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變換,物是人非。
覺夢寒坐在斷崖上已經陷入沉思。斷崖無他,唯有新墳。還有悲傷,哀慟。
他面對的是少歸雲的新墳,土是少歸明一點一點掩的。覺夢寒實在不明白少歸明要這麼做,難道他的過錯用一抔黃土就能洗掉了麼?不肯能,永遠也不可能的。
腥味淡,淚以幹。
淚只有覺夢寒流。少歸明卻是一滴都沒有。其實少歸明的心已經流不出熱淚了,流淚煽情並不能改變人已經逝去的事實。他是知道的。
覺夢寒望着歸隱門,眼中無限空洞。緊緊的握緊拳頭。他站了起來。
“爲什麼不要去無色山莊,你又爲什麼勸我不要去。”覺夢寒已經開始喃喃自語“無色山莊我總要去,因爲我還要去海蜃。謝謝你的關心。可是我並不會聽。”
覺夢寒轉身在少歸雲墓前長鞠一躬。掉頭而去。他已經堅定了,也已經下定決心。
東關城水榭,晨。
七淮子仍舊在煮他的茶,畫他的畫。像他這種賢才雅士,即使不撫琴,總還是有別的事可做的。
迴廊處,徐瀟然已經站住。
七淮子已經迎了上去。
屋內,徐瀟然倚在凳上。右手正端着七淮子煮過的茶。
茶香四溢,繞鼻之餘,徐瀟然正望着湖面發呆。
七淮子一手提筆,一手磨墨道“徐公子今日雅興很高,這麼早就來了我這湖上水榭。”
徐瀟然道“清晨本就是難得瞬間,不好好把握,不好好享受。這一天過下了也必是無趣的。”
七淮子筆鋒一轉在勾勒水流急湍。迴旋幾筆,已有飛鳥在岸。緩緩道“徐公子這份雅興倒是人間至真的道理。若沒有這等覺悟豈非真的虛度年華了!”
徐瀟然拍手,已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一邊道“好極了,好極了。”
七淮子微笑“我這句話說的好極了?”
徐瀟然欣然道“死生之間,頓開茅塞。道盡生活無限樂趣。真是好極了。看到你安然無恙,我卻是安心不少”
說到這七淮子手中的筆已已經放下“我?我又怎麼會有什麼危險。”
徐瀟然手放在鼻子下悠悠道“沒什麼,沒什麼。沒人找你的麻煩真是太好不過了。”徐瀟然說的這個人當然是妙面郎君。
七淮子道“看你說話的樣子。若我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豈不是會內疚很久。”
徐瀟然點點頭道“不錯,若是再有人因我而死,我確實會內疚很久。而且一定會很痛心。”
七淮子道“爲了不讓徐公子痛心,看來我得多活幾年了。”
徐瀟然笑道“若是這樣,我倒真能開心一陣子了。”
七淮子皺眉“你不開心?”
徐瀟然無奈道“唉,這些天我的麻煩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想開心也是開心不起來。若是有片刻閒暇讓我安靜安靜。我倒是開心的要死了。”
七淮子笑道“看來你是死不了”
徐瀟然點點頭“是啊,因爲我根本就沒有閒暇的時刻。”
七淮子道“那你今晨來我這水榭…”
徐瀟然看着遠處的湖面道“都說賢人雅士都有自己一套靜心安神的法子…”
七淮子道“你來這便是想試試這套法子,看看這套法子是否能爲你暫得片刻安神?”
徐瀟然點點頭。
七淮子收起筆硯。踱着步子道“我倒是有個方法,既可以讓徐公子一掃煩惱。又能讓徐公子心情舒坦。”
徐瀟然轉身道“快說說還有什麼好辦法?”
七淮子笑道“分享,分擔。只要徐公子將你的煩惱告訴我。那徐公子你的煩惱自然會少很多。若我能分擔一些。那徐公子就不會太苦惱了。”
徐瀟然一聽反而大笑“唉,我還以爲你有什麼妙計。若真是這樣必是一點用都沒有。你知道了不僅分擔不了。而且免不了又受到牽累。這樣我的良心就更不安了。豈不是舊患未消,反添新愁。”
遠處驚鷗一飛而起,直入天際。
徐瀟然忽問道“按照賢人雅士的習性,這個時間弦律公子不應該在撫琴麼?”
