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衆人起鬨許久, 白清與雲小樓都是一臉淡然,不爲所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白清這一曲乃是看在秦淵的面子上奏的, 沈通不由更加鬱悶。秦淵名聲在外, 沈通其實不敢無故扣下他, 所以白清出面, 也算給了沈通一個臺階下,所以沈通與秦淵心照不宣,將剛纔的爭執揭過不提。
白清一曲畢, 琴藝大會也隨之落幕,不多時, 彩雲歸門前燈火闌珊, 一片狼藉, 人羣陸續散去。雲小樓不禁心下暗歎,表面上盛會如常, 勝景如舊,卻因時道不濟,終究少了幾分淋漓之感,聽曲之人也再沒有興致去感受餘韻,一切都顯得華而不實, 沒甚意義。
韓萱趁着人羣四散之際, 悄無聲息地回了彩雲歸樓上。沈通原本是彩雲歸的過夜常客, 奈何今夜彩雲歸易主, 雲小樓不屑同他虛與委蛇, 懶懶道:“沈大人慢走,我這風月場、煙花地就不留大人這經世之才了, 免得丹陽百姓要罵我等小女子爲禍一方。”說着又轉頭向秦淵嫣然一笑,道:“秦公子可否賞臉進去喝杯茶?”
秦淵一笑:“在下倒是無德無能一閒人,就厚顏跟姑娘討杯水喝。”
沈通眼見着雲小樓與白清將秦淵請進樓中,竟將他這縣令與縣府一衆官吏晾在外面,尷尬不已,姜槐湊了過來,小心陪笑道:“大人,您是回府上還是……?”
沈通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憤然甩袖離去。
韓萱在樓上,見秦淵跟着雲白二人進了彩雲歸,一顆心陡然跳到了嗓子眼,自己也不知爲了什麼,噌地一下躲進了茶室裡間的屏風後。
片刻之後,三人進了茶室,閒談些南北風物,韓萱默默靠在屏風後,幾人本就在外間,絲毫沒有注意。秦淵言語間帶着隨遇而安的平和,韓萱心中的氣悶在不覺間得以平復。許是自卑心作祟,又或許是心存歉疚,韓萱始終沒能鼓足勇氣走出去,大方地笑問一句“近來可好”。
外間三人分案而坐,不多時,水沸騰的聲音響起,雲小樓親自泡茶,白清分茶,秦淵欠身道謝。茶是好茶,秦淵卻幾乎一飲而盡,放下杯,笑容微赧道:“讓二位姑娘見笑了。”他還真是來討杯水喝的。
白清一笑:“公子這是打何處來?”
秦淵神色轉爲憂慮,沉默片刻方道:“我路過此地,聽聞早前鎮海從丹陽抽調了一些民兵,傷亡慘重。這會兒眼見農時將至,那麼多農人家中卻只餘老幼,我便去見了縣署中的一位舊友,希望他能向此地官長建言,給這些農人爭取些撫卹,沒想到此地縣令竟是沈通,希望他不會因是我的建言而心存偏見纔好。”秦淵說着搖了搖頭,無奈一嘆,語氣甚爲沉重,“這丹陽城的昇平之景,恐難長久。”
白清一時無話,只默默多斟了幾杯茶,放在一旁晾着,雲小樓卻笑了笑:“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改日我讓姐妹們碰到那些官吏時都着意提兩句,把事情說得重些,讓他們覺得民怨四起纔好,估摸着也就能被當回事了。”
秦淵略一思忖,心道這事這麼迂迴一下,搞不好還真比自己苦口婆心地四處建言管用,這麼一想,不由苦笑出來,道:“虧得這一年四處闖蕩一番,否則還真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百無一用。”
雲小樓與白清俱是善解人意之人,見秦淵神色,當下不再接話,慢慢找些其他話聊。茶過三巡,白清道:“上次公子相贈的那闋詞,我的一位朋友看了很是喜歡,特地給譜了曲子,公子若還沒乏,就再聽一曲如何?”
秦淵笑道:“那可是求之不得,榮幸之至。”
白清便不廢話,起身坐去琴案後,素手調琴,曲調未成意境已現,緊接着,琴音悠然而起,清脆、靈動,進而歡快跳脫,秦淵不禁閉眼,眼前盡是似曾相識的畫面,似曾,卻並不一樣,這一曲似乎雜着幾分說不清的複雜情緒,欲言又止,欲說還休,曖昧猶豫,卻又似乎更加飽滿,不似他曾經感受過的明媚而純粹,卻更有回味的餘韻。
裡間的屏風後,韓萱一動不動,一顆心卻跌宕不停,她竟也是第一次聽出,自己這一新改的舊曲裡還有這樣一層心思。她心安理得地寄情訴說,自以爲無人知曉,難道冥冥之中是在等這一刻?
