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省,昆明,督軍府前院書房外的走廊上,秘書處首席幕僚陳維庚在唐繼堯副官李友勳,和雲南第二師師長兼任講武堂校長顧品珍的陪同下,快步走進了書房。
此時書房內,唐繼堯正站在書桌後面,手裡捧着一份電文默讀着,等到陳維庚、李友勳、顧品珍三人走進時,他依然是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三人只好先站在一旁等候,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不同程度的焦慮。
看完電文後,唐繼堯緩緩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電文紙張無力的擱在了書桌上。他擡起頭看了一眼站在面前不遠處的三人,先是不慌不忙的落座下來,隨即纔開口向陳維庚問道:“葉洲兄,此次麗江之行讓你辛苦了,昨日下午才結束的會議,今日便匆匆忙忙趕過來,怕是沒能好好休息吧。”
原定於六月七日的麗江會議,唐繼堯這邊便是派遣督軍府秘書處幕僚長陳維庚赴會。
陳維庚是雲南省有名的政治人物,又是早年雲南同盟會和革命派最有資歷的一員。單單派遣這樣一個革命元勳似的的人物前去麗江與回,其實已經表明了唐繼堯的態度。
麗江會議前後進行了三天,昨天下午正式結束。陳維庚顧不上休息,連夜奔波的趕回省城來向唐繼堯彙報會議的情況,可見這次會議非同小可。
“督軍大人客氣了,事關重大,維庚自然不敢有多耽誤。”陳維庚快速的說道,臉上顯出了幾分迫不及待。
“今日凌晨,貴陽那邊已經來了一封電報,看來麗江之晤諸位談的並不容易呀。”唐繼堯先一步說道,說完之後他眉宇之間的躊躇之意更進一分。“說說吧,具體是怎麼回事?”
“貴州劉督軍的意思是以我雲南馬首是瞻,廣西楊司令和劉司令卻認爲目前國內聲勢有變,再加上陸榮廷那老匹夫態度曖昧,有傳聞實質說廣西督軍府已經在與北洋政府密謀了。至於四川那邊,熊總長和趙、黃兩位司令部似乎有意見不合的地方,而且兩年前北洋軍調撥陳宦、吳光新二人入川,佔據川東和重慶,目的不言而喻。”陳維庚連忙說道。
劉督軍是指劉顯世。楊司令和劉司令則是楊希閔、劉震寰,楊希閔本是滇軍在大革命時期派往廣西馳援的一支部隊,如今佔據廣西西北部分城鎮,名義上仍舊尊命於雲南督軍府,然而實際上儼然成了獨樹一幟的地方小軍閥;至於劉震寰是早年追隨革命軍在廣西起義,後來與革命軍劉古香一起掌握着一支武裝部隊。
楊、劉二人在廣西都只是小勢力,楊希閔的部隊不足兩千餘人,部分軍火供應還得依靠雲南來提供支援。劉震寰的革命軍雖然人數稍微多一些,差不多四千餘人,對外甚至還曾稱有七八千人,但正規軍少之又少,大部分還是各地哥老會的人馬,質素可見一斑。
然而如今爲了籌謀大事,再者真正掌握廣西乃至廣東大權的陸榮廷又是一個典型的投機分子,這會兒見北洋政府聲勢浩大,根本不把麗江會議放在眼裡。也因此,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哪怕楊希閔、劉震寰勢力再小,也必須好好的拉攏。
自清末末年開始,四川的情況便一直混亂不堪。因爲川蜀之地地形複雜,交通不便,誰手裡有幾百個兵便能佔據一個城鎮“自立爲王”。尤其是大革命過後,四川省內的情況愈發不清楚,渾水摸魚者比比皆是,弄得四川現在遍地都是軍閥。
不僅如此,當年大革命爲了馳援四川,雲南、貴州都曾派遣部隊入川。後來大革命成功了,這幾支滇軍和黔軍也沒有返回本省的打算,反而就地佔據四川的一城半區做爲地盤。也因此,四川本地的軍事力量還是非常忌恨這些外省部隊,只可惜省內亂的不行,互相明爭暗鬥之餘,少不了要引用外援來鞏固彼此的統治,久而久之愈發讓這幾支滇軍、黔軍有了落地生根的嫌疑。
熊總長便是四川民政總長熊克武,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熊克武是擁戴南方革命陣營,可身爲四川本地的軍閥勢力,對於雲南增派到四川的趙又新、黃毓成兩路人馬多少還是有衝突。
聽完陳維庚的介紹之後,在場所有人腦海裡都已經有了一個很清楚的局勢構架。表面上西南四省還是有反對帝制、堅決倒袁的勢力,論武裝軍事力量也不算太差。但是在統一的旗幟之下,彼此之間的縫隙仍然十分明顯。再加上北洋政府一早就有所防備,四川、廣西、湖南都早早佈下了重兵。
“葉洲,你直接告訴我,其他三省可否真有決心?”緩緩吸了一口氣之後,唐繼堯略顯出幾分不耐煩的樣子,直截了當的詢問道。
“唉,雖然大家表面反應都很積極,說只要有人願意站出來領導,一定竭力響應。不過開了三天的會議,任誰都沒有說出一個具體響應的計劃,更沒有一個人能給出一個準心。倒是熊總長的人跟趙司令、黃司令吵個不休。還有那楊大人,一直催要下一年的軍費。只怕,所謂的起事也都只是信口雌黃,一個個還是寄希望坐山觀虎鬥,見風使舵罷了。”陳維庚十分無奈的說道。
“早知道這些人就只會耍嘴皮子。”一旁的李友勳憤恨的說道。
“不過,見風使舵本在我們的預料之中,關鍵還是要有勢頭,只要帶起了勢頭,其他四省必然還會跟風而來。其實早先在下已經收到了一些風聲,北洋政府並非人人都順意袁世凱目前的所作所爲。只要聲勢夠大,北洋內部必會自行風崩離析。”顧品珍鄭重其事的說道。
北洋內部各派系之間明爭暗鬥的事情,對於一些稍微懂政治或者活躍在這一塊的人們來說,都已經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秘密。從二次革命那會兒開始,北洋內部的分歧便已經愈發明顯,先是吳佩孚不滿湖南都督的任命,後是曹錕懊惱丟了直隸都督的位置。就連北洋元老段祺瑞、馮國璋二人之間也時常爭風吃醋。
不說遠的,單說最近這段時間的情況。北洋政府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像樣的後起之秀,袁世凱也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能帶兵的宗親,結果袁肅纔剛剛在遼東立下汗馬功勞,回京之後便被沒收了兵權。只能說袁世凱的疑心病作祟,使得原本就不團結的北洋,愈發顯得鬆動。
唐繼堯之所以很熱衷於此次麗江會晤,同樣是因爲看穿了北洋政府內部的情況。當然,除此之外他的野心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如今孫中山避居日本,蔡鍔同樣遠渡東洋養病,整個西南五省除了陸榮廷之外,就屬他雲南勢力最強,因此少不了要趁着這個時機揭竿而起,成爲西南反袁力量的領導者。
對於其他幾個省而言,反袁或許有一定的革命成分,但這個革命成分絕對不是主流。無非都是抱着趁亂時多搶一把,獲得更多的地盤和權力,同時還能增添正面的形象,何樂而不爲?然則唐繼堯不僅要撈地盤、撈資本,更是要成爲能競爭中央的領導人物。
他不止一次幻想,有朝一日國會大選時能有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候選人名單中,只有上升到這樣的境地,纔算是真正掌握了大權。
也正因爲如此,顧品珍的話多多少少是迎合了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