七淮子笑道“只怕此時弦律公子尚在呼呼大睡,那有什麼時間去撫琴呢?”
徐瀟然驚問道“這又是爲什麼?”
“昨日你走後,弦律公子可是與我長聊到深夜。秉燭夜談雖是有趣,就是太累了些。”說着七淮子已經開始苦笑。
徐瀟然點頭道“也是,也是。兩位音律才子一見,自是相見恨晚。侃侃而談也不是什麼怪事。不過弦律公子身體有恙。徹宵之談卻是傷神傷力。”
七淮子點點頭“若是弦律公子身體無恙,我倒是願意好好請教於他。”七淮子看着窗外說道。
平靜的湖面波瀾不驚,初陽與影子在水天交接處連成一片。閃動的湖光透過窗紙,倒有着朝霞別樣的風采。,
“清晨已過,日也將升。我該走了。”說完,徐瀟然已經一躍而起。
七淮子道“你要走了?”
徐瀟然道“是,短暫的閒暇之後總會變得十分忙碌。我就不打擾了。”說完,已經穿出窗外,像驚鷗掠水一般飛到對岸。七淮子再看時人已經消失了。
徐瀟然立足剛定,就看到了顏佳兒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臉的驚慌失措。
看來顏佳兒一定遇到了什麼麻煩。可是新的一天才剛剛開始,又有什麼讓人驚慌的事呢?難道真被自己說中了。麻煩真的越來越多了。想到這徐瀟然已經無奈的搖了搖頭。
顏佳兒一路小跑,不免氣血翻騰。停下來時臉也已經有些嫣紅。立足剛穩便說道“出怪事了,出怪事了。”
徐瀟然道“晴空萬里,和煦飄風,哪兒來什麼怪事?”
顏佳兒喘着氣道“天氣是很好,可是是人太奇怪了。”
徐瀟然笑道“奇怪,難道會有比你還奇怪的人。”
顏佳兒道“今天我出門,胭脂店的老闆一直在躲着我不敢看我...”
徐瀟然道“這又如何,男人盯着一個女人看被發現了難免會不好意思。”
顏佳兒急打斷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再說那胭脂鋪的老闆也不是一次兩次看到我了。也沒有這麼奇怪過。”
“奇怪?哪兒奇怪”徐瀟然問道。
“我,我剛在他門前停下腳步時,他卻說今天不做生意,而且還把門關上了。你說這做生意的誰不圖個吉利,大清早的關什麼門。”
徐瀟然道“想必胭脂鋪的李老闆已經賺的盆滿鉢滿,今天想休息下。”
顏佳兒冷冷道“哦,我知道了。那拂簾紡賣布匹的張老闆,還有玉器店的趙老三是不是也想休息下了。”
徐瀟然手託着下巴苦笑道“也許是的”
顏佳兒道“難道他們商量好了?”
這種事又怎麼可能商量好呢?徐瀟然雖在笑着心中已經不禁有些疑惑了。
顏佳兒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奇怪”
徐瀟然道“我只是奇怪,你自己對那些綾羅綢緞本就睥睨,金塊珠礫視之磚石。爲什麼這麼在意,爲什麼又很放在心上呢?”
顏佳兒正色道“如果有人到你屋子裡將原本好好的東西全部拿走了,你能不在意麼?”
徐瀟然驚然。有人去過他們的屋子!
顏佳兒接着道“我回去的時候,屋子裡原本的瑪瑙,翡翠珠石。還有金盃玉盞。最重要的是地上的波斯紅地毯也消失了。”
徐瀟然悠悠道“這些東西也原本不是你的,沒了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顏佳兒道“我當然不可惜,可是若有人在你的屋子裡走來走去,如果那個人你根本不認識,你能不在意麼?”
徐瀟然道“這件事也許你可以問問王老闆,畢竟客棧是他的。他總該知道些。”
顏佳兒道“我已經問過了,他說並沒有人出入。而且這麼多東西總是能引起人注意的。”顏佳兒轉念“你說會不會是那個美男子拿走了......不過也好我可不稀罕那個自戀狂的東西。這樣還清淨些。”
徐瀟然無聲已經在思考,他也曾想過這些事會不會是弦律公子做的,畢竟這些東西也是弦律公子給的,可是弦律公子惜顏如命,揮金如土。這送出去的東西又怎麼會有收回的道理呢?可是若不是他誰還有這種能力呢?徐瀟然看着遠處的湖面已經在發呆。
徐瀟然轉念,不如去問問七淮子,畢竟他跟弦律公子呆了一個晚上。總會知道些什麼?
