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虎帶着韓葳跟着紅衫小兵繞了半天,來到一片溪流交錯的怪石園,穿過數不清的木橋長廊,饒是韓葳要集中精神才能記下路徑,心中還是不禁讚歎,從這一大片山莊來看,韓葳實在難以把海臨風想象成一個單純的好色之徒,這莊園每一處的打磨都恰到好處,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野趣天成的自然韻味,從不喧賓奪主,卻又處處彰顯主人不俗的品位。
二人最終在紅衫小兵的帶領下來到一塊巨型山岩前。山岩前立着兩名守兵,其中一個打量了明城虎一番:“這位兄臺有點面生。”
紅衫小兵手腕經脈被明城虎暗中扣住,只得道:“這是肖護衛的人,我們把這女子送進去就出來。”
守兵往兩旁讓了讓,也不見有什麼動作,巨型山岩就從中裂開,露出一段向下的石階,紅衫小兵當先走了下去,明城虎緊隨其後。石階下是一段不長的廊道,盡頭乃是由一根根精鐵插入山岩而成的一扇牢門,後面一個天然石洞中,或臥或坐有二十幾名美貌女子,見到人進來也沒什麼反應,俱是一副習以爲常的漠然神色。
也許是因爲關押的不是什麼重要犯人,除了門口的兩人,此處地牢再沒有其他守兵,明城虎掃了一眼牢門後衆人,沒發現雲小樓,便向紅衫小兵問道:“我的朋友怎麼不在這裡?”
“我怎麼知道!”紅衫小兵不滿地嘀咕道,又見明城虎眼色陰沉,忙道:“也許是管事的見那女子氣質不俗,給安置進了玲瓏小築。”
“帶我們過去!”明城虎道。
紅衫小兵聞言撇了撇嘴,卻不敢造次,只好不情不願地往外走。
“大哥,”韓葳見明城虎就要離開,說道:“這裡關着這麼多人呢怎麼辦?”
“我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帶不走這麼多人,先去找雲小樓要緊。”
“可是……唉,”韓葳看了看裡面關着的女子,問道:“你們都是大趙人嗎?”
大部分女子腫着眼睛,三三兩兩縮做一團,並不答話,只一個青衣少女起身,走近韓葳,隔着鐵欄鎮靜答道:“是,我們都是大趙人,她們很多都是被海盜劫來,賣給了海臨風。”
“她們?”韓葳見這女子沒有一點卑怯神情,不由好奇:“那你呢?”
“我……先不說我了吧,”青衣少女轉頭嚮明城虎道:“這位壯士,我熟悉這府中地形和巡邏值守的班次,如果你能幫我找來這牢門的鑰匙,我可以負責帶這些女子出去,決不拖累你們。”
明城虎點了點頭:“我要先去救一位朋友,幫你們找鑰匙的事只能盡力而爲。你知道鑰匙在哪嗎?”
“我也不確定,應該是在海臨風的某個近身隨從那裡。”
明城虎道了一聲“保重”,示意韓葳跟上,轉身離開,這裡可不是做菩薩的地方。韓葳也知道輕重,雖有些不甘,還是緊跟着明城虎往外走,臨了回頭問青衣女子道:“你叫什麼名字?”
“黎曉,黎明的黎,拂曉的曉。”
明城虎和韓葳繼續在紅衫小兵的帶領下,小心穿梭在迷宮一般的園中,走過一座白玉石橋,踏上一條青石小徑,兩旁綠植濃密,高矮參差,層層疊疊,前方橫着一條較爲開敞的大路,一對巡邏守衛正緩緩而過,明城虎忙帶着二人隱身在小徑旁的綠蔭中。
明城虎眼盯着守衛隊的方向,手捂着小兵的嘴以免他發出聲音,韓葳蹲在離他們稍有距離的一片陰影裡,藏身花草叢中,大氣也不敢出。突然,韓葳感覺自己腳上有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只見一條小花蛇纏上了小腿,正幽幽地朝她看來,韓葳不由大驚失色,那小蛇見狀,猛地一口咬上了她的腳踝。韓葳此時只穿着一雙草鞋,褲腳也只薄薄的一層,被咬上的一剎那倒沒感覺多疼,但還是有很清晰的皮肉被刺的感覺,小蛇一擊即中,然後迅速竄走了。
韓葳不認識這是什麼蛇,不清楚有沒有毒,霎時間冒出一身冷汗。兩隊巡邏人馬正在前方交接換班,明城虎什麼都沒察覺,韓葳不敢出聲,只能默然苦笑。
巡邏兵終於走開了,韓葳一屁股坐在地上,哽咽道:“大哥,我的腳好像腫了。”
“怎麼?”明城虎還以爲她扭到了,湊近一看卻是大驚,只見韓葳挽起的褲管下皮膚已經發黑,能清楚看到被咬的痕跡,“什麼東西咬的?”
