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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深山上人聲嘈雜喊殺震天, 山腹溶洞之中卻靜寂一片一如往昔。天鏡海眼碧水如鏡微波不興,無數巨大石柱兀自佇立洞中,其上所雕繁複紋路微有紅芒流轉。
困魔之陣運轉不休, 卻無人知曉海底那逆天而生的絕世魔物己然逃出生天。現下正在隉陵氏宗祠禁地之中翻天覆地不亦樂乎。
雲中君短刃一頓將右手中指割破, 以血爲媒緩緩步行, 以溶洞之中靠近海眼的巨大石柱爲中心繪製集水之陣。
刀口極深鮮血如注, 沁出太湖君蒼白指尖落於巖面卻不下滲, 其色極豔晶瑩如玉,一點清水秀蓮清渺之香細細散開。
太湖君一手斂袖,目光低垂面色肅然, 天鏡碧水盈盈波光映去其上,更顯面色蒼白, 蕭瑟低婉幾無人氣。
他步行雖緩卻或頓或行獨有乾坤, 右手五指連連變勢, 長袖或揚或收,配了足下步伐, 竟仿是一場法陣祭舞,舉手投足大有古風。
水光一線乍明還暗,太湖君越行越急,身形若聚若散,光影分合莫知所出。
石柱周圍集水大陣漸己成形, 紋路繁複氣象森嚴, 空氣之中水汽越發濃重。汩汩之音漸大, 仿是水流由遠及近, 正迤邐而來。
煨燼將軍跪於旁側, 灰瞳微暗眉頭緊皺,本就過爲凌厲的面部曲線越顯肅整。
少傾法陣幾成, 太湖大人雙手結咒站於陣心,海眼之中碧濤忽起,白浪相逐,洞中搖光掠影斑斕如錦,碧色水光與法陣血紋遙相呼應。
太湖大人長身而立,衣襟無風自動,面上青符忽現轉瞬無蹤。
煨燼將軍跪在一旁只覺陣中水系法力洶涌澎湃,宛如暴風之海,無形之浪直排洞頂,彷彿瞬時便能將那素手持陣之人橫卷而去。
離開深海水域甚久,煨燼久未感到如此豐沛激昂之水力。此時全身血液急速流動,五臟如沸,骨骼咯吱作響,靈力奔涌全不可抑,恨不得一躍而起。
可那人獨立陣中,宛如置身於峰頂浪尖卻全然不受影響,淡聲吩咐,聲音不高傳入耳中卻字字清晰“煨燼,你速去將那魔物隉陵蒼引來此處!”
既爲多年下屬又爲生死摯友,煨燼將軍一向對太湖大人言聽計從,如此時候卻不動身,伏下身去重重扣首,悽聲道“大人…何苦如此…”七尺男兒,一言即出便己哽咽。
太湖君卻脣含淡笑輕鬆以及,溫言道“本君煞費苦心於囚牢之中隱忍許久,特地選了這山中水氣最重之地,以血佈陣。不拉那隉陵帝君同下黃泉,豈不是太過便宜?”
“況且你也知曉,多年之前他以雲中族變阿晉被囚誘我出兵,令我二人心生嫌隙此生難消,不向他討個說法,便是九泉之下本君亦心有不甘。”
他擡起眼來恍恍惚惚的笑,目色一掃陰霾,竟似柔如春水,聲音愈低如耳語“這艱難世間苦中行路,阿穎早是倦了。不如就此歸去,也便罷了…”
言中蕭索嘆息讓煨燼將軍瞬時紅了眼眶,喉中哽咽全不能言,諸般往事轟然而來,漫如海潮。
他心志奇堅從不服輸,從不妥協亦從不軟弱。
他可以忍辱負重在角鬥場中與妖獸相搏以娛衆人,可以沉默堅忍一面日日受辱一面苦心偷師,可以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昂首而直行,也可以爲那人一次又一次退讓到再無可退。
如此一生便也真是夠了…煨燼深深埋下頭去重重扣首,一言不發站起身來轉身便行,額上青筋隱現,神色極是可怖。
那人卻在他身後淡聲說道“還請轉告雲中晉,就說…太湖穎與他來世再見,千年萬世絕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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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世再見?