湖靜,桌上的鎮紙擺放的很整齊。畫上墨跡未乾,紙上的垂柳才畫了一半。畫筆也擱置在了硯臺上。
茶香滿屋,爐火微紅。扶杯尚溫,可是人已經消失。
徐瀟然看着諾大的屋子,不禁嘆息。看來七淮子已經走了,這件事只能以後再說了。
客棧,房間的擺設變得樸素。少了璀璨亮麗居然也有些令人不習慣。不屬於這件屋子的東西已經搬走,唯有窗前的春梅還有着淡淡的微香。
徐瀟然苦笑,沒想到現在還有些不適應。想是自己那間房也和這兒差不了多少。須知不是自己的永遠都不會是自己的。
徐瀟然轉身他已經準備去外面走走,妙面郎君不來,他總不能等他。
顏佳兒早已站在門口,看見徐瀟然出來得意道“看吧,是不是跟我說的一樣。我沒有騙你吧!”
徐瀟然並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因爲一開始他就很相信她的話的。
徐瀟然舉步,顏佳兒問道“你要去哪?”
“上街”
顏佳兒道“現在整條街都不歡迎我們了。去了又有什麼意思。”言語中竟然有些無奈。
徐瀟然道“正因爲整條街都不歡迎我們,所以我纔要逛街。去找那個最不歡迎我們的人!”
“你能找到他?”顏佳兒問道。
徐瀟然道“他既然這麼做了,豈不是就是爲了讓我去找他。”
顏佳兒上前,徐瀟然轉身道“怎麼你也要去?”
顏佳兒點點頭。
徐瀟然苦笑道“你還是莫要跟上來的好,因爲一般纏上我的事都是會讓人頭疼的,你來了豈不是自尋煩惱?”
顏佳兒道“誰說我想去,只不過跟那個妙面郎君比起來。這件事也許還好一點點。總不會有性命之危吧”
徐瀟然笑道“我遇到的事就從來沒有好過。你若跟上來難免會遇到更糟糕的。”
可是無論怎樣說,顏佳兒已經決定非去不可。
其實他們根本就不要去找,因爲他們下樓的時候已經有個人在等着他們。
這是一個很白的人,白衣,白鞋白襪,頭髮也是白的。全身上下纖塵不染。見到徐瀟然下樓就好似與熟人打招呼一般道“我們走吧”
這個雪白男子好似知道徐瀟然要做什麼,又好似知道他要做的事必定缺少一個帶路的人。
顏佳兒不禁扯了扯徐瀟然的衣角,悄聲道“你認識他?”
徐瀟然只能無奈的搖搖頭。他怎麼會認識。不過這東關城認識他的還真不少。
徐瀟然沒有回答,那個雪白男子已經接着道“我們現在不認識,可是以後就會認識了。”然後雪白男子笑了笑露出了很迷人的微笑“而你們不正是爲了找我麼?”
他這句話說的確實有些道理,可是他又怎麼知道要找他的人會是徐瀟然他們呢?雪白男子微微一笑,已經轉身而去。
顏佳兒驚愕的張大了嘴,她的驚愕不是因爲雪白男子迷人的微笑,而是雪白男子的聲音。因爲雪白男子的聲音很好聽。比女子的話語還要柔綿,還要細膩,還要讓人酥軟。還要讓人着迷。聽着便有種絲滑的感覺。就像上好的綢緞。讓人回味,就像美味的佳餚。可是他只是一個男人。除了顏佳兒,在座的每一個食客,還有跑堂的小哥已經愣在了原地。爲什麼一個男人會有如此好聽的聲音?
