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虎淡淡掃了一眼韓葳沒說話,當先拾階而上,來到一間清香雅室之中,韓葳緊隨其後。
“二位貴客請坐。”雲小樓跪坐在茶爐旁,與一小婢一同煮水泡茶。此時的雲小樓閒散隨意,比之剛剛更顯真實,即便如此,韓葳仍是端然跪坐,略感拘謹。而明城虎則是一派閒適姿態,望向雲小樓的眼神是很坦蕩地對美的欣賞。韓葳看着雲小樓,心道確實很美,一舉手一投足都優雅如畫,時而淡漠,時而深情,悅目至極。
“姑娘前些日不辭而別,卻原來到了這裡,當真沒有人脅迫於你麼?”明城虎開口道。
雲小樓一笑:“千陽寨我尚且全身而退,這煙雨樓又有何人能脅迫於我?”
韓葳在旁聞言不禁好奇,這兩人原來是舊相識。
“早就聽聞風月盟神秘莫測,小樓姑娘若有什麼難言之隱,希望能把明某當做朋友,對我直言。”
“再神秘,也終究是攪弄風月的一羣人,如何比得上千陽寨傲視江湖。我呢,不過混口飯吃,我若膩了,自有脫身的辦法。”
雲小樓與明城虎你一言我一語,韓葳獨坐旁邊略感尷尬。雲小樓微微一笑,端着盞茶送到韓葳面前:“這位……小哥,當真姓韓?”
“這有什麼好騙人的!”韓葳覺得這問題莫名其妙,脫口而出,忘了掩飾聲音,正是清悅如鶯的少女之音。
明城虎不禁莞爾,雲小樓咯咯地笑着,見韓葳訝然捂嘴,臉色泛紅,忙止住笑,道:“無妨,明寨主一方江湖豪傑,不會同別人說什麼閒言碎語,你在此自然講話就好。”
韓葳放下手,又看了看明城虎,覺得身份暴露了也沒什麼,遂放下心來。雲小樓又道:“不知姑娘與韓萱小姐是何關係,如有機會,希望你代小樓道聲謝謝。”韓葳心下了然,看來昨日韓萱寫的風月帖已經傳到雲小樓耳中,雲小樓在衆人之中邀請自己,乃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二位稍待,琴曲有幾個地方小樓要再獨自斟酌一二。”雲小樓給韓葳和明城虎斟茶後,自己卻抱着琴離開了,只剩一個小婢立在門口。房中只剩韓葳和明城虎二人,韓葳一時無語,明明他們都是被雲小樓相邀而來,可此時主人卻大咧咧地獨自琢磨曲子去了,這雲小樓還真有點樂癡本色,不枉韓萱將她引爲知己。
韓葳想到自己正同一個陌生大漢共處一室,難免有些不自在。明城虎看起來倒是無所謂,也不理韓葳,拿起案上的糕點自顧自地吃着,韓葳見狀也少了些拘束,起身在房中走走看看。裡間佈置得像個書房,案上有幾冊書籍和幾卷畫稿。想着雲小樓既然留他們單獨在此,應是不介意翻看一下的吧,遂展開畫稿,見有些是名家之作,有些沒有落款,不知是否爲雲小樓的手筆,畫風看似樸實無華,漫不經心,實則處處精心,暗含深意,題詞往往寥寥數語,既簡且幽,韓葳往往不得其真義,又翻了翻書,都是些詩詞歌賦,大都清麗別緻,卻易懂得多,不知不覺就看了進去。
明城虎與雲小樓雖然相識不久,但卻深知她的脾氣秉性,就這樣被晾在一旁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吃了些糕點便閉目養神起來。韓葳看了半天的書,突然放下書,皺着眉道:“奇怪。”
明城虎睜開眼,疑惑地望着她,韓葳道:“明寨主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明城虎凝神聽了聽,搖搖頭,以他的功力,不可能有什麼聲音是韓葳能聽到而他卻聽不到的。韓葳卻眉頭鎖得更深了:“就是沒有聲音才奇怪啊。”以往韓萱在府中練琴,就算是房間隔音再好,韓府中人多少還是能聽到些聲音的,但現在這北樓之中卻是莫名的安靜,就算人都去了南樓待客也不至於如此吧,韓葳想着就說了出來。明城虎利落起身,向門口那個小婢道:“去看看你家姑娘。”
小婢聞言跑走,片刻後又聽到腳步匆匆而來,小婢神情有些慌張,道:“不好了,小樓姑娘不見了!”
