往身上套着,淡淡道:“你昨晚叫的我什麼,以後便叫什麼。”
阮清認真回想了一下,望着那正穿衣的高大背影,小心而又遲疑的張開小嘴,“乖……孫?”
蘇輒覺得最近養氣的功夫真是日漸精進,若是換做旁人,只怕早早便被這小兒氣出個心梗硬傷來,可偏偏對這時時刻刻都在挑戰他底線的小兒,他卻是有種抓握不住,奈何不得之無力感。
雖然被折損了男兒的自尊,可相比先前在他面前刻意做小伏低虛與委蛇的嘴臉,近日小兒偶爾展露的叛逆和鮮活卻令他受用的多。是以,將那聲“乖孫”在胃肚裡消化了那麼幾遭,臉上的猙獰慢慢的褪去,又恢復了和煦怡人的笑容。
阮清卻看着那彎翹的嘴角微微打了個哆嗦。
“不是說餓了嗎,快些起身吧。”奇怪的是蘇輒竟然沒有發火,反而如往常一般親自取了衣服幫她一件一件穿上。
因馬上就要天黑,用過飯後大概又要睡了,倒也不必再如出門時穿戴整齊,只穿了家居的素麻軟袍,趿着兔毛軟棉拖,頭髮也只簡單的攏在頸後鬆鬆綁了。而蘇輒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潦草穿戴。兩人站在一處,倒是令阮清禁不住想起了在金陵別院時惡搞王爺的光景。
顯然蘇輒也記起了那一段,拉着她出了門,沿用垂簾封閉的遊廊往飯廳去的路上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朵半開深紅的牡丹花,別在了她的耳後。
阮清這才發現每走一段,遊廊兩側的停欄上便擺着幾盆名貴的花草,也有一些吊在柱角上方的綠色植物,長長的翠綠藤蔓疏疏密密的垂下來,與那顏色豔麗的花朵相稱,倒是別有一番趣意。
鮮花多嬌貴,尤其是極品的牡丹。寒冬臘月,要賞看到綻放的牡丹大多隻能去專建的暖房。然這遊廊裡卻是溫暖如春,除了遮風的厚厚竹簾,木質地板下面也鋪了足足的銅管,即使光着腳走在上面也不覺冰冷,這也是蘇輒爲何放心只給她穿了兩件薄衫的原因。
這麼一瞧,王爺倒是很有貪官污吏的潛質,幸而北地礦產豐富,便是將整個院子都鋪上金管也足夠,勿需去搜刮民脂民膏。否則,阮清還真是要爲北地百姓的生計感到擔憂。
正自感嘆着,天七的聲音突然從竹簾的一側傳來,“王爺,煜小侯爺在前門求見。”
“沒空!”蘇輒幾乎想都沒想就回絕了老友的拜訪。
阮清倒是不意外,只擡眼飛快的看了一眼身側的男人,莫名有種陰雲壓頂之感。
不過煜小侯爺顯然不是那麼好打發的,既然找到這裡來,見不到人大概是不會走的。果然,就聽天七略有些遲疑道:“可……同煜小侯爺一道前來的還有……還有大小姐。也不知大小姐是從哪兒得知攝政王正與王爺在此,便吵着要見攝政王……”
“銘兒妹妹?”這回不等蘇輒再開口,阮清便搶先發了聲。算起來自上次離京後,也有半年多沒有見過蘇綰銘了,回京之後又發生了那麼多事一時自顧不暇,只讓蔣良生着了人好生看顧着定王府,直到蘇輒也跟着回了京。
不過,蘇綰銘不是應該隨同定王府的家眷一起遷去北地了嗎,怎麼會跟秦煜一塊出現在這裡?
誰知對於她的疑問,定北王只回了她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
阮清訕訕的摸了摸鼻子,搞不懂王爺又是颳得哪門子妖風。不過既然蘇綰銘也來了,王爺總不好再趕人,微一抿脣,斟酌的開口道:“我也是許久未曾見到銘兒妹妹了,要不,你先過去,我回去換身衣服再來?”