他們除了驚訝,享受。已經不願意想這是爲什麼。
徐瀟然嘆息道“唉,看來我的麻煩纔剛剛開始。”說完已經跟了上去。
他們並不用跟太急,因爲雪白男子已經在三丈外等他們。這段距離無論怎樣他們都能瞧得見,也能追的上。
這種距離真是太好不過了。
雪白男子接着向前走,腳步是那麼的輕盈。無論徐瀟然他們走的多快還是多慢,他們與雪白男子之間的距離永遠都不會超過三丈,也不會少於三丈。他們之間就像有着把上天的標尺統一着這樣的長度。這是一件奇怪的事,可是徐瀟然並不覺得奇怪。
雪白男子除了那迷人的微笑,柔美的聲音。還有那輕盈的腳步。他的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一種脫俗,一種特別。街上的人已經駐足而觀。而他們並不會靠太遠更不會靠太近,生怕自己身上的俗埃污濁了雪白男子迴雪的步伐。大家都在驚訝,但沒有出聲。這一刻他們似乎已經啞了。而這一刻似乎只屬於雪白男子。這條街也只有他能走動。他人的一舉一動只會是一種打擾,一種破壞。人們變得自覺。整條街也變得安靜。靜的連雪白男子的步伐聲都消失了。姑娘們捂着緋紅的面頰。他的春心已經隨着雪白男子的腳步而越走越遠。似乎要跳出自己的心扉。
看來一個男子要想俘獲女子的芳心並不一定需要容顏,相反氣質更容易讓一個女子春心蕩漾,而現在就是最好的說明。
長街很長卻變得很短,衆人的目光隨着雪白男子的消失而凝滯。他們沒有跟上去,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因爲他們清楚的知道跟上去難免要成爲一種笑話的。
熱鬧的早市已經沒了吆喝聲叫賣聲。衆人已經出神。已經發呆。他們也已經停在了這種發呆中。
長街的盡頭是另一條路的開始,在幾回輾轉之後,他們已經來到了一座小亭。河邊的小亭,簡單卻有着濃郁的歷史氣息。這個小亭也不知有多少爲文人墨士在此駐足過,也不知有過多少不羈浪子的腳印,而此時這石板上正有着另一雙腳。白鞋白襪。而這個人正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可是徐瀟然顏佳兒卻駐足在亭外。
亭子不擠,尚能旋馬。四周靜謐,偶有蟲鳴。
這雪白男子坐在石凳上。忽然間留下了一滴淚水。只有一滴卻足夠晶瑩透亮,初晨的陽光漸漸散開。淚珠滴落在桌上的那一刻正是光折射出七彩的瞬間,雖然談不上奪目,卻也很顯眼。
顏佳兒已經覺得奇怪,這個人怎麼會突然流淚了。
男子的淚除了是爲自己,還有就是爲女人,心愛的女人。
這雪白男子落淚難道正是爲了自己心愛的女人麼?也許是的。看他的樣子似乎是一個人前來,像他這樣的男子即使不拈花惹草,難免也會有招蜂引蝶。可是他的身旁並沒有佳人相伴。難道說他的摯愛離他而去。他正爲自己的至愛傷心,因而趕走身旁的那些穿花蝴蝶麼?
雪白男子用他纖長的手指點起石桌上的淚水然後伸到了嘴裡,一邊旋轉手指一邊搖頭。就像輕舞的蒲扇。
動作緩慢而優雅,卻透露出一種悲傷。而後他轉頭看着徐瀟然他們。
顏佳兒已經怔住,這本是女子纔有的舉動。一個男子這樣做只會讓人舉得突兀。更是一種扭捏作態。她不由的看了看一旁的徐瀟然。徐瀟然只是靜靜的看着,並沒有覺得吃驚。
“淚中滋味鹹,君傷我心苦”雪白男子開口,已經有些幽怨。
顏佳兒突然覺得滿身的不自在。一是說話的口氣。二是雪白男子那**裸的目光正盯着顏佳兒。讓人躲閃不及。
雪白男子既然已經開口,總得有人回答。可是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又該怎麼回答?
“淚中滋味怎明,心中辛苦不知。”徐瀟然還是說了出來。
雪白男子憂傷頓斂幽幽道“你倒是個知趣的人,可是也不能太過直接。這樣難免會讓人心傷的。”
徐瀟然道“實話實說而已。”
雪白男子道“吾之辛苦,斷不是你們能明瞭。”
徐瀟然道“既然我們幫不上忙,你又何必找上我們呢?”
雪白男子還未回答,顏佳兒已經搶先問道“你是不是那個拿走我屋子裡東西的人?”
