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他還添油加醋的把自己在京城總統府的見聞說了一下,包括與叔父夜談的內容,同時也間接的提出眼下國內局勢必須儘快落實“中央集權”的意思。
林伯深對“中央集權”並沒有太大的反感,他認爲中國要想解決四分五裂的局面,自然是需要一個有足夠權力的中央政府。同時他也沒料到北洋內部會有這麼多分歧,雖然只是袁肅的片面之詞,可袁肅列舉的幾個不同的政治勢力時說的頭頭是道,顯然不像是有假。
“梓鏡,你所說的可都是真的?”林伯深凝重的說道。
“都到這個時候了,我何必還要騙你?你或許不知道,在北方很多人認爲我叔父是有希望跟宋先生合作的,當初宋先生化裝成日本人在中朝邊境活動時,就是我叔父暗中給予支持,也因此才提出了間島國界問題,破壞了日本人在中朝邊境的陰謀。而我昨天與宋先生面談過,其實宋先生對此次北上也充滿了信心,他說過會與我叔父好好協商,爭取達成共識。”袁肅字正腔圓的說道。
“昨天你見過宋先生?”林伯深再次問道。
“是的,說起來,昨天晚上我與宋先生約在長江飯店吃飯,期間還發生了一件意外事故。正是因爲昨天的意外事故,再加上你我見面時你所說的那些話,我愈發覺得這件事很蹊蹺。”袁肅嘆了口氣,故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凝重。
“宋先生前幾天在淞江演講那段日子,他就是住在我這裡的,我每天都與他談話。昨天你們吃飯時竟然發生意外事故,是什麼事故?”林伯深表情愈發顯得沉重,他快速的說完前面後,緊接着又催促似的問道。
“我與宋先生正吃飯時,飯店樓下有兩個學生忽然向窗戶口投擲燃燒瓶,被我的警衛員制服之後,其中一名學生還高呼宋先生北上會有危險。”袁肅沉着氣說道。
“怎麼會這樣?”林伯深的雖然是疑問,不過語氣並不是很強烈,就彷佛早在意料之中似的,他低着頭沉思了許久,心中一時間有無數的念頭。
“仁卿,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麼?”袁肅連忙問道。
“唉,實話告訴你吧,之前確實有人來找過宋先生,那次我就在旁邊,宋先生與此人的對話我聽的清清楚楚。那人叮囑宋先生此次北上可能會有危險,還說北方已經有人做好準備隨時對宋先生不利,好的話只是軟禁,壞的好只怕還會有性命之虞。只是當時宋先生根本沒有聽進去,還說如果北方要對他不利,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這個罪袁世凱是當不起的。更何況真要對宋先生不利,國會選舉之前就動手了,何必等到今天?”林伯深說道。
“此人是誰?他憑什麼會這麼認爲?他的消息又是從何而來?”袁肅瞪大雙眼,臉色迫切萬分,趕緊追問道。
“我是萬萬沒想到,當初宋先生已經再三叮囑過這件事,可才過了沒幾天的時間,居然有學生如此衝動的行事,這……這實在太魯莽了。”林伯深沒有回答袁肅的問題,仿若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道。
他知道昨天是袁肅與宋教仁見面吃飯,而且袁肅都毫無掩飾的把被捕學生當時的話說了出來,可見袁肅根本沒有打算對宋教仁不利,最起碼袁肅沒有摻和到北方的陰謀當中。而根據袁肅之前所透露的秘密消息,北方對宋教仁北上的態度各有不同,也許袁世凱沒有打算對宋教仁不利,僅僅是其他人獨斷專行。
“仁卿,我都把我知道的消息告訴你了,爲何你還是這般三緘其口?”袁肅有些急惱,忍不住加重語氣說道。
“並非我不告訴你,只是……這其中牽涉的實在太多,我很擔心你會胡思亂想,更擔心你會把這些消息泄露出去。”林伯深憂慮的說道。
“之前我已經說過了,今日你我的談話不會傳給第三人知道。你也希望此次南北合作能夠順利進行,如今你在南,我在北,只要你我二人通力合作,一定可以爲宋先生北上保駕護航。”袁肅義氣用事的說道。
林伯深沉默了一陣,腦海中進行着激烈的思想鬥爭,不過他知道既然自己能與袁肅坐下來細談此事,並且袁肅也再三做出承諾,顯然在某些立場上自己應該與袁肅達成一致纔是。
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說道:“那好吧,此人名叫松田景一郎,中文化名宋景一。大概是在十天之前,他在宋先生組織的黨內會議期間,把北洋政府正在陰謀向外國借貸並積極擴充軍備的消息說了出來,還說根據在北京總統府的線人提供的消息,此次宋先生北上不會有任何政治上的進展,如果宋先生不向袁大總統妥協退讓,最終很有可能會遭到加害。”
袁肅一聽到是日本人的名字,心頭不由自主冒起火來,他連忙問道:“這松田景一郎究竟是什麼人,他怎麼可以參加國民黨的黨內會議?再者,你們怎麼可能單憑一個日本人的話就輕易信以爲真了?”
