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杉難得出趟遠門,那平日裡深藏不露的少年心性一時發作,便偷偷將蟠龍槍帶在了身邊,雖然沒打算惹是生非找架打,卻暗自期待着,萬一有機會像戲文裡那樣路見不平一聲吼呢?
蟠龍槍通體由黃金混合精鐵煉成,鋒利可透盔甲,可自由伸縮,變換長短,看上去倒是輕便,但實際的重量要比一般長木倉重上許多,不適合普及,所以北遼人當年雖造出這樣的兵器,也只是分配給了幾個上將軍,其中就包括後來在一次大戰中投降了李擎蒼的北遼名將連峰。
再後來連峰將蟠龍槍獻給李擎蒼,李擎蒼又將其獻給趙辰央,趙辰央又將其賞賜給韓平川,幾經輾轉,大名鼎鼎地蟠龍槍現落到了韓杉手裡。
韓杉自小就被教養得端謹嚴正,又沒有機會從軍,所以雖然求着韓平川將蟠龍槍給了自己,卻一直沒有出手的機會,是以今夜感應到有賊人闖入,非但沒有害怕,更隱隱有些興奮。
韓杉悄然地半睜開眼,見屋中的黑影已經翻到了放置蟠龍槍的櫃子,韓杉一個利落起身,毫無聲息地撲到了黑影身後,不料黑影的耳朵也異常靈敏,韓杉偷襲未遂,黑影轉過身來,伸手一格,竟是力大無比。韓杉一擊未中卻並不慌亂,穩穩落在三步開外。
這一個初次交手,兩人均有些意外。韓杉骨子裡對自己頗有信心,不料一動就輕而易舉地被識破了,黑衣人似乎也只當韓杉是個養尊處優的少爺,沒料到他能有多強的武藝。黑衣人冷笑了一下,回身就把蟠龍槍握在手中,擺出一個挑釁的姿勢。
“這位兄臺,把蟠龍槍放下,我或許還會考慮饒你一條命。” 韓杉冷然說道。
這時福安醒了過來,見房中多了一人,不由大聲叫道:“少爺……”剛開口就被黑衣人一掌劈暈。韓杉有些動氣,同時聽到隔壁張宏和張鳴的房間也傳來兩聲悶哼,顯然也遭了暗算,韓杉心中大呼麻煩,黑衣人還有同夥。不料黑衣人轉了下頭,眼神同韓杉一樣有些訝異。
韓杉心裡不停地思索,蟠龍槍是他好不容易向父親討來的,總不能第一次出門就給丟了去,黑衣人同韓杉無聲對峙了片刻,猛地拿起蟠龍槍就要掠出門去。黑衣人身法迅捷,韓杉卻也不差,將其攔在門前瞬間纏鬥了幾招,黑衣人力大卻又不失靈活,招式幾乎是出於本能地變幻,出人意料卻又巧妙至極,韓杉心中驚歎,差點就要出聲喝彩。
韓杉平日與府中的陪練師父過招時,往往以身法迅捷和料敵先機取勝,然而此刻面對這個黑衣人,卻是一點長處也發揮不出來,他的每招每式都超出了韓杉的認知,韓杉心中不由嘆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太缺乏真正的對敵經驗了,心中沮喪之餘,最終被黑衣人尋個空隙,逃了出去。
韓杉雖然知道自己遠遠不是黑衣人的對手,卻實在捨不得蟠龍槍,不甘心地想要追出去,不料前腳剛一邁出門檻,就見從旁憑空伸出的一隻腳踢向自己的胸口,這一腳帶着凌厲氣勁,饒是韓杉反應靈敏,閃躲及時,卻還是受了些輕傷。韓杉知道這是剛剛在隔壁的黑衣人同夥現身了,兩個賊人功夫都不錯,韓杉不敢再追,他親眼見到黑衣人只是打暈了福安,卻不知他的同夥是怎樣對付張宏張鳴兩兄弟的,忙趕去隔壁查看。
兩個黑衣人一路掠出客棧,翻過幾條街,見沒人追來,就一前一後地停了下來,摘下臉上的面罩,赫然就是白天客棧中那個富商的兩個隨從。
“餘勝翼,你半夜不睡覺,跟着我出來做賊玩麼?”高猛大漢語氣淡然地問道。
“本來連將軍親自出手,自是不用我老餘在旁礙眼,不過這蟠龍槍我也久聞盛名了,就想見識一下到底是個什麼稀奇玩意兒嘿嘿……”餘勝翼人雖然比高猛大漢稍矮一些,年紀也略微年輕,氣勢卻是絲毫不落下風,一張英氣十足的臉有些懶散地笑着,言語上雖有謙讓之意,神情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覺。
“哼!”高猛大漢冷笑,“你也想要蟠龍槍?”
“連那個公子哥都能擁有蟠龍槍這麼久,我餘勝翼沒資格麼?”
“你覺得你從我手中奪走蟠龍槍有勝算麼?”