雪白男子道“不是我。”雪白男子說的很輕,任誰聽了都不會覺得是他做的。
雪白男子接着道“不過,有些東西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也是不能強求的。”
顏佳兒道“我還沒問,你怎麼就知道了。這事難道不是你做的?”
雪白男子道“我雖然沒有做,可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
顏佳兒笑道“這就奇怪了,你既然沒有做,又怎麼會知道。”
雪白男子道“我有眼睛自然能看到,我有耳朵自然也能聽到。”
顏佳兒道“這麼說來你是去過我的屋子。”
雪白男子沒有做聲。
顏佳兒道“那些東西就算被人偷了,我也不會在意。只是我討厭別人在我房間內走來走去。”
任誰知道有個陌生人在自己的屋子裡走來走去,全身都會不自在的很。
雪白男子忽然恨恨道“你果然不配,你這個無情的女人。”
顏佳兒一聽自是怔住。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徐瀟然道“別人所予,卻之不恭。非你所予,索之爲何?”
雪白男子冷冷的看着徐瀟然一字一字的說道“那本就是屬於我的。我取走我的東西又有什麼問題呢?”
顏佳兒終於發怒“你剛剛說什麼呢?”
顏佳兒話音剛落。雪白男子已經將石桌上半滴淚水點起,一指彈飛。
輕柔的晶瑩之淚轉眼間已如離弦之箭急射而來。雪白男子這突然的舉動已經出乎他們的意料。
普通的一滴淚,也只是輕輕彈了一下。平凡無奇,卻出乎意料。
徐瀟然右手已出,拽住了顏佳兒,一個踉蹌跌入徐瀟然懷中。顏佳兒的臉也有些微紅。若是再慢半步,這奪命之水必將擦破顏佳兒的面頰。
清脆一聲,身後的綠竹卻被穿透。
顏佳兒驚愕已經不再言語。
雪白男子道“我真想割破你那細緻的臉蛋。”
徐瀟然微笑道“你已經做了。”
雪白男子確實做了,只是沒有成功而已。
徐瀟然接着道“無論如何你總不該對一個女子動手的,至少她問的問題尋常人也會問的。再說隨意進入別人的房間也是你的不對。”
雪白男子幽幽道“你卻是很會說話。”
徐瀟然道“我只是沒有說錯而已”
雪白男子道“那現在你應該告訴我那個人在哪裡。”
徐瀟然鬆開懷中的顏佳兒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誰?又怎麼會知道你口中的那個人是誰呢?”
雪白男子冷笑道“你不知道?”顯然雪白男子並不相信。
徐瀟然道“其實一個出手傷人的人,我是並沒有必要回答他的問題的。”
徐瀟然這就話就像一把錐子,當說到“傷”這個字時,雪白男子盡然動容大哭起來。徐瀟然顏佳兒面面相覷,這突然的一幕又再一次驚到他們了。
雪白男子哭得越來越傷心,越來越難受。喉嚨中嗚咽似是一種心靈的傾訴。含糊不清,百感交集。晶瑩的淚珠滑過他的面頰,溼潤的眼眶,哭紅的雙眼。然後就是輕微的吞嚥聲。到了最後,顏佳兒不禁動容的問道“我沒有罵你,也沒有打你。出手的也是你,但你卻是哭個不停。”
這確實是一件奇怪的事。
其實,並不是打併不是罵才一定會讓人傷心流淚的。
一陣風,一陣雨。來得快消失的也快。雪白男子的表情就像一陣風一般。他的淚就像風雨般,說停就停了。
再看時,雪白男子卻是用長袖掩面。顯然是在擦拭雙眼。
“傷,他確實讓我傷心。可是我卻不恨他。因爲我永遠都是愛着他的。”雪白男子又回到了那種幽幽的聲音。剛剛的一切似乎沒有發生一般。
徐瀟然道“你口中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你口中傷你的她?”
雪白男子接着道“他雖然傷透了我的心,可是我並不怪他。因爲這不是他的錯。”
看來雪白男子的確是爲了個女人而來的,也是爲了個女人而流淚的。
徐瀟然道“若不是她的錯。總是那些男人的錯。”
雪白男子搖了搖頭“不是,是那些女人的錯。”
這一說,徐瀟然倒是吃了一驚。雪白男子口中的到底是他還是她呢?還是說雪白男子是個雪白女子呢?
