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松紋的劍畫出了一條筆直的線,很直，很直。向着李門少就刺了過去。
太簡單不過的一招，沒人能看得出這劍招中的隱意。也許沒有隱意。任何一個劍客都能使出來的招式。鐵松紋卻用了。
機先，意在劍上。簡單而又普通。
李門少刀頭一迎，刀跟劍的碰撞聲。松紋劍已經在他的刀面上刮出幾處火花。鐵松紋的劍氣並沒有減少，直直的刺了過去。
李門少抽身上前，左手食指要去戳鐵松紋執劍的手腕。可鐵松紋執劍的右手已變。繞過李門少，接住了松紋劍落在地上。
刀光一瞬間，劍影也只是眨眨眼。
鐵松紋道“你看不起我”
李門少道“我沒有”
鐵松紋將松紋劍插入劍鞘，入劍的聲音是那麼的清脆。
鐵松紋道“你已經贏了，我卻輸了”。鐵松紋將劍背在身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鐵松紋道“你不動手”
李門少道“我不會”
鐵松紋道“我跟四方遊俠殺了不少人，雙手沾滿了血”
李門少道“可你並沒有殺手無寸鐵之人”
鐵松紋道“無論是誰，我終歸是殺人了。殺人的人終究不是什麼好人”
沒人會覺得殺人的人是個好人。
李門少道“但我知道一點”
“哪一點？”鐵松紋冷冷道。
“我沒有贏，你也沒有輸”
鐵松紋緊閉着嘴沒有說話。
李門少接着道“就算我贏了。也是不光彩”
鐵松紋緊閉着的嘴張開“輸就是輸，無所謂光彩不光彩”
李門少回頭道“你走吧，以後不要做這種事”
鐵松紋道“你讓我走，可我未必會聽你的話”
李門少道“不管你聽不聽，也走吧。”
“你不殺我？”
李門少道“若你還是這樣我們遲早有再見的一天。”
鐵松紋道“既然這樣，你不要後悔今天的決定。”
說完這句話，鐵松紋已經消失在密林中。
李門少呆呆的看着鐵松紋消失的背影，這個奇怪的人，奇怪的背影。
“你爲什麼不動手？”
李門少轉頭去看，那個暈倒在樹下的姑娘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向他走過來。
“你沒有暈倒”李門少道。
“我暈倒了，只不過醒得早”那個女子回道。
“看來你很聰明”李門少道。
“沒有，只不過暈倒是一個女子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不這樣做也不行”說完那個女子的頭就低了下來。
“那你怎麼不接着暈倒呢”李門少道。
“我覺得沒那個必要了”少女低着的頭擡了起來。
“你覺得我是好人”李門少道。
“至少，不會是一個壞人”說完哪個女子笑了起來，笑的很甜。
淅瀝淅瀝，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那個女子與李門少躲在一個小木屋內時，衣服都已經淋溼了。
屋子不大，可東西齊全。有桌子有牀。還有酒。
屋子中間還有個小火爐。
李門少道“你先等等，我生個火”
李門少彎下腰去，找到了火刀火石。
生火併不麻煩，至少對李門少而言是這樣的。可是李門少是個公子哥。公子哥生火倒是很少見。
爐中紅色的火焰已經升起，木炭也變的炙紅。
李門少撥弄着爐中的火。沒有說話。
水汽從二人的身上一點一點蒸發。
半天后，李門少開口道，“喝點酒去去寒吧，單單烤火是不行的”
“你這人真有意思，早不說晚不說。偏偏現在說”那女子回道。
“對你而言我是個陌生人。一個陌生人說再多話都是不太好的。”李門少看着爐火說道。
“我對你也是個陌生人，你帶我來這種地方。也不怕麼”那女子道。
“姑娘，我不是那種居心不良的人”李門少道。
“沒有人會承認自己居心不良，你說是吧”那女子看着李門少道。
李門少手中的樹枝一抖，炙紅的木炭掉在了地上。“天放晴了，你就可以走了”
“你這麼快就要讓我走，可是我還有很多事沒問”那女子道。
李門少將手中的樹枝丟進火爐，樹枝被燒的噼裡啪啦的響。“你要問什麼”
“你救我，也不問我是誰？你是李家少爺，爲什麼會在這。我更好奇的是。你怎麼讓那個人走了”少女丟出了一大串問題。李門少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辦。
這是正常的問話，更像一個女子的口吻。
“我很佩服你”李門少道。
“佩服？”女子有些驚訝。
“這種情況下也能保持好奇心”李門少道
女子張口剛想說些什麼，李門少道“我既然救了你，又爲什麼要問你是誰呢”
“你會救一個不認識的人？”那女子問道。
“可是我又怎麼能看着一個無辜的人死”李門少回道。
“你真是個好人”女子看着李門少幽幽的說道。
“我不是個壞人就對了，你不喝點酒去去寒”李門少道。
女子搖搖頭“我不會喝酒。”
也對，女子怎麼能隨隨便便的喝酒。更何況是跟一個認識沒有一天的人。
李門少將原本拿着的酒壺放回原處。起身說道“我給你燒點熱水”
女子剛想說什麼,只覺得腦袋一大，頭重腳輕。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女子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放晴了。