曲調漸歇,秦淵緩緩睜開眼睛,失神了許久,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冀地開口道:“冒昧問一句,這曲是何人所做?”
“這……”白清看了一眼雲小樓,雲小樓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白清繼續道:“公子見諒,此人並非風月場內之人,不方便透露。”
秦淵略一猶豫,乾脆挑明瞭問道:“”姑娘曾經提過你與韓家三小姐相識,不知近來可曾見過她?
白清微一愕然:“公子打探她做什麼?”旋即又恍然大悟,“哦,我倒忘了,你們更應該是相識才對。”白清當即止口不言,心下卻有些怪異,雲小樓剛剛的眼色明明是阻止她透露韓萱消息的。白清不解地偷偷看向雲小樓,雲小樓趁秦淵低頭的當口,拿眼瞟了一下里間,白清轉頭看了看,頓時意會。
雖然白清對秦淵有些仰慕欣賞之意,卻還沒到知無不言的地步,沒得到韓萱首肯,白清自然不會說實話,當即淡然道:“我與韓三小姐說來也只見過兩面,知音難得,實在遺憾得很。”
秦淵聞言低眉一笑,很好地掩飾了眼中失望,擡頭道:“天色已晚,就不打擾二位姑娘休息了,在下告辭。”
雲、白二人起身一福:“公子慢走。”自有人來送秦淵出門。
須臾,雲小樓掩脣一笑,朝裡間道:“出來吧,人都走遠了。”
韓萱磨磨蹭蹭地從裡間走出來,對上二人揶揄的眼神,不知該說什麼,只嘆息着走到窗邊,秦淵的身影正在月色中朦朧遠去。白清失笑道:“原來他在找的人就是你,那我豈不是……給你露了馬腳?”
韓萱回頭,眼神幽怨地看着她,心道你這不廢話麼。白清又問:“你爲什麼不露面?”
韓萱心亂如麻,沉吟良久,才輕聲道:“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該做什麼還是要繼續做什麼,不見的話還省心些。”
“怎麼?”雲小樓突然有些頭疼,“你又有什麼打算?”
韓萱冷靜下來,話題一轉,道:“可否給我講講那個金在山?”她仍舊懷疑自己看到的人就是張鳴,想着也許可以順藤摸瓜,打探一下家人動向。
“金在山?”白清一臉疑惑,“不就是個商人麼?”
雲小樓卻搖了搖頭:“未必,我懷疑他是縱橫的人。”
“縱橫?”韓萱凝眉,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當年老肅王手下的一個秘密組織,。”雲小樓道,“怎麼,你懷疑金在山那裡有你家人的線索?”
張鳴、金在山、縱橫,韓萱理了理頭緒,突然面露微笑,向雲小樓道:“恐怕又要勞煩姜老一次了。”
雲小樓與白清二人同時看向她,韓萱繼續道:“請姜老盯住秦淵去向,然後把消息透露給縱橫的人。”
雲小樓道:“這一點應該不需要姜老出馬,今夜之事,秦淵的消息必然會傳入縱橫的耳目之中,過不了多久,肅王軍中定會有人注意到秦淵。他們若連這點眼色都沒有,李迎潮這個小肅王還能撐得到今日?”
白清聞言,內心實有些不贊同,雖然她也希望秦淵得遇明主,有機會一展抱負,卻看不過秦淵受半點勉強,直言道:“你們與其在這操心擺佈別人的前程,不如想想風月盟以後的路怎麼走。秦公子名滿天下,遲早有重回朝堂的一天,縱使眼下明珠蒙塵,那也是他自有打算,你們還真當他落魄無門不成?”
韓萱聽出了她話中不滿之意,不以爲然地笑了笑,輕聲嘆道:“他這個人啊……”搖了搖頭,把剩下的話又咽了進去,他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有點酸氣,不推他一把,他永遠都邁不出那一步。
韓萱不想跟白清說這些,因爲她看得出來,白清對秦淵有些仰慕之情,韓萱心中莫名生出幾分自得來,總覺這世上只有自己見過秦淵的真面目。他不完美,有些執拗甚至是小性子,有別人難懂的自卑與驕傲,韓萱不自禁地走了一會兒神,驀然發現,其實自己跟他很像。
這個結論讓韓萱的心情更加微妙,竟臉紅了起來,不由暗罵自己一聲沒出息。當初既然是她先不辭而別,現在還想這些無謂的東西算什麼?韓萱煩躁地揉了揉眉心,纔想起方纔的話還沒說完,又對雲小樓道:“我真正想要勞煩姜老的是,幫我盯着秦淵,看接下來這段時間會有誰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