徐瀟然已經在嘆息,他已經有些糊塗了。
雪白男子道“我也知道有些事也全不能去怪那些女人,畢竟錯誤總是存在雙方的。”
雪白男子語氣忽變“可是那羣殘花敗柳只是垂涎他的美貌,有誰是爲他真心的呢?”
這一說,徐瀟然是越來越糊塗了。
雪白男子接着道“怪我,實在是怪我。我以爲只要做他喜歡的事。他的心就會在我這。可是並沒有,他反而變本加厲,要求越來越高。當然這一切我也是心甘情願的。是那羣女人矇蔽了他的雙眼,所以我殺光了那些女人。”雪白男子哽咽道“所以.....所以我好久都沒有聽到他的琴聲了。”
琴聲,女人..難道這個人說的是弦律公子?
徐瀟然暗念道“都說弦律公子是布輦公子,每每出行必是美女環繞。香車滿路。可這回我見他卻是他孤身一個人。原來他的侍妾已經被眼前這個男子所殺。可是江湖中並沒有人說過這弦律公子有龍陽之癖,斷袖之好。又怎麼會纏上這麼一個人。”
雪白男子幽幽道“我爲他做了這一切,原本以爲他會醒悟過來。沒想到他竟然狠狠的責備了我,然後就一走了之。”
徐瀟然道“所以你恨他?”
雪白男子瞪着他“我不恨他,他只是被女人矇蔽了雙眼。他的本身是純潔的是乾淨的。”
顏佳兒已經忍不住問道“我一直不明白你說的是誰,而且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雪白男子道“當然有關係,後來我發現他竟然爲了你又入塵世。”
看來雪白男子口中的他的確是弦律公子。因爲來東關城接顏佳兒的確實是弦律公子。
顏佳兒道“我?”
雪白男子接着道“這些天你的所有都是他給的,你們又怎麼會不知道他人在哪?”
顏佳兒看着徐瀟然,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我知道他”徐瀟然已經替顏佳兒答道。
“你知道?”
“是。”
“不過是昨天。之後便沒有見過他。還有他受了傷。”
“他受了傷?”雪白男子聽到受傷二字,已經變得緊張起來。“是誰傷了他?”
徐瀟然回到道“是妙面郎君。”
雪白男子眉頭一皺“妙面郎君!”
雪白男子哈哈大笑。“爲什麼是他,怎麼會是他。你在耍我麼?”雪白男子眼睛一瞪。長袖一舒。竟然是數點寒心鋪面而來。這一招委實出奇。徐瀟然挾住顏佳兒已經掠出半丈。紅布中長劍一提。自是數點寒心已經攬入劍中。劍鋒一轉寒星勢敗反轉,已經釘在小亭的柱子上。奪奪奪三聲,已經閃耀着慘碧色的光芒。
寒星有毒。
徐瀟然收勢站住問道“我已經告訴了你。你爲什麼還要出手?”
雪白男子掩袖長泣,嗚咽起來“你只是在騙我,欺騙我。”
徐瀟然沒有欺騙。可是他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因爲亭柱子上的寒星升起一陣紫色煙霧,透過陽光逶迤而來。雪白男子嗚咽聲停,再拂長袖。正如匹練傾瀑而出。襲面而來。長袖掩蓋下。步行御風。身法漂移,已經連揮長袖。長袖柔展,卻也奪命。
而此時的雪白男子也正像舞女一般。亭中起舞。只不過他的每一個舞姿都暗含着殺招。而寒星升起的紫色煙霧正環繞在他那揮舞的長袖中。凡長袖所及之花草顏色盡調。長袖頻頻及面。生死轉瞬幾回。只因徐瀟然拖拽着顏佳兒身法施展不開。只能單執長劍。一擋長袖中透出的寒星。
此時的小亭幽徑,頓時被殺意殺機籠罩。雪白男子不佔上風,徐瀟然也並未落下風。
清晨下,飛舞的長袖。起落的人影,還有叮叮響聲。正是一場奇怪的戰鬥。
二人的纏鬥並沒有優劣。一個雖攻之有效,一個卻御之有術。在沒有絕對優勢面前,二人只能尋找機會。
徐瀟然的注意力有一半都集中在顏佳兒身上,因爲每一次長袖的飛舞,每一次寒星的突襲。都是要命的舉動。他雖然不怕。但是對於顏佳兒這個弱女子。他總不能視之不顧。雖然他也料到雪白男子會出手。可是這麼突然確實已經在意料之外了。
也許顏佳兒真不該來的。可是她若不來,妙面郎君遲早會找上她的。這本是一個兩難的處境,徐瀟然也沒有很好的辦法。
江湖上的事本就說不清楚,很多的突發情況讓人措手不及,雖然徐瀟然此次心中早有提防。但在極端之時,極端之刻。已經沒有了多餘的閒心。在此時每一招每一勢都是勝敗的關鍵,而勝敗又關係到生死。生死一瞬,哪兒還能分心在別的事上呢?