林伯深無奈的搖了搖頭,再次猶豫了一陣之後纔開口說道:“梓鏡你有所不知,這松田景一郎是內田良平的門生,也是昔日同盟會涉外理事組組長北一輝的朋友。他本人早年在南洋追隨過孫先生,參與策劃廣州起義,論資歷算得上是同盟會的老成員了。”
袁肅仔細叨唸了一下“內田良平”和“北一輝”這兩個字,頓時醒悟過來,連忙說道:“你是說,黑龍會的內田良平?”
林伯深頷首說道:“沒錯,正是黑龍會的內田先生。”
袁肅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早就知道中國的同盟會與日本黑龍會有極其複雜的淵源關係,當初孫中山在日本召開同盟會成立大會時,會場就設在內田良平的家裡。可以說是黑龍會在幕後撮合了華興會、興中會、光復會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革命組織統一合併成了同盟會,而黑龍會做爲日本極端右翼組織,可謂是推動日本“大陸政策”的幕後洪流。
他當然不能否認黑龍會對中國同盟會的幫助,也不否認當時有不少熱忱的日本友人傾盡力量甚至獻出生命來幫助中國同盟會完成革命大業,但兩個國家、兩個民族之間始終是有隔閡,在友情的另外一邊依然存在着利益驅動。更何況黑龍會中期針對中國東三省的分裂活動昭然若揭,由此可見是絕不能對這個組織掉以輕心。
林伯深見袁肅沒有說話,他繼續介紹道:“松田景一郎現在是孫先生摯友宮崎滔天的私人秘書,前不久的國民黨黨內會議正式奉了宮崎先生的指示到現場做記錄。哪裡知道,松田景一郎從日本趕到上海出席會議,當天晚上就說收到了線報。”
袁肅並不清楚這個宮崎滔天又是什麼人,不過孫中山經常在日本旅居,結識一兩個知己那是很正常的。他現在知道了松田景一郎這個名字,再加上林伯深介紹對方的背景,自己的第一印象就是對方不是什麼好人。
豈不說內田良平是黑龍會的身份,就算內田良平主持黑龍會的期間政治立場還算溫和,可單說松田景一郎跟北一輝是同學這一點,也足以證明有很難洗脫的嫌疑。要知道北一輝是日本思想家,社會活動家,政治哲學家,國家主義和超國家主義的提倡者,更是日本法西斯主義理論創立者。儘管其早年參加中國革命,五四運動後在上海炮製出《日本改造法案大綱》,提出了一套日本法西斯化的設想。但在一九一九年與大川周明成立法西斯團體猶存社,更是直接影響了發生在一九三六年西田稅策劃二二六事件,失敗後於次年被日本政府處以死刑。
思索到這裡,他認真的說道:“就算他與同盟會有很深的淵源,但也不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怎麼就想不通這一點呢?”
林伯深說道:“他並非是憑空捏造,而是說的有板有眼。大總統跟洋人貸款的事情其中就有日本橫濱正金銀行,他從國內獲取這方面的消息易如反掌。至於北洋政府擴充軍備那也是有證據的,因爲陸軍部正在與日本公使館協商軍火借貸。”
袁肅說道:“這麼說,你也加入了國民黨?”
林伯深點了點頭,說道:“雖然離開灤州時我萬念俱灰,不過回到上海調養了一陣子,我總覺得堂堂七尺男兒該爲國家做些什麼。如今清朝已經沒了,中國所需的就是一個開明的政治環境,所以去年國民黨改組成立時,我便立刻入了黨籍。”
袁肅知道政黨運作是需要相當的經費,林伯深身爲富商之子,不僅很輕鬆的就能加入政黨,甚至還有可能直接被吸納成骨幹黨員。要不然這些高層的消息,林伯深是怎麼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對林伯深加入國民黨沒有什麼異議,可林伯深如此輕信松田景一郎的話顯然有些過分。就算松田景一郎所說的都是真的,可這也不代表是大總統的意思。
“我剛到南京時,與國民黨的代表會見過,不過他們並沒有太多的反應。到上海也是如此,於先生、克強先生、陳先生他們也都表示對此次南北合作充滿期望。到底你們黨內現在是什麼打算?”他再次開口問道。
“這個我不清楚,有可能是宋先生當時很嚴肅的駁斥了松田景一郎的話,所以黨內高層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你說陳先生可是指陳英士?”