“一條小花斑蛇。”
“有毒的哦。”被挾持的小兵掙開明城虎的手,幸災樂禍道。
“我看出來了,”明城虎扣住他經脈的手加大力度,“這毒怎麼解?”
小兵吃痛,卻又不敢大聲亂叫,哼唧幾聲後道:“先把毒血擠出來,再敷點這種草,”小兵指着旁邊的雜草,“喏,就是這個,不過這東西也只能把毒性壓制個一時半刻,出去之後你們再找醫師就是了,這是瀛洲島很常見的蛇毒。”
韓葳先前已經擠出了幾滴黑血,聞言忙摘下幾株草放進嘴裡嚼,明城虎不太放心,問道:“這府裡應該就有醫師吧?”
小兵答道:“這府裡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隨身配有藥囊,等閒蛇蟲鼠蟻從不近身,我還真不敢保證府裡醫師那能有解藥。”
韓葳將嚼碎的草敷在傷處,嘆氣道:“大哥,我走路不方便,你先不要管我了,找到小樓姑娘後再來接我好麼?”
明城虎有些猶豫,小兵“哼”了一聲,道:“你也沒別的選擇啊,你現在顧得上她麼?再說她此時如果起來走路,血液一運行,毒性發作更快。”
明城虎聞言不再婆媽,叮囑韓葳藏好,帶着小兵繼續前行。韓葳獨自一人,繼續嚼着藥草,心下惶惶。
韓葳藏身暗處,不間斷地給傷口換着草藥。約莫過了一刻鐘,一個黃衣小婢神色焦急地踩着碎步走過,這小婢步履輕盈無聲,韓葳一時竟沒發現有人過來,而小婢卻發現了陰影中的韓葳,停下腳步提燈照了照:“你是不是新來的調香師?”
“啊?”韓葳一驚,直接將嘴裡的藥草嚥到了肚子裡。
“哎呀你怎麼這麼笨,上個茅廁都能迷路,小月正到處找你,快點,王子和客人都已經到了。”
韓葳沒有辦法,只好放下褲管走了出來。只聽那小婢叫道:“天哪,你衣服還沒換,我們王子最見不得女人邋遢了,小心他趕你出去。”
韓葳有生之年還是第一次被人批作邋遢,心中大窘。明城虎雖然結交甚廣,卻沒什麼大富大貴之人,宋嫂能給她找身麻衣草鞋就很不錯了。韓葳被帶進旁邊一個小樓,手忙腳亂地換上了黃衣小婢給她的一件水綠薄裙。那小婢又雙手捧着一個蓋着絹布的大漆盤交給韓葳:“立刻趕去溫泉宮,晚了王子要怪罪的。”
韓葳捧着漆盤,聞出了裡面都是些香料和草藥,結結巴巴地道:“嗯……溫……泉宮,我不會走。”
黃衣小婢氣得直跺腳:“竟有這麼笨的人,雖然是新來的,你好歹也記一下路啊,難不成每次都要人領你去,真是的!”
