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葳追上了白衣人一夥, 走在後面的幾個護衛轉身,橫刀將她擋住,韓葳雙手攀在刀鞘上, 墊着腳瞪大眼睛望着轉過身來的白衣人, 心道沒錯, 就是他, 那個曾經在永安城中出現過的宗遙。韓葳一臉激動地笑了, 灰撲撲的小臉上露出一排白牙:“你……你還記不記得我?”
宗遙原本一臉淡漠地看着她,見她眼中激動期翼的神色不似作僞,不由失笑:“姑娘認錯人了。”話音未落人就轉身, 不再理她。
“哎,你別走……”韓葳不顧侍衛阻攔, 執意向前追去。
宗遙腳步一頓, 似是猶豫了一下, 再次轉身,神情疏離道:“你有何事?”
“那個……我, ”韓葳扭捏半天,又看了看藥鋪門口昏迷着的黎曉,把心一橫,道:“我想跟你……跟你借點錢。”這話雖然有些難以啓齒,但想着這人早前從韓芙那裡拿走了兩幅價值不菲的刺繡, 又得過自己一副玉棋, 便覺得找他江湖救急一下也不算過分。剛想接下來解釋一下他們之前見過, 宗遙卻好似聽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事情, 朗聲大笑起來, 很是隨意地對身旁隨從道:“這小乞丐還挺有意思的。”
衆人聞言皆笑,望向韓葳的眼中滿是輕蔑之色。宗遙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韓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不由大怒。這麼多日的狼狽逃竄、風餐露宿、心驚膽戰她都咬牙挺過了,卻唯獨不能忍受這種羞辱。“你站住!”韓葳喊道,宗遙卻不再理她,在一衆人的簇擁下越走越遠。
韓葳想追上去,卻被留下的兩名黃衣侍衛攔阻,其中一人將韓葳推到在地,冷喝道:“哪裡來的乞丐無賴,竟敢糾纏太子殿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太子殿下?”韓葳倒在地上愣了一瞬,眼見着宗遙走得不見人影了,心中一陣淒涼。本以爲遇到個可以求助的故人,不料卻是個高攀不上的大人物。韓葳轉頭看了看尚在昏迷中的黎曉,不禁一陣苦笑,她自己都不知道生機在何處,又如何保黎曉性命?
韓葳紅着雙眼擡頭望了望天,多日來的憋屈與壓抑在心中突然就決了堤,毫不留情地衝垮了她全部的意志,無力起身,充滿了走投無路的挫敗感。兩名黃衣侍衛的蔑視之意中又夾雜着幾絲憐憫,韓葳卻沒了憤怒,腦中麻木地閃現出這一路上的一幕幕。
韓家遭遇危難之際有黎曉爲她仗義奔走,二人被追得流落山野時有砍柴大叔熱心相助,在江上遇到歹徒時還能找到一點水糧果腹……似乎老天爺玩弄起她來不亦樂乎,但又似乎,總是給她留了那麼一線生機!
這條爛命固然負債累累,但是,若讓它就此無聲無息地結束,那這一輩子到底有什麼意義?
韓葳突然笑了,內心殘存的那一星不屈不撓的意志重又燎原,眼底的執着再次綻放出光彩,亮得熱烈鮮活,亮得動人心魄。韓葳強撐着起身,定定地站在餘下的兩名黃衣侍衛面前,一身的落魄晦氣彷彿被瞬間抖落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畏的氣勢。老天想把她當成一個可以任意捏玩的泥人,可她畢竟不是一灘泥,不是麼?