“正是。”
“這就奇怪了,那次會議時陳英士是到場參加了的,當時他聽完松田景一郎的話後立刻就表現的很激動,還口口聲聲的說他早就料到北洋政府不會這麼好心,還說此次宋先生北上凶多吉少。”林伯深擰着眉頭說道。
“怎麼會這樣?可是陳先生與我見面時,可是一副笑容可掬,而且還十分熱情,表現的頭頭是道又很是充滿期望。”袁肅不由自主的警惕了起來,他意識到這一點是有問題的。
“我也搞不懂了。不過,我聽說陳英士的脾氣本來就古怪,尤其是抽完大煙之後完全跟兩個人似的。另外,雖然宋先生再次聲明他不會相信外界的謠言,只是我看得出來,包括克強先生在內,還有廖仲愷先生、胡展堂先生都很有芥蒂。後來廖仲愷先生還私底下跟我說起這件事,他說他很擔心,準備發電文去日本給孫先生,讓孫先生多少向北洋政府施壓一些壓力,最好還能策動日本的外交影響。”林伯深緊接着又說道。
孫中山卸任臨時大總統之後,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北京總統府顧問和全國鐵路總工程顧問,不過國民黨大選獲勝沒多久,他便出國東渡展開訪日之旅。如今孫中山正好在日本,之前宋教仁召集的黨內會議時,他便派了松田景一郎到場記錄。
“這件事非同小可,當然,我也不能一言斷定松田景一郎的話有假,畢竟北方各方的立場大有不同,反對宋先生者亦不在少數。只是,我總覺這件事必然另有隱情,就算我叔父不願意與宋先生合作,也斷然不會加害於宋先生。更何況我叔父既然讓我南下邀請宋先生,多少還是有商量的餘地。”袁肅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
“梓鏡,你打算怎麼辦?”林伯深想了想,隨即問道。
“我既然之前答應過你,這件事我會保密。但是我還是希望仁卿你今後多一些心思,凡事要多換幾個方向去想纔是,不要聽風就是雨。”袁肅說道。
“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林伯深意味深遠的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總之此次我邀請宋先生北上,國家大事是如何商談,我暫時是無從插手,只能看我叔父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我可以保證,只要我在北方,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周全此事,最最不濟也會保證宋先生的安全。”袁肅鄭重其事的說道。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林伯深說道。
之後,袁肅又與林伯深聊了一些其他的話,比如他這次原本打算邀請林伯深北上,到第一混成旅任職,卻沒想到二人之間早已存在隔閡。現如今雖然化解了一些誤會,但林伯深已然加入國民黨,而且就現在的情況來看也不會有心思再去北方任職。
林伯深謝過了袁肅的好意,儘管他心底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介懷,但好歹是同患難一場的朋友,即便今後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親密,但“朋友”的這層關係依然猶在。
中午林伯深在家中請袁肅吃了一頓飯,二人喝了一點酒,又敘說了近況。
午飯過後,袁肅還要急着趕回上海。臨行前,林伯深再三叮囑不要泄露今日的談話,也一定要保證宋先生在北京的人身安全。袁肅都一一答應下來,並且還說今後一定要多加聯絡,互通南北之間的消息,以便提前做足應對之策。
林伯深這纔想起之前袁肅說過的一句話,“一南一北”雖不同陣營,但只要目標是一致的,照樣可以相互合作。甚至還能從中化解一些南北矛盾。
【宮崎滔天(みやざきとうてん1871—1922)本名宮崎寅藏,籍貫簿上則書虎藏,號騰空庵白寅,明治28年前後改別號爲白浪庵滔天,世以此號稱。畢生支持中國革命事業,是日本“大陸浪人”中少見的“異類”,孫中山的日本好友。一生矢志不渝,心若赤子,爲改變東亞的舊秩序傾盡心血。觀其所爲,不愧俠之大者。嘆自其之後東瀛島國任俠之風不復行於大道矣。“宮崎寅藏者,今之俠客也……放之虯髯,誠有過之。”(孫中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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