韓葳與明城虎聞言大驚,只聽小婢女緊張道:“我剛剛明明眼見着小樓姑娘進了最裡面的琴房,沒見她出來過,此時那裡卻沒有人了。”
煙雨樓的北樓房間雖多卻佈局工整,韓葳幾人現在身處第二層,一上樓梯就是一個筆直通透的長廊,長廊兩側爲一間間房,韓葳與明城虎所處位置爲靠近樓梯的一間客室,而據那小婢之說,雲小樓抱琴而入的是最裡面的一間琴房,小婢立在門口長廊之上,可以清楚看到每一間房的進出,但她卻說沒見過雲小樓出來,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消失了。
明城虎走進雲小樓失蹤的琴房,韓葳緊隨其後,二人四下查看,一時沒有線索,韓葳忙讓那小婢去報官。明城虎立在窗前,若有所思,韓葳也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就是一個很平常的後院,一條小徑直通後門,站在樓上可以看見後門此時正從裡面鎖着。
煙雨樓北樓共有四層,又是私密的起居之所,所以院牆修得頗高,韓葳問明城虎道:“明寨主可以越過這牆頭嗎?”
明城虎點了點頭:“越個牆頭對於一般會武之人來說都不是什麼難題,只是若要在這鬧市之中悄無聲息地劫走一個人,應該也算是高手了,更何況你看,”明城虎指了指窗框的外檐部分,上面覆蓋着一層淺淺的雜塵,韓葳一看就明白了明城虎所指爲何,那灰塵平整如初,半點痕跡也沒有。如果雲小樓真的是被人由窗劫走的,那劫她之人應是個少見的高手。
“韓姑娘,你能否辨出這房中的氣味?”明城虎一進來就感到屋中有薰香,窗又在開着,所以他難以確定有沒有迷香,韓葳看起來像是富家女子,對於香料應該接觸頗多,是以出言相問。
這個問題倒是問對了人,韓芙素喜薰香,韓葳又在韓芷的醫館浸潤多年,所以聞香辨味的功夫已是老練到家,走到香爐前查看一番,又細細地聞了聞,道:“只是些尋常檀香,加了蘭草,沒有迷香。”
明城虎見其神態篤定,沒再言語,只是皺眉深思,按理說雲小樓昨夜纔剛剛一舉成名,此刻正是備受關注之時,卻在今晚被劫,這個劫匪倒像是舉重若輕,完全不用準備似的。
“咦?明寨主你來看。”明城虎正在想着近期有哪些江湖高手出入鎮海,聽到韓葳叫他,便走到了香爐旁,低頭一看,只見香爐中灰塵凌亂,似是有手抓撥的痕跡。韓葳道:“我沒動過這香灰,看起來倒像是小樓姑娘抓了一把香灰。”
明城虎點了點頭,認可了韓葳的推測,難道雲小樓是想給他們提供線索?但是抓走一把香灰又有什麼用?明城虎想了想,道:“小樓姑娘此舉應有深意,你再聞聞,這房中還有沒有其他什麼氣味?”
韓葳凝神閉目,片刻後乾脆用手把耳朵也捂上,努力用鼻子去感受房中的一切,明城虎靜立不動,不敢打擾。又過了片刻,韓葳開口道:“這裡還有一種味道,有點……有點像產自瀛洲島國的龍涎香。”
近年來瀛洲匪寇肆虐,大趙對瀛洲島國實行了海禁,除個別搭載指定物產的瀛洲官方商船,瀛洲民用商船均被禁止在大趙靠岸。這龍涎香就是指定的貿易物產之一,只作爲鎮海向宮中進貢的薰香和藥材用,宮外是見不到的。韓葳也只見識過一次,還是韓芷偷偷從太醫院拿出來的,也虧得韓葳記性好,現在還能識別出。
明城虎聞言也用力地聞了聞,卻是沒什麼發現,有些疑惑地問:“你確定?”
韓葳還在嗅着:“沒錯,確實是瀛洲島所特有的龍涎香,若有若無,還夾雜着一絲鹹腥味,很可能就是劫匪帶來的,因爲點燃的龍涎香就是另外一種氣味了。”沒點燃的龍涎香有一股腥臭之味,雖然這種味道會隨着乾燥而漸漸變淡,房間又開着窗,但韓葳還是捕捉到了。韓葳心道好險,如果她稍微晚進來片刻,或是官差先到然後封住了現場,那麼這個線索很可能就徹底消失了:“這種香料目前在大趙境內只有皇宮才能使用,鎮海郡負責管理貢品的內務官吏也可能沾染一些,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瀛洲島國的人!”
明城虎略一沉吟,道:“事已至此,只能賭一把了,我去尋她。”
“去哪裡?”
“滄流碼頭,那裡近日剛好來了一艘瀛洲海船,說不定就是來送這種香料的。”雲小樓是在招待二人的時候失蹤的,他總不能不管不問。
“我和你一起去。”
明城虎轉身看了看韓葳,皺眉道:“若有什麼事,我可不負責你的安全。”
韓葳從容一笑:“明寨主,人不可貌相,說不定我還可以幫你呢。”見明城虎一副不以爲然的表情,又道:“若真遇到危險,你單獨行事即可,我決不當你的累贅還不行麼?只要我表露身份,一般人還是不敢把我怎樣的。而且小樓姑娘也邀請了我,這要傳出去,我好沒面子的。”
明城虎也懶得去爭論這事同韓葳的面子有什麼關係,心道自己並沒有把握能找到雲小樓,多一個人好歹多一個腦袋,說了一句“隨你”就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