“咳……,那個,蟠龍槍本就是你父連老將軍之物,咱們好歹同僚一場,我當然不會奪人所愛,要不什麼時候,你借我玩兩天也行。”
高猛大漢連峻淡淡掃了他一眼,沉吟不語,餘勝翼見他神色,想着二人既爲同僚,以後有的是機會商量,也不急於一時,當下笑嘻嘻說道:“夜深了,我們再不回去,恐怕駱先生到了永安,會在小世子面前告我們一狀。”
“明日你們先啓程,我待那位公子哥走之後再趕上來,他見過我的身形。”連峻一邊說着一邊自顧自地往回走,不再理會身後的餘勝翼。
第二日,韓杉找到當地官府報了案,卻沒報太大希望,這種地方人來人往,官差也一般拿這種江湖流寇沒什麼辦法。韓杉回想了一下黑影大漢的武功招式,想着還是等回到永安,向幾位師父打聽打聽。
正在韓杉快馬加鞭,追趕自家姐妹的時候,範時一行已經進入了鎮海地界。
範時帶着範碩和其他下屬下到各個水災嚴重的鎮鄉巡查,林彥則帶着韓萱和韓葳去了鎮海的郡治首府桑洲城。林彥派人送信去鎮海軍營給江漁,請他到城中一聚。鎮海軍軍紀沒有肅王軍嚴苛,此時又是三皇子主事,所以江漁得以告假前來。
江漁在見到韓萱姐妹的時候毫無喜色,反而有些不悅地道:“你們怎麼跑到這來了?萱妹你太任性了!”
韓萱心一沉,想到自己千里迢迢來看江漁,他卻是這麼個反應,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親事你要是想反悔了,我絕不糾纏,但是你不能躲着我,必須親自跟我說清楚,我韓萱最討厭拖泥帶水之人。”
江漁嘆了口氣,上前安慰道:“傻丫頭,我好不容易求得爹爹上門提親,怎麼會反悔,只是我父母的意思是成親要先緩一緩。”
韓萱聞言也不做聲,只是轉過身悶悶地生氣。她心裡清楚,江家就是已有了反悔之意,只是江漁一味地逃避,既不爭取也不放棄,態度這樣模棱兩可,讓韓萱很是失望。
林彥看了看江漁,道:“韓萱就交給你了,你們好好談談吧。”說罷拉着韓葳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江漁一直陪着韓萱哄她開心,林彥去太守府拜見完伯父林晟後就帶着韓葳到處閒逛。鎮海是大趙國第一富庶大郡,桑洲城也是僅次於永安的繁華大城,二人在林府大小姐林冉的陪同下,逛得不亦樂乎。林冉在得知韓葳身份後略微吃驚,卻沒多問,也沒有告訴自己的父親林晟,因爲林晟如果知道了,恐怕幾人就不便這樣隨意結伴同遊了。
韓葳身着男裝,林冉也只好換上一身男裝。韓葳性情帶些男孩子氣,穿上男裝就是個俊俏機靈的小公子,只不過身量偏瘦弱而已,而林冉卻是小圓臉,舉止一向溫婉嫺雅,穿上男裝反而更添幾分靈動,一望便知是位美貌女子,但她家教深厚,骨子裡有股與生俱來的端莊大氣,此刻雖然男裝出行,卻絲毫沒有拋頭露面的扭捏怯懦,耐心地帶着韓葳在城中游玩,很有些盡地主之誼的覺悟。
三人逛得有些乏累,進到一家裝飾氣派的酒樓,來到雅座包間中。婢女小廝都遠遠地站着聽候吩咐,三人臨窗而坐,窗外就是穿城而過的金水河。
林冉端起茶來優雅地抿了一口,徐徐說道:“兄長、葳葳妹妹,今日你們定要好好嚐嚐這臨水軒的清蒸鱸魚。晚間我們就在這金水河遊船如何?聽聞今日這裡將舉行花都七坊琴藝大會,桑洲城內的所有琴藝高手都有表演。”
韓葳眼神一亮:“琴藝大會?那是什麼?”
“這桑洲城中的歌舞坊向來有個排名,前七名每逢雙月十五都會舉行琴藝大會,由各家最優秀的琴姬進行表演,並請全大趙最有名的樂師做評判,拔得頭籌之人,身價自然也會翻倍。”林冉淡然解釋道。
林彥見這個堂妹談論風月場所就如閒話家常一般,心中暗笑,他相識的女子大都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只不過林家家規嚴,林冉舉止得體,很少顯露自己叛逆的一面而已。“坊間的琴姬,不知是否值得一聽,冉冉以前看過這個琴藝大會嗎?”林彥問道。
“那可不一定,高手在民間嘛!”韓葳搶着答道,她曾經聽過兩次宮廷樂師的演奏,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林冉笑道:“兄長不妨拭目以待,相信會有驚喜的。”
三人在臨水軒填飽了肚子就回了林府。林彥去書房陪伯父林晟敘話,林冉帶着韓葳在花園亭中休息,並派人去江宅通知韓萱晚間的琴藝大會。
韓葳對琴藝大會很感興趣,早早就催着林冉帶着他們趕到了金水河畔。
琴藝大會的場地乃背水而砌的一方高臺,高臺上鋪有上等吉祥紋地毯,周邊幾百盞花燈照得方圓幾裡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此時朗月高掛中天,涼風習習,行人三三兩兩地向高臺靠攏,一時間金水河畔寒暄聲四起,談笑不絕,不知聚集了多少來自天南海北的風流人物。金水河波光瀲灩,河中不少畫舫樓船都在緩緩向高臺而來,放眼望去,一片翠閣重樓,雕金繪鳳,燈影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