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葳穿着李迎潮的衣服,做起事來難免心不在焉,她想幫樑媽把重重的一大壺水放在炭爐上,不料爐中突然爆出一個火星,嚇得她忙閉上了眼,水壺放得過偏,栽歪了下去,連帶着一塊紅彤彤的炭掉出來,韓葳下意識地去扶正水壺,火炭便直接掉在了她的手腕上。
“呀!”韓葳一聲輕呼,手腕上瞬間就被燙掉一層皮,露出了血肉。韓葳顧不上疼,心裡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還好挽起了袖子,沒有燒壞衣服”。
“哎呦,”樑媽扔掉手中柴火,急道:“我帶你去包紮一下。”
二人剛出廚房,就見李迎潮迎面走來。李迎潮乍一見韓葳穿着自己的衣服,腳步頓了一下,眼中不由自主地現出笑意,韓葳臉一紅,低下頭去,李迎潮這才見樑媽正託着韓葳的手腕,上面一個紅得刺眼的傷口,忙一個箭步衝到韓葳跟前:“怎麼回事?”
“殿下來得正好,”樑媽道,“被炭火燙到了,你陪她去包紮一下,我得看着火。”
“好,你去忙吧。”
李迎潮說着就將韓葳引到房間,拿出藥箱,細心地幫她處理傷口。二人手指之間總是有意無意地觸碰,沉默之中偷偷擡眼,眼神又總是撞個正着,韓葳心下難爲情得要死,索性閉上了眼,不去管它。
“好了,”片刻之後李迎潮開口道,“不知會不會留下疤。”
韓葳睜開眼,見手腕上纏着一圈紗布,傷口好像也不怎麼疼了,只是略微有點癢,不知李迎潮給她塗的什麼藥。
李迎潮又仔細打量了一番穿着自己衣裳的韓葳,忍不住輕笑了起來。韓葳瞥了他一眼,不由撅起嘴,嗔道:“不許笑!”
李迎潮忙止住笑,見她眉頭緊鎖的模樣,輕輕握住韓葳的手:“疼麼?”
“沒……還好。”韓葳低頭應着,心又開始亂了起來,有些迷茫,有些忐忑,又好似有幾分躁動,攪得她又險些落下淚來。
李迎潮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一陣心疼,不捨得放開握在掌中的手,反而抓得更緊了:“我……知道這很唐突,但是你……可以等我嗎?”
韓葳擡眼,被李迎潮眼中的期許刺得一陣恍惚:“等……什麼?”
“等我娶你!”
“你怎麼做到?”韓葳心痛地想,然而她不想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只是苦笑了一下,低頭不再看他。
李迎潮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抓起她的另一隻手腕,有些急切地道:“給我五年時間,我一定做到!”
李迎潮的眼中滿是堅定的自信,甚至還有幾分狂亂,有那麼一瞬間,韓葳甚至覺得自己根本就不瞭解這個人。韓葳吃驚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李迎潮,又驀地回過神來,手腕被他抓疼了。李迎潮眼神不由一暗,手上力度減了幾分,仍舊不想放手。
韓葳冷靜下來細思他的話,覺得根本沒有可能,韓府的女兒是不可能嫁給肅王世子的,就算自己的爹爹韓平川同意,皇上也不會同意,除非,這大趙國再來一次天翻地覆!
李迎潮眼底的渴望那樣真切,韓葳卻因這個念頭而霎時間變得臉色慘白,望着李迎潮的眼中現出懼意,不自禁地抽出了手。
李迎潮見她反應,驀地打了一個激靈,眼底的火焰漸漸熄滅,人也冷靜了下來。 “呵……”李迎潮退後一步,輕聲一笑,卻笑得韓葳內心一揪,“是我糊塗了,我怎麼能讓堂堂的相府千金,無名無分地跟着我浪跡天涯。”
“哦,”韓葳有些歉疚,心道自己誤會了他,又見他神色落寞,略感心疼,張了張口:“我……”韓葳不知道該說什麼,說我願意跟你走?自己有那麼多疼愛自己的家人,難道都比不得這個李迎潮重要麼?韓葳搖頭苦笑,道:“我們都不是那樣的人。不管我們活得再渺小,都有自己想要堅守的東西。”
韓葳只道李迎潮是一時衝動,若他肯走,肯不顧後果地拋了這質子之身的羈絆,又何苦在這永安城中一熬十年。
“對不起。”李迎潮輕聲道,這一句話,彷彿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氣。
一句“我們都不是那樣的人”,驅散了二人之間僅有的那一點曖昧,不知怎地,韓葳突然就釋然了,不過是老天一不小心安排錯了的一場邂逅,何苦非要將自己陷入那求不得的泥潭當中?
