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平川與趙辰央秘密商議的結果,遠在千里之外的趙靈昭自是不知,他的奏本送出之後便不再放在心上,轉身就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肅清鎮海沿邊海寇的事情上。越東鄉急於立功表現,刀尖一轉,毫不留情地對準了自己曾經的同僚和徒子徒孫們,僅僅兩個月的時間,趙靈昭便積累了足夠的戰功,剛剛整理好戰報,又對軍中重新做些部署,便接到了趙辰央召他回京的旨意。
趙靈昭思慮再三,將越東鄉提到了鎮海軍統領的位置上,江帆爲副,繼續留在鎮海軍中,江漁、肖銳並三百軍士隨他回京。此行全是軍中之人,就連趙靈昭本人也比入軍前少了許多皇子習氣,一行人快馬加鞭,晝夜兼程,第十五日便抵達江夏。
隨行三百軍士,一部分是趙辰央特許給趙靈昭的親兵,一部分是趙靈昭早前請過旨要編入禁軍充當教習之用。即便如此,趙靈昭也不敢大意,早早派了傳令兵提前疏通城門守軍,以防出現誤會。
三皇子歸京的消息就這樣在城中傳開,朝臣們此時也顧不得忌諱,紛紛來到城門口迎接。大皇子趙靈暘託病沒有現身,二皇子趙靈暉乾脆也躲了起來。雖然賜婚聖旨還沒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聖上這回似乎是有意要爲這位三皇子做主了,箇中深意值得揣摩,只不過大部分人自以爲看得明白,還當韓家要嫁的是那位小女兒。
趙靈昭策馬行在最前方,遠遠看到城門口聚集了那麼多朝臣,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低聲對左首邊的楊蘇道:“恐怕要和這些人廢話一段時間了。”
楊蘇掃了一眼前方人羣,見一堆朝臣恭敬而立,旁邊還圍着一些出入城的百姓,不明就裡地觀望着,不由笑道:“殿下若乏了,直接往裡走就是,我來應酬他們。”
趙靈昭搖搖頭:“這種時候,該擺的姿態可不能少,還是須我自己來才行。”
楊蘇眼力好,望着前方“咦”了一聲,道:“殿下,我看到相府的那位杉公子了,”說着又一笑,“他身後還有一輛馬車。”不言而喻,韓杉身邊的,自然是韓府的馬車,出門坐馬車的,想必是位小姐。
右首邊的肖銳也早早認出了韓杉,卻是眼神一閃,沒有說話。趙靈昭轉頭看了看正竊笑不已的楊蘇,知道楊蘇猜測馬車內的人是韓葳,但趙靈昭自己卻隱隱覺得不對勁,他印象中的韓葳,可不像個能坐得住馬車的千金小姐,更不太可能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前來迎接自己。韓平川若來迎接自己,不可能當着朝臣的面縮在車裡,那韓杉身後跟着的馬車內會是什麼人?
趙靈昭壓下心中怪異,放馬緩行。片刻之後,隊伍眼見着朝城門靠近,韓杉卻是駕着馬車,在朝臣們動作之前率先出衆,直直停在了官道中間,攔在了趙靈昭的馬前。後面的朝臣見狀紛紛詫異,不明所以,停在原地不敢妄動,有個別已經邁出了步子的,朝左右看了看,又不動聲色地退了回去。
趙靈昭及時勒馬,只見韓杉跳下車伕位置,上前一步跪在馬前,“殿下恕罪,我二姐有幾句話想對殿下說。”
“二姐?”楊蘇納悶地低聲道,轉頭看了看肖銳與江漁,三人眼中俱是詫異之色。
趙靈昭聞言不禁看向那輛馬車,只見車簾掀起,韓芙從馬車上躍下,淡然理了理衣裙,盈盈拜倒,口中道:“韓芙拜見殿下,殿下遠行辛苦。”
韓家姐弟跪在地上,趙靈昭不敢怠慢,壓下心中疑問,翻身下馬,虛扶一下韓芙,“二位請起。”
韓杉起身後便躬身退後,只剩韓芙略低着頭站在趙靈昭身前。饒是韓芙在繡坊已習慣了被人圍看,此刻單獨面對趙靈昭,心中還是心跳加速,有些緊張。趙靈昭不動神色地打量着她,倒是絲毫沒看出她的緊張,只覺得在這種怪異場面下,這位韓家二小姐實是有點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魄。
“芙小姐這是何意?”趙靈昭開口問道,心中想的卻是,韓家的女孩都喜歡這種莫名其妙、沒頭沒腦的登場方式麼?
韓芙穩了穩心神,擡起頭正視趙靈昭,微微一笑:“也沒什麼,只是有個消息想告知殿下。”
趙靈昭也笑了:“什麼消息,要勞駕芙小姐親來告知?”