可是徐瀟然此刻已經分心在了顏佳兒身上。
顏佳兒躲在徐瀟然的身後,心中不免內疚。可是內疚又有什麼用。
雪白男子奇招再出,身姿舞動驟快,而長袖中的寒星也越來越多。寒星多。產生的紫色毒煙也多。要找出其中分毫破綻自然更難了。
徐瀟然突然劍身一轉,脫手扔出。這搏命之舉令顏佳兒吃驚。也令雪白男子心喜。強勢攻擊下,看來也稍有成效。心中一喜,不免有所鬆懈。
鬆懈就是大意。大意就是空門。徐瀟然雖然扔出了自己細劍。可是身後的紅布已經抽在手中。
紅布比起長袖自是短了許多。可是在雪白男子鬆懈的一瞬。徐瀟然手中的紅布已經纏上了雪白男子的兩副長袖。就像在上面打了一個結一樣。紅布借力反轉。長袖中射出的寒星已將雪白男子的兩副長袖各釘在了小亭的柱子上。還有那長袖環繞的紫煙也隨着長袖的回落飄散。
雪白男子長袖被釘住自是劣勢萬分。不想他竟然笑了。
這一笑聲自是很尖銳,很刺耳。
“你輸了”雖只是短短的三個字,雪白男子說出了卻是底氣十足。
顏佳兒站出來道“你自己被釘在柱子上,竟然還說別人輸了。”
雪白男子道“你很聰明,用擲出的長劍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然後在我大意的一瞬間用一塊破布反制了我的雙袖。”
徐瀟然將手放在鼻子下深吸了一口氣。又長舒了一口氣。道“你錯了,我手上的布可是一點也不破,相反可是前幾天剛買的。”
雪白男子幽幽道“無論錯也好對也罷,你始終是輸了。”
徐瀟然道“我輸了,我倒是很想聽聽。”
雪白男子道“你不需要聽,輸了就是死。聽了也沒什麼用。”
徐瀟然道“你不想知道那個人在哪了?”
雪白男子話鋒一冷道“不想。”
“你真的不想。”
“不想,因爲你根本就不知道。”
“看來你是執意認爲我是死定了。”
雪白男子冷笑,掙開束縛的長袖,長袖帶動。柱子上的寒星全部射向了徐瀟然然。當然還有那把劍。
與剛剛比起來這時的寒星更密也更多。而且周身環繞的紫氣也更濃。徐瀟然手中的一塊紅布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難道徐瀟然真的非死不可了麼。
疾行的寒星,濃密的紫煙。只見一個人影閃過,火星四起,竟是劍光交錯。叮叮聲響,寒星消失,衣袂帶風聲,紫煙頓息,消失無形。徐瀟然再看到的就是雪白男子的吃驚的表情。不由的身形一退。躍入身後的河中。來人身形一轉原來是武當長生君。
徐瀟然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還好我知道長生君不是見死不救之人。”
長生君走到河邊,俯瞰了幾眼。將手中繞指柔一舒,纏住的數十顆寒星也一併沉入河底。
徐瀟然道“長生君,我們又見面了。”
長生君回頭笑道“見面?你倒是風趣的很。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命差點丟了麼?”
