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何其鞏搖着頭揶揄的說道:“各地官員隱瞞災情,大事小說,小事不說。再加上國家政局變動,地方豪強與軍閥勾結,橫徵暴斂,魚肉百姓。天人共禍,自然是要讓活不下去了。”
這番話在場的所有人都懂,以往有災情大多是小事化大,爭取獲得朝廷更多的賑災款項,然後從中漁利。可是最近兩年各省稅銀被截,國庫空虛,連鎮壓起義都力不從心,更遑論安撫災民。因而許多地方官員心知肚明,索性不往上報,爲自己的官場政績修飾幾分太平,只圖他日能夠更好的升遷。
反正對於活在領導層次的官僚士紳們來說,鬧再大的災荒他們也不會餓肚子。熬一熬就過去了,老百姓們火裡來、水裡去業已習慣,毋須大驚小怪。
略略停頓一下,陳文年繼而又問道:“大人,那山海關那邊發這封電報到我們這裡,究竟有何用意?莫不是要讓我們派糧去賑濟?”
袁肅面無表情的說道:“這倒不是,就算要派糧賑濟那也是天津、北京的事情,哪裡輪得到我們這幾個小縣。吳承祿在電報提到災難人數衆多,而且每日都在增加,民心十分躁動不安,還曾多次出現損毀鐵路、打家劫舍、聚關門前起鬨鬧事的情況。他擔心災民會失控,數萬人的隊伍若是強行衝關,關口必難堅守。”
山海關雖然是一個關口,但並不是關上城門就能杜絕關外的交通。既然有鐵路線,那就意味着有城牆防禦不到的地方。更何況災民也是民,若是狠下心來向災民開槍,不僅不好善後交代,更是會遭世人唾罵,到時候上面追究下來,必然是少不了要背黑鍋。
“那吳承祿的意思,是讓我們發兵去協助他守關?”
“他在電文裡沒有這麼說,表面上只是說我第一混成旅是距離山海關最近一支部隊,希望我們發兵去協助護關。但說白了,還是擔心這幾萬災民暴X動,他手下只有六個巡防營,一旦場面失控只怕真會釀成大禍。”袁肅不動聲色的說道。
“可是就算我們去了,又能如何穩定局勢?難不成災民暴X動的時候,我們與吳承祿一起開槍遏制?這簡直荒唐,誰下了開槍的命令,誰必成爲千古罪人。”陳文年斬金截鐵的說道。
“我同意陳大人的話,自古以來災民如江水河流,需疏導治理,而絕非搪塞堵截。搪塞堵截能有一時之安,卻會引去多時之亂。關外災民的問題,重在如何賑濟,而不是如何防範。”何其鞏頗有見解的說道。
“這件事吳承祿肯定已經上報到北京,就看北京什麼時候批下賑濟物資。就算他沒有上報,今晚我也會把電文轉發到北京。”袁肅有條不紊的說道。
“可是大人,萬一……卑職只是說萬一……”就在這時,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李勁夫上前一步,吞吞吐吐的說道。
袁肅看了李勁夫一眼,有些不悅的說道:“李團長有什麼話但管直說。”
“是,是。卑職認爲,萬一災民真的在山海關外發生暴X動,山海關鎮守使無力阻止災民入關,我昌黎縣距山海關不過三、兩日的腳程,災民失去理智,沿途恐有劫掠,到時候我等又該如何自處?”李勁夫有板有眼的說道。
“袁大人,這確實是一個問題。一旦災難暴X動,那必然是失去控制的,大批災民涌入關內,禍患不止。”何其鞏語氣鄭重的說道。
袁肅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同時他也知道李勁夫是擔心自己的地盤受到影響。但不管怎麼說,餓瘋了的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山海關那邊肯定不能有失。災民聚在一塊尚且容易管理,等到賑災物資下來後還能統一發放,若是衝關而入,不僅股流四散,更是會貽害多方。
“此事要慎重處理,如今大雨不止,即便我們發兵也步履維艱。這樣吧,還是讓公臺兄受累一下,公臺兄你先準備準備,兩日之後你帶三團的一個營出發前往山海關。一則調查清楚災民的情況,各方賑濟調度的進展,以及吳承祿他本人是如何安撫災民。二則也爲我們後續部隊做好接應準備。”袁肅交代的說道。
“也好。”陳文年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卑職一定盡力配合。”李勁夫也連忙跟着附和着說道。
“今晚發一封電報到北京,將這件事轉告上去。我明日一早便啓程返回灤州,安排接下來的應對措施。若有必要,這次全軍整訓暫且擱置,不過他日必然還會恢復整訓的進程。”袁肅補充的說道。
“大人,這雨還在下呢,看樣子明日未必會停。”一旁的杜預關心的提示道。
“大雨又如何,這幾天雨裡來風裡去少了一塊肉嗎?總之就這麼決定下來,你趕緊去安排準備。”袁肅用命令的口吻對杜預說道。
“是,卑職遵命。”杜預不敢違逆,連忙說道。
袁肅一行人從昌黎縣返回灤州,是第二天傍晚的時候。無論是人還是馬,盡皆被雨水淋了一個通透。剛剛走進標部大院,趙山河、郭文遠、孫德盛三人已經聞訊趕出來迎接。
山海關鎮守使的電文趙山河等人早先已經看過,他們都意識到這件事非同小可,現在袁肅專門趕回來顯然就是爲了處理這件事。
來到馬棚下了馬,袁肅一邊脫掉披在肩膀上的蓑衣,一邊向趙山河問道:“北京方面可有來電報?”他昨天晚上在昌黎縣將山海關的情況發到了北京,如此這般重大的事件北京方面必然會重視纔是。
趙山河微微一怔,繼而搖着頭說道:“今日早上只收到昌黎縣發來的電文,通知袁大人你已經啓程返回灤州,除此之外再沒有收到其他的電文。”
袁肅沉了沉氣,臉色顯得很凝重,不過他並沒有多想什麼,無論是電報線路的延誤還是北京方面需要時間討論,遲上一天兩天時間那是很正常的事。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帶着趙山河、何其鞏一衆人先回到營樓辦公室,換一身乾衣服,又喝一碗熱湯,然而便開始討論如何應付山海關的災民問題。
趙山河、郭文遠二人都與何其鞏的意見一樣,認爲重要的是在如何賑濟,而不是以軍隊去威嚇、戒備這些難民。孫德盛則考慮的還是要以守住山海關爲頭等要緊的事,畢竟賑濟是要看中央政府的安排,他們能力有限,數萬人的難民可不是小數字,能保住這些人一日一餐已經是不小的消耗。
袁肅認爲兩方的意見都很有道理,他不是不想救濟這些難民,問題恰恰就在一句“能力有限”上面。數萬人規模的逃荒隊伍,沒有四面八方的支援單憑地方政府根本無力負擔。這也是爲什麼他一下馬就詢問北京有沒有發來電報的原因,只有等到北京的回覆,確定中央政府的救濟計劃,自己這邊才能配合着制訂行動計劃。
不過,既然是需要四面八方的支援,東直隸這邊理應還是要出資出力。
他決定明天一早去找王磷同商議這件事,再動員諮議局的一衆議員,看看能不能先在本地籌集一批賑災物資。只要有賑災物資在手,他帶隊前往山海關也有幾分底氣,最起碼可以穩定一段時間的難民情緒,支撐到中央調撥賑濟下來。
但萬事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一方面是無法在本地籌集到足夠的賑濟物資,另外一方面是無法支撐到中央政府的賑濟物資到來,此外還要考慮難民失控之後的應急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