“誰給你的權利隨便稱人‘乞丐無賴’?請你道歉!”韓葳挺直了腰板,沉聲道。
那麼多艱辛都挺過來了,焉知這個宗遙不是她再一次絕處逢生的機會?韓葳在心底盤算着,她一定得再見到宗遙,引起他的注意。
那先前出手推她的侍衛被她突如其來的架勢衝得一愣,不過眼下韓葳畢竟一副面黃肌瘦寒酸相,再怎麼橫眉怒目,這侍衛也沒把她放在眼裡,反而覺得有點滑稽,差點笑出聲來,不過再一對上韓葳凜然慄冽的雙眼,不知怎地就笑不出來,只好故作鎮靜地無視她,對同伴道:“一個瘋丫頭,不用理會,走吧。”
“道歉!”韓葳眉頭一皺,沉聲喝道,轉頭看到地上有一截樹枝,便伸手拾起,一時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就這樣以樹枝作劍,不要命地衝了過去。
兩名侍衛一時皆驚,暗忖這女子的來勢竟蘊含着精妙劍法。原來在黎曉重傷之前,韓葳怕自己拖後腿,曾見縫插針地又學了幾招劍法,不過也就是幾招而已,加之她沒有絲毫內力,手上也沒什麼勁道,第一招過後,樹枝倒是刺到了先前開口說話的那名侍衛,可惜的是,不僅連人家皮毛都沒傷到,反而激怒了那人拔刀相迎,韓葳立馬捉襟見肘,落了下風。另一名侍衛站在一旁猶豫了一下,似是看出韓葳只是色厲內荏,搖了搖頭沒有下場。
黎曉那邊還在昏迷,韓葳險象環生,好在她從小淘氣好動,身體靈活,又有從黎曉那學來的一套半劍法。黎曉的功夫本就走的是輕靈飄逸、虛虛實實的路子,此時韓葳雖躲閃得狼狽,卻也一時沒有大礙,偶爾還能抓個縫隙還個手,她自忖力弱,招式在她手中沒絲毫殺傷力,便愈發地狠厲,一出手就是不問代價只求傷人的打法。
儘管如此,雙方力量還是太過懸殊,那侍衛起初還手下留情,奈何韓葳卻一副直要拖他同歸於盡的架勢,黃衣侍衛心中惱怒,一刀砍向她左臂,韓葳堪堪避過,踉蹌了幾步,站立不穩之時又被一腳踢在腹部,直飛出十幾步遠,重重摔在地上,噴出一口鮮血來。
一時間,沿街商鋪裡的人和過路人三三兩兩地圍了過來,指指點點地旁觀。韓葳想要引宗遙出來,一心要把事情鬧大,隨便拿袖子擦了擦嘴角,便不顧傷勢,咬着牙爬起來又衝了上去。
那侍衛正收刀入鞘,冷不防一擡頭看到韓葳又撲了過來,一時怒不可遏,打算下狠手好好教訓一下她。就在這時,一個低沉蒼老的男聲傳來:“住手!”
韓葳回頭,只見一個鬚髮皆白,身着灰色道袍的老者緩步走來:“大庭廣衆之下如此欺凌一個弱女子,太子殿下的人好生威風。”
隨着老者漸漸走進,韓葳看清這人雖鬚髮皆白,卻面有紅光,雙目炯炯有神,沒有半分老態,反而氣宇非凡,超然出塵。他轉頭默然打量了一番韓葳,道:“青蓮劍法往淺了說,是重在輕靈飄逸,往深了說,義在熱愛,愛生命,愛世間萬物,你這般不要命的無賴打法,已是從根本上違背了此劍的真髓。敢問姑娘,你這劍法從何處學來?”
“你……你是誰?”韓葳趔趄了一下,勉強站穩,壓下喉中一股腥甜,瞪着眼睛愕然問道。
老者不待答話,旁邊的黃衣侍衛卻迅速收了招,垂手低眉道:“黎……黎老先生。”
韓葳看了眼被拂在地上的破樹枝,回想了一下剛剛自己瘋狗一般的德性,很是詫異這白髮老者竟能從自己亂七八糟的招式中認出劍法,又兼身旁的黃衣侍衛恭敬地稱他爲“黎老先生”,韓葳心中一動,登時猜到自己遇到誰了,這人八成就是明城虎曾經提到過的“酒劍仙”,黎曉的父親黎太白。
韓葳念頭一起,心中一塊大石陡然落下,心勁驟鬆,便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下放聲悲哭,哭了兩下又開始笑起來,髒兮兮的臉上都是淚,衝得一張小臉灰一道白一道的,惹得黎太白和黃衣侍衛俱是一臉愕然。
那侍衛心中一陣忐忑,擔心韓葳與黎太白有什麼關係,再在他面前告一番惡狀,這黎太白可是老國師的貴客,搞不好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韓葳正激動得又哭又笑,顯然沒心思告狀,黎太白尷尬地咳了兩下,道:“那個……雖然你這劍法使得很是……難看,但老夫也沒打算同你追究什麼……”話音未落,便見韓葳神情凌亂地點了點頭,然後顫巍巍地伸手指向藥鋪門口。
黎太白順着她的手指望去,忽然心下一凜,那躺在地上之人雖然面目不清,但卻有種熟悉之感,不由眸光一緊,一陣風似地閃了過去。
“曉曉?”黎太白看清黎曉後輕聲喚道,神色凝重地給她號了下脈,又輕輕將人抱起,臉上滿是憂心與關愛。
這一路到底是誰護送誰,委實已經說不清了,但總算柳暗花明又一村,韓葳不由長舒一口氣,對未來也生出幾分自信與希望,淚痕未乾的臉上終於現出一抹正常的笑意,然後兩眼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