“我希望殿下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是從我韓芙這裡,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趙靈昭聞言皺了皺眉,實在猜測不出韓芙能有什麼消息是一定要此時此地告知自己的。韓芙見他目光中的驚訝和疑惑不似作僞,心道是了,即便趙靈昭在宮中有耳目,但之前他一直在路上,收不到消息,當即輕輕一嘆,開口道:“聖上有意將韓芙指婚三殿下,應該會很快找殿下談這件事,希望殿下早作打算。”
趙靈昭不禁愕然,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對這個韓家二小姐印象模糊得很,只是芙蓉繡坊京中盛景,他也曾去過兩次,遠遠觀望,只記得是位嫺雅的大家閨秀,沒什麼特別之感。然而此刻這位一向優雅文靜的相府小姐,卻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告知自己這樣一個消息,實在是有些驚世駭俗,讓他一時措手不及,“爲什麼?”趙靈昭不解問道。
“請殿下先恕韓芙直言冒犯之罪,”韓芙屈身一福,道:“葳葳不願嫁你,韓芙不想看到老父爲難,小妹委屈,所以此事是我主動向家父提出,希望殿下心中不要對家父存有芥蒂。”
趙靈昭聞言,眼中微露不悅之色,心中有種遭人擺佈的荒謬之感。韓芙直視趙靈昭的眼眸,沒有絲毫閃躲,平靜地繼續說道:“殿下若不願意,大可在皇上提起此事時一口拒絕,反正聖旨還沒下,皇上想必也是在意殿下自己的想法。但韓芙希望殿下明白的是,這已經是韓家對殿下做出的讓步,無論殿下接不接受,都不應再強迫我家小妹,讓我父親爲難,否則,殿下可就有失身份了。”
趙靈昭沉聲反問:“強迫你家小妹?”。
“葳葳纔剛回到家,就被你的一道上書嚇得又離家出走一次。她若是犯起倔來,只怕是寧折不彎的。”
趙靈昭一愣,略感意外,旋即苦笑起來,他早前與韓葳同船多日,能感覺到韓葳對自己不夠親近,但是卻並不心急,想着等自己回到永安後再作打算,自信早晚能夠讓韓葳傾心自己。不料後來又被林彥和範碩亦真亦假的玩笑話引得一陣心急,便賭了一招險棋,竟就這樣錯過了,一時後悔起來,覺得也許自己早些表露情意,對她再溫柔和善些,這事或許不會到這步田地。
後面不遠處的朝臣們早已目瞪口呆,眼見着韓家二小姐大庭廣衆地和三皇子竊竊私語了半天,也沒人敢上前打擾,紛紛怪忖這是上演的哪一齣,感覺自己實在理解不來。
趙靈昭微一恍惚便恢復了從容之態,再看韓芙,心中難免生出幾分尷尬之感,略一欠身,道:“此事我心裡有數了,多謝小姐傳訊,請回吧。”
韓芙回禮,轉身向韓杉點了下頭,一撩下襬,起身鑽入馬車。趙靈昭眼神一動,突然覺得這位芙蓉坊主,遠沒有看起來的那麼文弱。
韓杉將馬車駛下官道,退讓一旁,趙靈昭朝韓杉略微點了下頭,韓杉跳下車,退立一旁,肅然執手還禮。趙靈昭不再有心情應酬,直接縱馬快奔入城,肖銳跟隨,楊蘇、江漁等人留下善後。
韓府的馬車一直停在城門外至衆人散去,秩序慢慢恢復如常,過往行人也不再對其側目了。車內的韓芙輕聲一嘆,對韓杉道:“所有人都以爲,三皇子只是拿這麼一樁婚事試探爹爹和聖上,我卻覺得,我們都低估了他對葳葳的心意,也許葳葳嫁了他,也算不得多麼不幸。”
“二姐……可是後悔了?也許現在還來得及。”韓杉在車外問道。他心中對於此事着實有些矛盾,既擔心韓芙嫁過去會受委屈,但另一方面,韓葳經此一事,性子變得沉靜了許多,不復往日的單純開朗,韓杉也不免有些傷感,一時間竟是沒尋到合適的時機向韓平川稟明林冉的事情。
“事已至此,哪還有什麼退路,要是再反悔,徹底得罪了這位殿下,惹得皇上不快不說,就是韓家也要成爲整個大趙的笑話。回家吧!”韓芙說着又一聲輕笑,“江漁回來的消息,可以讓萱妹高興一下了。”
韓杉坐上車伕位置,笑道:“那倒是,現在江家應該不會猶豫他們的婚事了。”
楊蘇正在城外與城門衛商議安置一行軍士,擡眼見韓杉駕着馬車緩緩入城,偷偷拿手肘杵了一下江漁,笑道:“愛慕我們殿下的姑娘當然不少,但敢這樣公然攔路的還真是頭一遭,有血性哈哈!”
江漁沒有跟着笑,“嘖”了一下,低聲道:“真是咄咄怪事!”
趙靈昭一路縱馬回府,心中煩躁不已,府上家老出來迎接,趙靈昭道:“你去傳話給宮裡的人,就說我身體不適,晚幾日進宮述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