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萱見常大夫跑了, 忙追出去,卻再沒看見常大夫蹤影,轉身看到那個藥碗, 腦中迴響着常大夫那句“煎錯藥了”, 不由心中哀嘆:“這都什麼事啊!”
韓葳還在屋裡痛着, 坐也不是, 趴也不是, 韓萱急得在院中直轉圈,轉到一半方醒悟,不由在心中罵自己一聲“太笨了”, 李迎潮的傷勢是機密,小妹的又不是, 幹嘛這會兒跟他搶大夫?小妹的身體本就已經在恢復了, 大概尋常大夫也是可以的?
韓萱終於鑽出了牛角尖, 連忙跑進屋中,也不知哪來的力氣, 一把就將韓葳背起,向鎮上的醫館跑去。
到了鎮上離得最近的一家醫館,大夫問道:“這是怎麼了?”
韓萱直接道:“吃錯藥了。”
韓葳這會兒疼痛已經略微減輕了一些,先前她見常大夫掉頭就走,便猜測自己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只是痛一陣子而已, 心下便不那麼害怕了, 這會兒聽韓萱這句“吃錯藥了”竟說得如此順暢自然, 似乎絲毫沒覺得詫異和奇怪, 當即若有所思起來。
韓葳的胃痛確實如她自己所料,痛了幾個時辰, 自己就好了。韓萱也忙得筋疲力盡,扶着韓葳,二人漫步往家中走去。回到房中,韓萱讓韓葳作在牀邊,倒了杯水遞給她,道:“晚上吃點什麼?”不待韓葳答話,自己繼續道:“算了,你剛傷了胃,就吃點白粥吧。”說着見韓葳皺着眉獨自出神,道:“你怎麼了?一路都不說話。”
韓葳道:“萱姐,除我之外,還有誰在喝藥?”
韓萱被她突然一問,眼神不禁閃爍起來,韓葳心下一沉,她能感覺到,這藥的性烈程度非同一般,八成那人病情還挺嚴重,想了想近來人事,突然想起哥哥的婚事中斷,大驚道:“是冉冉病了?”
“呸呸呸!”韓萱道,“你胡思亂想什麼,你未來嫂子好好在林家待着呢。”
韓葳心下不安,皺着眉繼續想,近來韓杉、韓芷她都見得少了,卻也不是完全沒見過,都實在不像重病的樣子,試探着道:“是林大人病了?”說完自己都覺不對,林晟病了用得着刻意瞞她麼?想了想又問:“我義兄出事了?”
韓萱自覺快要招架不住了,把韓葳按到牀上躺好,道:“沒有誰病了,常老年紀大,軍中那麼多人那麼多藥,弄錯了也在所難免。明大哥在管城威風着呢,用不着你操心,你躺下歇一會,我去煮粥。”
韓萱沒想到的是,自己的話反而提醒了韓葳。常大夫是李迎潮的隨行軍醫,軍中那麼多人,能讓常老親自給診病的還真不多,又回想方纔常大夫舉動,心中頓時咯噔一下,能讓常大夫如此緊張的人,除了李迎潮還能有誰?
韓葳心頭像被剜了一刀,猛地一痛,面上卻若無其事道:“那我先睡一會兒。”既然韓萱那麼怕她知道,她就裝作不知道好了。
韓萱道:“那你睡吧,我就在外面。”說着起身離去。
韓葳眼角一滴淚總算忍到了韓萱轉身,緩緩滑落。
韓萱關上門,轉身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懊惱不已,她如何看不到,小妹明明馬上就要哭了。這事瞞不住了,韓萱從未像此刻這般期待李迎潮平安無事,哪怕只是多一點點的希望,她都可以去跟韓葳老實交代,只是如今,生死邊緣,要如何去說?
韓萱又託城中駐軍幫她去找秦淵,這些士兵都知道韓萱是淮安王親姐,自無不應。夜裡,韓萱確定韓葳睡下了,悄悄關上門,在門外等秦淵。不一會兒,秦淵匆匆過來,二人去附近溪邊詳談。
韓萱開門見山,開口問李迎潮病情,秦淵只是搖頭,不發一言,韓萱六神無主道:“這可怎麼辦?”
秦淵這些日來跟着韓杉,爲穩定肅王軍四處奔走,此刻也是心事重重,一時沒想到她是擔憂韓葳,只當韓萱指得是李迎潮一死,肅王軍將亂。
李迎潮也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母妃羊氏本就不是名門望族出身,當年身懷六甲之時,在戰亂之中被北遼人擄去,最終導致難產而死,羊氏家人怒而指責李擎蒼護救不力,關係破裂,後李擎蒼又將羊氏唯一的兒子送去永安爲質,羊氏家人更是誓與李家老死不相往來。
李迎潮倒是有個叔父,乃莊璟麾下一校尉,在肅王軍中沒什麼威望,破罐子破摔得過且過,都很少會有人想起他這麼個人。該叔父也因不受重視,與李迎潮關係淡漠。
若李迎潮不在了,肅王軍會分崩離析麼?秦淵想了想,思忖着道:“若小肅王不在……還有淮安王。”
韓萱一愣,半天沒明白他的意思,待尋思過味兒來卻嚇一跳:“你開什麼玩笑?”
