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陸仕潛帶來的消息,駱無霜停手,李迎潮擡頭,二人對視一眼,均面露憂色。
“這……是針對我父王的?”李迎潮語氣有些不確定,看向駱無霜。
駱無霜緩緩落下一子:“很有這個可能,只是,趙氏爲什麼突然坐不住了?”駱無霜皺着眉,神情同樣不解,聯想這些日城內之事,突然擡頭道:“我們在太醫院可有耳目?”
這回輪到李迎潮和陸仕潛面面相覷了,陸仕潛想了想才道:“這個……沒有。”
“先生的意思是……趙辰央時日不多了?”李迎潮問道。
“我也是猜測,只是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陸仕潛道:“乾脆我親自潛入皇宮探探。”
李迎潮反對道:“師父不要冒險,搞不好打草驚蛇,你沒那麼容易找到皇帝的。”說着又轉向駱無霜:“就先依此來推斷,叫我父入京是何意?難不成想要魚死網破?”
“倒也未必,”駱無霜搖了搖頭,“趙辰央一直對肅王爺戒心未消,臨了前見一面也屬人之常情,當然,肅王爺若入京,危險肯定是有的。”
“那讓父王以北遼有異動爲由推辭如何?”
“不妥,”駱無霜道,“一來北遼那邊並沒有什麼大動靜,二來肅王軍中那麼多將領,難道離了肅王爺一人便不會防守了嗎?此言一出,適足以爲別有用心者提供口實。”
李迎潮與陸仕潛聞言均默然。駱無霜一笑,道:“殿下也無須過於擔心,肅王爺在膠東是什麼聲望天下皆知,若想對付肅王爺,便須有雷霆手段迅速穩住肅王軍,這一點談何容易,想必趙氏父子也是知道的。”
李迎潮道:“退必有失,進則得失難料,父王一定會來的。”
大趙原有四王,其中一位乃皇帝趙辰央的兄長,三年前已去世,膝下無世子,封號便不復存在。餘下三位中,淮南王趙辰斌和淮安王趙辰嘉均爲趙辰央之弟,封地規模小且兵力弱,與肅王李擎蒼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淮南王和淮安王陸續抵京,趙靈昭親自出面迎接,要將二位皇叔請至東宮,奈何淮安王趙辰嘉死活不願,早已派人提前在外面租好了宅子,一切安置妥當。趙靈昭過了幾日攜韓芙前去探望,才知這位王爺爲何不願住在東宮,他竟帶了七個美妾和一衆舞姬隨行。
趙靈昭主動請纓接待兩位皇叔,是爲了全叔侄之情,至於李擎蒼,自有世子府陸仕潛出面安排。
四月初三,被冷落了多年的世子府大門終於大開,李迎潮帶着駱無霜、餘勝翼、連峻恭敬跪在院中,李擎蒼帶着兩名偏將站在門外,長途奔走,一身戎裝未來得及換,一身的殺伐森冷之氣,瘮得街上行人都遠遠繞過,退避三舍。
李擎蒼盯着門內叩首於地的李迎潮,眼神不由流露幾許滄桑,他們父子二人已有十年未見。然李迎潮的神態卻只是平靜之中透着恭謹,一如十年前在膠東之時,毫無喜悅激動之色,李擎蒼知道這是李迎潮在人前的一貫姿態,心情不由更加複雜,一切都是因己而起,是他要求李迎潮從小就剋制情緒,喜怒不形於色,父子之間從未有過父慈子愛的畫面。
李擎蒼邁進大門,定在李迎潮身前,低聲道:“都起來吧。”
李迎潮站起身,低頭不語。他心中怎麼可能沒有波瀾?只是不敢讓李擎蒼看出一二,只好一直低頭。
陸仕潛上前道:“王爺和兩位小將軍隨我來,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先休息片刻,再用些飯食。”
“不用,”李擎蒼揮揮手,“直接去你們平日議事的地方,說說我在路上這些日的城中大事。”
“父王這邊請。”李迎潮便引着李擎蒼朝內院書房走去。
李擎蒼走在最前面,李迎潮低眉跟在身旁,只聽李擎蒼低聲道:“這幾年,辛苦你了。”
李迎潮腳下一滯,隨即跟上,低聲回道:“兒臣在京中一切安好。”過了一會兒又道:“多虧有師父照應着,他纔是辛苦。”
陸仕潛聞言笑道:“公子這就見外了,王爺於我有大恩……”
“不提那些舊事了。”李擎蒼揮揮手,打斷道。
幾人進入書房中一一坐定,駱無霜煮水泡茶,陸仕潛分茶,李擎蒼自己去了上座,肅王軍私下裡沒那麼多規矩講究,餘勝翼、連峻和隨李擎蒼一同進來的兩個小將都把椅子搬到李迎潮身邊,衆人圍坐一塊,世子府倒是難得的熱鬧。
“父王此次帶了多少人隨行?”李迎潮問道。
李擎蒼喝了口水,道:“三百精銳,騎兵營裡挑的,現駐紮在城外三十里處。”
“淮南王和淮安王那邊差不多也是這個數。”駱無霜對上一揖,徐徐道:“太后生辰在三日後,屆時宮中設宴,王爺要出席,可曾想好隨行人員?”