韓葳一笑,走出房門,坐在門前臺階上,冬日的暖陽灑在身上,韓葳突然有種長大了的感覺。雖然心中還是會隱隱地一陣酸楚,雖然眼眶還是會時不時地發熱,但她下定決心,要把在這一年萌芽而生的那份心動,完好無缺地埋在記憶裡,趁着這淡淡憂傷還不至於傷人肺腑,還可以微笑着忍受,甚至回味。
李迎潮無聲地坐在她身邊,心裡明白,這也許是此生最後一次與她並肩而坐了吧。
院中花池裡的枯草間落下一隻小麻雀,嘰喳了兩下又撲閃着飛走了。韓葳轉頭看了看李迎潮,碰巧李迎潮也轉頭看她,二人相視一笑,就這樣泯了前塵。
二人就這樣坐在階前曬着太陽,不一會兒,樑媽提着個籃子走來,將籃子一把放在韓葳腿上:“小姐喜歡吃山楂不?先墊一下肚子,晚一點再開飯。”
韓葳看着一籃子紅豔豔的山楂果,喜道:“我最喜歡吃山楂了,謝謝樑媽!”
樑媽轉身回了廚房,韓葳拿起一顆山楂遞給李迎潮,李迎潮卻眉頭微皺,向後躲了躲,韓葳笑道:“嘗一個嘛,你看它長得這麼好看。”
李迎潮不禁莞爾,原來她吃東西全憑長得好不好看,又見韓葳笑靨如花的模樣,心中一嘆,伸手接過,咬了下去,頓時酸得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韓葳見狀大笑,李迎潮道:“酸得很,我從來不吃這個,不知樑媽怎麼突然買了這東西來。”
“多好吃呀,”韓葳拿起一個送到嘴邊,咬了一口繼續道:“小時候我生病喝湯藥,孃親總是拿糖給我吃,可我偏不愛吃糖,就吃山楂來驅趕苦味。”
李迎潮聞言,閉着眼將手裡的山楂吃完,突然覺得這味道也沒那麼難以忍受,便同韓葳一塊,一個接一個地吃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樑媽回來,見籃子都快空了,驚道:“啊呀你們兩個吃了這麼多,我還打算剩下的做糖葫蘆呢,這可好,快被你們吃光了。”
李迎潮笑道:“府中又沒小孩子,做什麼糖葫蘆。”
樑媽道:“你們兩個在我眼裡可不就是孩子麼。”說着搶過籃子,“快別吃了,等下還怎麼吃飯啊!”
“不能吃飯了,”李迎潮手捂腮邊,“牙已經軟了。”
韓葳在旁笑個不停,她心結已解,面對李迎潮時就少了幾分扭捏,也就不急於離開世子府了。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同爹孃賭氣,但是終身大事落得這麼個無可奈何的結局,她心裡無法不委屈,還是不想回家,不知不覺就待到了晚間。
這期間,駱無霜乾脆躲在房間不出來,連峻和餘勝翼爲了不惹韓葳疑心,也做了些掃掃院子之類的活計。
飯後,韓葳與李迎潮再次坐到了階前。李迎潮面帶微笑,靜靜聽韓葳口若懸河地講着出行見聞,從桑洲城的琴藝大會,到瀛洲島國海臨風的莊園,順帶也說了一些趙靈昭和越東鄉的事,此事肅王府的密報網還不及整理傳送,李迎潮剛好從韓葳口中聽到了一些細節。
“所以,三皇子將越東鄉留在鎮海軍,那位林太守豈不是很不痛快?”李迎潮問道。
“應該會吧,誰知道那個趙靈昭怎麼去安撫人家。”韓葳心中還在氣惱趙靈昭的突然襲擊,加之在李迎潮面前沒有半點戒備之心,言語之間一直對趙靈昭毫不客氣地直呼其名。
李迎潮突然覺得,韓葳就像一隻小黃鶯,嘰嘰喳喳地落在他生命中,只是,這隻小黃鶯很快就會飛走了。
韓葳給世子府帶來了難得一見的生氣,就連餘勝翼都假模假樣地拖着個大掃把,總是想方設法要混進這院中來。
李迎潮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之意很明顯,就是——你能走遠點麼?
餘勝翼撇了撇嘴,扔掉掃把,閃身出了小院,覺得百無聊賴,遂抱了一罈酒,又跑去後院那棵老樹上看風景。
餘勝翼在樹上調整了半天姿勢,總算舒服地坐穩,剛要抱起酒罈子灌上一口,突然見一個人影從牆外凌空飛起,朝樹上落來。
那身影一身黑色勁裝,悄無聲息,輕靈似燕,婀娜似舞,餘勝翼都想要喝一聲彩了,只是這黑衣人顯是沒料到樹上竟然有人,落腳之處不太妥當,很不幸地踩到了餘勝翼的小腿上。
餘勝翼當然不會老老實實讓她踩,腿一抖,黑衣人一個不穩就要滑落下去,卻又下意識地朝餘勝翼抓去,結果,餘勝翼的酒罈子脫手而出,同黑衣人一齊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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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黑衣人一聲輕呼,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酒罈子的碎片遍地都是,她一個不慎,被碎片紮上了手心。
餘勝翼躍下樹來,見黑衣女子面罩之外的一雙眼很是清澈明亮,不由笑道:“小妞兒,你打碎了本爺的酒罈子,讓我想想,怎麼讓你賠償纔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