秦淵苦笑:“這玩笑可不是我開的,老天就這麼安排的。”
秦淵說完自己也愣忡了一瞬,這玩笑到底是老天開的還是李迎潮開的?
之前秦淵剛收到李迎潮給韓杉的冊封書時,反應也是覺得莫名其妙,費解異常,只能以李迎潮太想籠絡韓杉爲由來說服自己,現在看來,倒像是安排後事似的。
秦淵剛覺得自己過於多心了,轉念又想起一事,那就是李迎潮手書的那紙冊封書,最初上面寫的並非“淮安王”,而是“荊楚王”,塗改過的痕跡很明顯。
衆所周知,東齊高祖稱帝前的封號就是“荊楚王”。三百年前,荊楚王還是荊楚將軍之時,乃是自己義兄長安王麾下一員大將,後來長安王英年早逝,荊楚將軍便接手了義兄基業,成了“荊楚王”。
秦淵忽然明白了,這是李迎潮對他和韓杉的暗示,那韓杉看明白沒有?秦淵回想這些日韓杉的舉動,很是疑惑,絲毫沒有頭緒。
韓萱暫時沒心情討論這個不着邊際的話題,當即打斷了秦淵的沉思,道:“你能帶我去看看李迎潮麼?”
秦淵猶豫了一會兒,最終答應了。
二人沿着溪流一路向北,在快接近北門的一處宅院中停了下來。“就是這裡了。”秦淵道。
韓萱看着這院子,心中不禁有些感動,一個城南,一個城北,李迎潮選擇來這裡,大概是希望常大夫還能同時照應韓葳的吧。
韓萱二人都沒發現,街口轉角處,暗處的韓葳正同韓萱望着同一棟宅院,癡愣出神。
秦淵帶着韓萱進了城北那棟宅院之後,韓葳便自己回去了。第二日早起,姐妹倆皆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飯間,韓葳希望韓萱能跟她說點什麼,但韓萱一言不發,韓葳一顆心沉到了谷底。韓萱還不打算跟她攤牌,那就是情況還沒有好轉,不說,已經等同於說了。
韓葳打起精神,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道:“萱姐,我覺得昨日醫館那個老頭挺有意思的,等會兒我自己去找他診脈抓藥,常大夫若來了,你就同他講我已經大好,不用他大把年紀每日跑了,怪不容易的。”
韓萱聞言,愈發覺得飯菜難以下嚥,心疼小妹,不知不覺就掉了一滴淚到碗裡,索性放下碗筷,低頭呆坐着。
“阿姐,你別掉眼淚,”韓葳聲音隱隱有些顫抖,“我……我害怕。”
韓萱心口上像堵了一塊炭似地燒得難受,不吐不快,心道反正韓葳現在已經這麼難過了,見與不見有什麼區別?當即“啪”地一拍桌子,站起身:“這樣瞞來瞞去到底是爲什麼?管它呢,我現在就帶你過去。”說着牽起韓葳的手,姐妹二人一路奔向城北。
二人氣喘吁吁地停在那棟宅院門口,韓萱面對着韓葳,撫着她的肩膀鄭重道:“大家瞞着你是因爲擔心你,而我帶你來,是因爲相信你,我妹妹絕不是一個會在這種時候脆弱不堪的人。”
韓葳聞言愣了一瞬,竟連念着李迎潮的心思都淡了幾分。姐妹倆從小一路科插打諢地長大,太過親密,吵架鬥氣之事偶有發生,但表露感情的肉麻話是幾乎從未說過,韓葳更是很少見韓萱如此嚴肅的一面,不禁破涕爲笑,道:“阿姐你放心,我保證不給大家添亂。”
韓萱放下心來,正要帶着韓葳進門,夏侯霄突然不知從哪冒出,幽靈一般攔在二人身前:“你們不能進去。”
韓萱道:“爲什麼?我昨晚上剛來過。”
夏侯霄不動聲色地瞥了韓葳一眼:“她不可以進去。”
“廢話,”韓萱有點不悅,“要進去的就是她!”
夏侯霄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讓開門口的意思,韓萱剛要繼續理論,韓葳拉住她,自己上前,略感尷尬地低聲道:“這位大哥,我們在西竹關前和管城都見過的,我……”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夏侯霄不待她說完便道,“但是小王爺本不想讓你知道他在此,萬一他好不容易醒來,突然看到你,又嚇回去了怎麼辦?”
韓葳:“啊?”她有那麼嚇人麼?
韓萱心道這人是不是休息不好,腦筋不太清楚,耐着性子道:“你既然知道我們是誰,就更要對我們客氣點了。裡面的那位女大夫,藥聖孫垚的弟子,是我親姐,你再敢攔我,我立即叫她出來回家你信不信?。”
夏侯霄兩眼望天:“不信!”
正僵持的當口,院中突然走出一人,叫住了夏侯霄,正是陸仕潛。陸仕潛看了看姐妹倆,嘆了一氣,道:“小王爺需要靜養,萱小姐請回吧,我帶她一人進去即可。”
韓萱略一猶豫,對韓葳道:“那行吧,你自己進去,可別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