陸仕潛忙道:“自然有我一份,我拼死也要保王爺平安。”
李擎蒼一笑:“不用緊張,趙辰央還能當衆射殺我不成?”
駱無霜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召王爺入宮,若說沒點企圖,難道是爲了敘舊麼?”
“那就陸老哥和餘勝翼隨我一道吧,若真有明槍,那是怎樣也躲不了的,若是暗箭,我們三人聯手倒是不怕。”
餘勝翼點了點頭,李迎潮道:“兒臣也隨父王同去。”
李擎蒼道:“你就算了,既然沒提到你,就老實在這府中待着,等我回來便是。”
李迎潮還要說什麼,李擎蒼卻是不給他開口的機會,轉頭問駱無霜:“韓平川那邊有沒有什麼動作?”
“聽說調了幾個學生到宋良錚那邊任侍御史,而且還有風聲,說是那個秦淵可能不久之後會調任地方。”駱無霜道,“之前韓平川還能韜光養晦,假意與宋良錚不合,眼下看來,他絕不是那種拘泥於忠義纔不做權臣的人。”
李擎蒼大笑:“韓平川那老兒,實是個外圓內方之人,他會老實地聽趙靈昭那個毛頭小子的話就怪了!”
駱無霜有意無意地看了李迎潮一眼,又問李擎蒼道:“王爺可有去訪韓家的打算?”
“嘿,”李擎蒼促狹一笑,“這風口,我就不去再給他添堵了。”
李迎潮神情泰然,想起一事,淡然問道:“父王,北遼那邊是什麼情況?”
李擎蒼道:“此事有些怪異,這幾年都相安無事,突然就陳兵幾萬在渤海、中山一帶,卻又沒有進一步動作。不過肅王軍中有你莊叔坐鎮,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駱無霜皺着眉深思了片刻,動了動嘴,卻又無聲地搖了搖頭,沒有言語。李擎蒼見狀道:“駱先生想說什麼?聽聽也無妨。”
駱無霜眉宇間憂慮頗深,語氣卻是慢條斯理:“召王爺入京肯定不是一時之決定,定然已籌劃多時,我突然想到,會不會此次北遼異動也與此有關?”
“駱先生的意思是,趙辰央想用北遼人牽制肅王軍?”李迎潮眼中訝然之色一閃而過,隨即陷入深思,記憶深處的一幕突然出現在腦海中,八歲的韓葳就曾經撞見過江狸同北遼人有聯繫,“若真是這樣,那就欺人太甚了,”李迎潮毅然道:“父王,兒臣陪你進宮。”
李擎蒼擡手製止道:“不要衝動。”駱無霜也在旁道:“是啊,殿下,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沒有什麼根據。”
李擎蒼看了眼沉默傾聽的連峻:“你怎麼看?”
連峻沉聲道:“即便如駱先生的猜測,北遼邊境的動作是與趙氏皇帝達成了某種協議,北遼人也不會老實遵守協議,肅王軍一旦舉起反棋,北遼人必定南下。”
“哼,”餘勝翼氣道,“宮裡那位是吃定了咱們王爺不會給北遼人可趁之機,他自己倒先不要臉起來。”
李迎潮嘆道:“希望這只是巧合吧。”
“不管是陰謀還是巧合,左右現在都不能輕舉妄動,這皇宮我是註定要走一遭了。”李擎蒼說着語氣一轉,笑道:“多說無用,見招拆招就是了,咱們自己先喝一杯。”
衆人跟着笑了,陸仕潛道:“我去催樑媽開飯。”
接下來的三日,李迎潮每每看着李擎蒼與駱無霜、陸仕潛等人把盞共話,只能微笑在旁,心中暗羨。孤身在京時,他也時常思念父親,但父子相見時,卻又總覺有種難以消解的隔膜。太后生辰當日,李迎潮早早來到李擎蒼房中請安,道:“父王,兒臣隨您一道赴宴吧。”
李擎蒼一言不發地穿戴整齊,冷着臉道:“男子漢大丈夫,誰教你的這般婆婆媽媽?”
李迎潮自幼聰明早慧,雖然李擎蒼對他一向嚴厲,真正的訓斥卻不多,這會兒突然捱了兩句批,李迎潮愣了一瞬後反而笑了,覺得父子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不少,多了幾分親切之感。
李擎蒼見兒子笑了,也心下一軟,語氣溫和了些:“此次入宮雖有風險,但也不是必死之局,你留在府中,一旦有變,總是多一分生機。”
“我明白,”李迎潮道,“父王也不用太過投鼠忌器,即便是分兵對付北遼,肅王軍也不見得無力應對。”
李擎蒼笑着拍了拍李迎潮肩膀:“你母妃若能看到今日的你,當能欣慰。”
陸仕潛在門外敲門道:“王爺,宮裡有內侍來接您,說是有些儀典要您參加,此刻就在堂中等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