徐瀟然悠悠道“我又沒死,又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了長生君來了。我更不會死了。”
長生君道“徐兄看來早就知道我會來。那剛剛扔出長劍的搏命一舉豈不是做給我看的。”
徐瀟然笑了“若是長生君沒有來,我又怎麼會棄劍呢?”果然徐瀟然的棄劍之舉心中自是有十分的把握的。
一旁的顏佳兒問道“是他救了我們。”
徐瀟然點點頭“幸有長生君出手我們才撿得一命。早就聽聞武當一心道人的流雲飛袖已入化境。剛剛道兄的出手實在是精彩異常。多少已經得了一心道人的真傳。”
長生君道甩了甩衣袖的水道“你倒是有心情在這兒說笑。”
徐瀟然接着道“剛剛道兄那袖中一劍似也有武當劍法的奧妙。雙招變化銜接的恰到好處,也能盡展奇危。你手中的繞指柔….長生君也曾習劍?”
長生君道“徐兄弟若是想恭維就算了,只是剛剛那個人,難道他就是新介伊下?”
徐瀟然看着小亭,沉吟半響道“我早知道你會這麼問,那個人當然不是新介伊下。而應該是彩戲峒主彩戲子。”
“彩戲子?”顏佳兒失聲道。
長生君失聲笑道“徐兄弟是在開玩笑麼?剛剛那個人分明是個男的。可是我聽說紅船上的彩戲子是個女的。”
徐瀟然轉身望着長生君道“我也不信,可是你見過彩戲子的真面目麼?”
長生君搖了搖頭,久居道門的他自是也沒有見過。
“既然我們都沒有見過彩戲子的真面目,那又怎麼能確定他一定是個女的呢?”徐瀟然道。
“可是你又怎麼斷定他就是彩戲子呢?”長生君問道。
顏佳兒看着漣漪消失的河面,癡聲道“剛剛那個人到底是男是女?”
徐瀟然搖搖頭“我也無法確定,這只是一種猜測。彩戲子本是伶人出身。而剛剛那個人的武器卻是比長袖還要長太多的水袖。你要知道只有伶人才善用水袖。”
長生君道“用水袖的伶人也很多,也許剛剛那個只是他收的一個徒弟。”
徐瀟然接着道“我聽說彩戲子最善用毒。而他剛剛的招式。已經暗含毒招。而且彩戲子只會教人唱戲。並不會教人習武。”
顏佳兒失聲“所以,所以他的聲音纔會那麼奇怪。他的神態也時常詭變。而且一言一行確是包含了男子的雅度,女子的嫺靜。”
徐瀟然點點頭“一個伶人難免總要扮演生當淨末醜這許多角色。他們的聲音總是多變的。甚至說已經練到了無聲的地步,也許他已經忘了最初自己說話的聲音。”
長生君道“就算他是個伶人也不能說明他是彩戲子,因爲彩戲子是個女的。即使我沒有親眼所見。奈何這是衆所皆知的事。我剛剛與他交手的一瞬間,自是不會看錯。畢竟我還是很相信自己這雙眼睛的。”
徐瀟然道“長生君修道之人應該知道,真假本是一瞬之間。真既可能是假,而假有時候又會是真。眼睛看的乃至手摸到的什麼時候又絕對過呢?”
長生君疑惑的看着徐瀟然。徐瀟然說的話並沒有錯。這個世上絕對的真很少是能通過肢體接觸來判斷的。
徐瀟然接着道“而且戲臺上粉墨過後,還有多少的真是保留的呢?”
一旁的顏佳兒已經有些不耐煩“好了,好了。我們不用糾結他是男是女。我們至少要知道的是他來這東關城是做什麼。而且又爲什麼會突然對我們出手。”
徐瀟然長嘆了一口氣,這是他來到東關城嘆得最長的一口氣“這確實是我最想知道的。他來應該是找弦律公子的。而且言語中與弦律公子似有些不尋常的關係,他對我們出手是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一個人若是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必會有個很充分的理由,他又有什麼樣的理由呢?而且我剛剛說的話自是沒有半分隱瞞,更令我不解的是他又怎麼斷定我是見過弦律公子的呢?畢竟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長生君默默的聽完,沉吟了片刻道“看來徐兄弟說的很對,你確實很會招惹麻煩,而且現在看來你的麻煩已經越來越多。”
徐瀟然一聽大笑起來“是啊,你當初還一個勁兒得想交我這個朋友。須知我這種朋友除了能惹麻煩,是半點好處都沒有的。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
長生君回道“相信,我自是十分相信。不過你這個朋友我還是非交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