這世上哪有什麼所謂的來世?來來回回總是時不與我。若是真有的話…
一道巨大的慘白色光焰自日深山山腹迸裂而出,宛如一瞬電光直衝蒼穹雲端。
那一瞬天地變色雲裂月熄,仿是世界末日。撲天蓋地洪流一般的白光讓人只覺雙目欲盲。天地之前人命果如芥粉,瞬時可被這強大的力量碾爲細小粉塵。
浮於雲端的煙水浮城亦於天地之威中劇烈顫動,烈風撲面宛如利刃,宮城之前一衆羽族猛將都禁不住擡袖掩面略略側過身去。
唯有云中大人猛然站起身來,睜大雙眼一瞬不瞬向那自下而上直直劈開日深山的傾天白光直直望去,面色微凝,竟有驚駭之色,半響才略略回神,彎彎脣角輕輕笑了一笑。
白光裂山而出沖天而起,慘白耀目匯成光之白龍,隉陵蒼所化三眼魔物被困於其中,身形纏曲搏命掙扎終不得脫。
困頓之中仰天長嘶,聲音極爲悽利,傳於四野應和天威更令人心驚膽戰。它長尾連甩縱身向上,妄想衝入雲端擺脫光柱桎梏,卻終是力有不繼。
巨大身形被白光侵蝕,如冬雪消融,最後竟連殘影亦不可見。
而後白光漸弱衆人才驚覺昔日千山之主日深山竟然從中裂爲六瓣,山體傾倒中心赫然開出一朵碩大無朋的湛藍花朵來。
衆人均覺難以置信,揉揉眼睛凝目再觀,卻見花瓣急速舒展開來,廣潔無比光澤若玉。
不,那哪裡是什麼奇花,分明是從地底涌出的一汪碧水!
水涌甚急向四方奔流,水色奇清宛若冰藍寶石,漫浸四野竟將破碎山體整個浮起。
水波輕蕩細浪層層,巨大山體緩緩隨水而移,千山英豪伏於石上齊聲驚呼,慌亂之中極目四望,卻見冰藍浪花層疊而起,竟凝成火焰形狀。
日深山下何處來的地底若水?!…
於空中俯瞰的羽族衆將亦面露驚疑,剛將隉陵蒼所化魔物引入傾天白光之中,煨燼將軍直挺挺跪倒雲端,雙目赤紅全身顫抖。
來世再見?…雲中大人長身立於雲端,襟帶狂舞於我,藍髮如蝶雙目低垂,卻似己是看的癡了。
恍恍然半晌方道“來世再見倒也真是不必了。阿穎他一世心高氣傲志存四海,心志武功鮮有敵手,權術謀略堪稱奇材,足登帝君之位成一世偉業。若是不遇上我,或許反是好些。”
“恩怨情仇,此一世便一筆勾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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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君太湖以身爲刃以命爲殉,布奇陣集天下廣水之力,劈開日深山底處岩石,引得若水盡出,水勢之大宛如洪流。
遙白輕藍兄弟所困隉陵氏宗祠亦在山腹溶洞之中,若水洶涌自是首當其衝。
太湖君裂地之前,此兄弟二人己然陷下苦戰。
瞑水引魂幡威力揮至極處,宗祠之中地底竟有百年惡鬼裂墓而出!身披紫金戰袍,手持□□,此槍通體黧黑槍尖如星,剛一出世便爆出一團炫目光芒。
最爲奇怪的是惡鬼跨下竟有異獸,虎目獅鬃額生獨角,乃是金石所雕猊獸,此時回魂入體奮爪擺層兇相畢露。
兄弟二人並不知此乃隉陵氏開族始皇,被族人奉爲□□,當年叱詫風雲戰力冠絕天下,名揚八荒四野,離登仙得道只有一步之遙。如今屍身遠魂,戰力仍然超絕。
遙白廢柴自然不敵乖乖敗走,去周邊收拾散兵遊鬼。
哪知此物兇猛連神通廣大的海吒大人都頗爲忌憚,八爪齊舞與一杆□□戰於一處,竟然討不得分毫好處。
連坐於海吒背上一向嘻嘻笑着全不着意的輕藍公子都難得顯出幾分鄭重神色,一面御了海吒移動身軀將遙白護在身後,一面站起身來雙手籠於袖中,似是伺機而動。
就在此時,傾天白光迸發于山腹,地動山搖若水盡出。
遙白只覺眼前陡然一顫,足下劇震整個人被掀飛出去,眼前金星狂舞五臟移位,哪裡還辨的出南北西東。
待他心神稍定,隉陵氏宗祠己成一片汪洋。冰藍之水由地下急速噴出,水頭甚高宛若冰泉,水流激盪細浪不絕,那帶了冰晶色澤的火焰形狀讓遙白永世難忘。
是地底若水…怎麼會出現在此處?!
那…遙白攀住身邊碎巖霍然而起,頭暈目眩視線晃動…上次寒域極西之地他與輕藍於若水之中所歷生死離別猛然涌上心頭,讓他幾乎方寸大亂。
…輕藍呢?他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