韓葳訕訕地笑了下,跟着黃衣小婢踏上一座原木廊橋,橋下是淙淙溪流,空氣中有木質與花草混合的清香,讓人有置身靜夜深山之感。廊橋蜿蜒伸入一片花樹林,林後隱隱有琴音傳來,越往前走,越可以感受到一陣陣溫熱水汽撲面而來,想來就快到黃衣小婢口中的溫泉宮了。
果然又行片刻,眼前豁然開朗,一池天然清透的溫泉水如躺在大地上的明月,池水上漂浮着幾盞蓮花燈,蒸騰水汽如霧繚繞,池邊一個侍女正專注撫琴。黃衣小婢在泉邊跪下,柔聲道:“王子殿下,調香師來了。”
“嗯,你下去吧,有事喚你。”一個有些慵懶的男子聲音道。
韓葳擡眼看去,只見兩個男人赤着身坐在水中,兩個侍女分別跪在身後岸邊斟酒,水霧之中看不清人臉,不過即便看清了,韓葳也不認得哪個是海臨風,索性四處張望,打量起這個溫泉宮來。
溫泉宮並不是一個宮殿,而是一個以溫泉爲中心的露天花園,溫泉上方是由木架搭起的葡萄藤架,其中一個男子伸手摘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裡,然後又端起酒杯,道:“怎麼樣?這酒比起大趙的如何?”
配着這麼一個有點朦朧的畫面,這聲音在韓葳聽來還有幾分魅惑,韓葳不由朝聲音的方向看了看,還是什麼都沒看清,這時海臨風又道:“你傻站在那裡做什麼?”
韓葳一愣,這話應該不是對那神秘貴客說的,再四下看看,這裡除了兩個跪坐池邊侍酒的婢女和一個盤膝而坐的琴姬,就只有韓葳自己在站着。“哦。”韓葳低聲應着,連忙放下手中漆盤,跪在地上細細研究。這裡沒有香爐,所謂的調香師,調的應該就是這溫泉水,韓葳看了看盤中的藥粉和香料,尋思着怎麼個調法。
海臨風透過水霧看了眼韓葳,覺得這個女人怎麼有些笨手笨腳的,招招手,喚道:“你過來。”
“啊?”韓葳左右看了看,覺得海臨風好像在叫自己,忙往前挪了挪,將身子往前探了探,剛好與水中的海臨風打了個清楚的照面,“做什麼?”韓葳覺得自己表現不錯,在一個赤身的陌生男人面前還能這麼鎮定。
海臨風見她神色不由一臉嫌棄,心道哪來這麼個呆頭呆腦的女人,看在模樣還算俊俏可人的份上,暫時先不趕她出去了,又對着韓葳揮了揮手,韓葳退回到先前跪坐的位置,繼續臨陣磨槍地研究那些香草。
“回去之後我會向父皇建議,將這瀛洲島國的美酒也列入交易清單當中。”旁邊的那名貴客終於開口說話,韓葳心下怪道,這聲音好似在哪裡聽過,再一咂摸,不由身子一震,“咦!他說什麼‘父皇’?”
韓葳本沒注意聽二人談話,只是“父皇”二字鑽到耳朵裡,略感奇怪,瀛洲島國開國之主海鳳璋乃東齊之臣,所以海氏在瀛洲只稱王不稱帝,哪來的“父皇”一說?
“呵呵,”海臨風無所謂地笑了笑,“瀛洲島遍地是寶,有些可是運不走的,就說我這藥泉,不僅舒筋通絡,消乏解暑,讓人神清氣爽,更可保人至少七日之內蛇蟲鼠蟻不近身。”
“也是,說來要感謝海王子熱情招待了這幾日,我出來有些時日了,再不回去怕是要出亂子。”
“好,該談的我們也談的差不多了,明日我就叫人準備,儘快安排送你們回去。”海臨風說着又向韓葳招了招手,韓葳不明所以地又挪上前去,“過來!”海臨風聲音陰冷,有些不悅,韓葳只好再湊近些,只聽海臨風揶揄道:“你再這麼鬼頭鬼腦地偷瞄我的貴客,小心我今晚就把你送到他房裡去。”
韓葳聞言,下意識地轉頭往那貴客的方向看去,這一看卻差點驚訝地叫出聲來,這不是……三皇子趙靈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