蘇輒聞言卻乾脆道:“不必了,這樣剛好。”說着便不再理會阮清似有些爲難的臉色,徑自對天七道:“帶他們直接去飯廳吧。”
因爲擔心阮清一日沒怎麼好好吃東西,乍然再食炙肉不利於消化,蘇輒終究是沒有親自下廚展示手藝,起牀時便吩咐人備好了一桌清淡爽口的飯菜。
令人到了飯廳時,下人剛剛擺好熱乎的飯菜。而在飯桌旁早已坐了兩個人。便是突然來訪的秦煜和蘇綰銘二人。
聽到門口的腳步聲,秦煜幾乎立刻站了起來,即使是下着雪的大冬天,煜小侯爺的玉扇依然不離手,甚是風流倜儻的輕輕敲打着掌心,只是在看到進門的兩道身影時,那似上了弦的扇子陡然頓住,一雙桃花眼震驚無比的瞪着兩人幾乎一模一樣,一看就是剛剛從牀上爬起來的懶散閒適造型,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
煜小侯爺早就知自己這位老友不是良善之輩,可也沒想到老友下手如此快準狠,堪比戰場殺敵制敵先機,不過才幾日的功夫,就叫他得了逞去,將自己久久垂涎而不得拉一下小手的佳人騙出宮外,吞吃入腹!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此時此刻,煜小侯爺滿心的悔恨堪比前兩日那瓢潑的鵝毛大雪,直凍得心底一陣發涼,早知老友無恥,那日在營帳拼酒就該伺機在老友的酒壺裡撒上一把耗子藥,永絕後患。
煜小侯爺畢竟非比常人,常年遊走在花叢間,對於男女之事倒也看的比較開,尤其此刻看着眼前這位懶起美人的絕色姿容,只往那兒一站,便如一陣柔柔的春風拂入心間,叫人心旌動搖,心魂俱失,那一點子喪失先機的沮喪便一掃而空,驟生無限動力。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說佳人還未嫁與老友,便是嫁了也可和離,他光明正大的追求有何不可?
只端看佳人心之所向,最後鹿死誰手罷了!
然而與秦煜的關注點不同,蘇綰銘卻是首個看向了走在前面的蘇輒,略顯畏懼的低頭喊了一聲“二叔……”然後便咬牙重新擡起眼,盯着二叔的眼睛問,“我聽煜小侯爺說阿阮哥哥跟着二叔一起來了別院,可是真的?阿阮哥哥他人呢?”
蘇大小姐出賣道友出賣的毫不心虛,她現在只一心想要見到自己的阿阮哥哥,哪裡顧得上自己坦誠的一句真言立馬就給道友又添一筆新恨。
原來這幾日她偷跑回京便是想到去了北地再不得與阮清相見,心內一陣苦悶和憂傷,是以鬆懈了家人的看管之後,趁夜跑回了京城,打算進宮見一見阮清。可誰知剛一入城門,就發現二叔的人正在四處搜捕她,要強行將她帶回去,明擺着要棒打鴛鴦的架勢。
她只好先尋了一戶普通百姓家暫住,等待機會。可一連幾天過去了,也沒尋到入宮的機會,外面的搜查反而越來越嚴密。好在今日在宮門附近偶然遇到了煜小侯爺,兩人一合計便志同道合了。
中午的時候,煜小侯爺派出去打探的人又帶回消息,說有人見到定北王的馬車出了城,同行的還有一位絕色貌美的少女。蘇綰銘雖然想不出其中的蹊蹺,但煜小侯爺只略一思索便肯定了那絕色貌美的少女乃是何人,當即帶上蘇綰銘親自上來堵門。
秦煜早知蘇綰銘對阮清那點旖旎心思,是以,一番深思算計之後,並未提及貌美少女之事,只說攝政王隨同蘇輒一起來了別院。果然,有了蘇綰銘在前面開道,自己方得以順利的被放行進來。
所以,蘇綰銘看到蘇輒進門,並未去留意身後那名少女。
可惜蘇輒那些個僅有的耐心和包容盡數拋灑在了阮清身上,全沒有剩餘留給別人,那一刻鐘前還春意盎然的俊臉便是被不速之客攪擾後陰鬱不悅,沉聲怒喝道:“胡鬧!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一個姑娘家竟然半夜偷偷跑出來,可是平日裡女戒讀的少了,偏要學那話本子裡的浪□□人,揹着家人肆意胡爲!”
這話說的頗重了些,豈是一個年輕矜持的閨閣小姐能聽得?加之蘇輒平時在府中便積威甚重,府中小輩見了他個個如同老鼠見了貓,當下就見蘇綰銘眼睛紅了一圈,縮着脖子往後倒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