窗外的鳥兒在嘰嘰喳喳的叫着，那女子發現自己睡在一張牀上，牀很簡單。是一張木牀，四四方方，牀上的被褥也很乾淨。女子掀開被子，苦笑了起來。不想合着衣服睡了一夜。
下牀時，才發現手腳並不是那麼有力。只能扶着牀邊坐下。
門外走進來一個人。是李門少。
李門少手中拿着幾包草藥，正向屋內走來。桌上放着一碗煎好的藥，藥味還是那麼撲鼻。
“你醒了！”李門少道。
李門少進門放下草藥接着說道“昨天你淋雨了，受寒暈倒了”
女子問道“那你呢”
李門少苦笑着道“這隻有一張牀，我只能圍着火爐坐了一夜”說完李門少端起桌上的藥碗走了過去。
“先喝藥吧”李門少將碗遞到了女子手上。
“謝謝你，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誰”女子開口道。
“你總是說這樣的話，我既然救你，爲什麼一定要知道呢”李門少道。
“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救了我。我是一定要報答你的”那女子看着手中的藥碗幽幽的說道。
李門少剛想說什麼，那女子自言自語道“我姓若，叫若馨。準備去北海滄浪城匿家。我表哥是匿雲。可是半路上就遇到了這羣強盜。隨行的車伕，僕人都死了。”說到這，若馨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就聽不到了。只能聽到一絲絲抽泣聲。
嗚嗚哭了好久。
“我想到那些管家僕人的屍首在野外被雨淋，腐蝕.心裡就很難受。我好想去看看他們，讓她們入土。你能幫我麼”若馨說完看了看李門少。眼中還噙着淚花。
李門少點了點頭。
日以當空，地上也不那麼泥濘。
李門少和若馨簡單吃了點東西就向屋外走去。
這是若馨第一次出木屋，木屋外很空曠。位置選的也很偏僻。屋外的樹一層一層疊着。屋外有片很大的空地，空地上有一塊很大的油布。那油布是蓋着東西的。
若馨上前掀開，都是自己隨行的箱子，一樣都沒少。整整齊齊的放在那。
若馨看着李門少不知道該說什麼。
二人一前一後的走着，李門少故意將腳步放得很慢。這樣若馨才能跟上他。
他們走過了一片又一片樹蔭。若馨開始說道“你已經幫我把東西運過來了？”
李門少嗯了一聲。
“我的那些家人，僕人你也將他們埋葬了！”若馨道。
李門少點了點頭。
“我對你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呢”若馨問道。
李門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了看若馨道“我無法眼睜睜看着你受到傷害，哪怕你是一個陌生人。”
若馨心中一暖，眼淚又流了出來道“你真的是一個好人，我不知道怎麼謝謝你。”說完勉強的露出微笑。
半個時辰後，他們來到了若馨遇險的地方，一路上。四方遊俠的屍體也沒見到。想是李門少早就讓人清掃乾淨了。
若馨的眼前是一片墳塋，沒有荒草，墳頭押着幾疊新的紙錢。
泥土還是新的只不過被雨沖刷過。
塵封天地外
化作異鄉魂。
可憐了這一行旅客。隻身回不了家了。
若馨看着墳塋喃喃道“李叔，王叔謝謝你們，家裡我會託人照顧。你們安心吧”。
一旁的李門少微微低着頭。沒有說什麼。
沉默，沉默了好久。沒有人打擾。
一陣風吹過，李門少的手上一溼，是淚水。是若馨的淚水。
李門少沒有擡頭，沒有看。他不會去看一個傷心的人,這是對那個人的不尊重。每個傷心的人心裡都該有一點隱私的空間，這個隱私的空間不該被任何人打擾，這個空間只屬於他自己。是一個人用來緩衝自己情緒的地方。
他們就靜靜的站着。
李門少開口“你現在一定恨我放走了那個頭髮半禿的人。一定是。”
若馨道“你救了我，我只會感謝你。”
李門少道“你嘴上不說，心裡面一定是恨透我的”
若馨道“你救了我，我更應該相信你。你覺得他能走，他就一定可以走。我也不會恨你”
李門少道“你真的可以這麼認爲”，李門少望了望若馨。
風吹起了若馨的長髮，擦去了她的淚水。只留下淚痕。
李門少道“鐵松紋說他不會殺手無寸鐵的人。”
“你救人，卻也太容易相信人。”若馨回道。
“鐵松紋在騙我！！”李門少攥緊了拳頭說道。
“他沒有騙你，他是沒有動手”若馨回道。
“只不過這種狼狽爲奸，沆瀣一氣的人就不該得到原諒”若馨說完身子顫抖了起來。原本幹了的淚痕又沾上了淚水。
悲傷不是那麼容易忘記的。
李門少僵在原地，手足無措。
若馨嗚嗚了好一會兒，用顫抖的聲音道“我不該發這麼大的脾氣，對不起”
李門少看着若馨良久，直到若馨臉上的淚痕再次出現。
李門少沒法再說話，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說。
他總感覺喉嚨裡梗着東西，咽不下去。又拿不出來。即使他心裡知道。
他知道鐵松紋不會是一個真的強盜，鐵松紋是一個怪人。這樣的人又怎麼甘心一世爲盜呢。
李門少知道，那一劍鐵松紋雖然刺出來了，可跟沒有刺並沒什麼兩樣。招中無變化。劍中無乾坤。
鐵松紋有悔懺之心，鐵松紋聽了李門少的話後。心境已經被打亂了。被打亂的人是使不出全力的。所以李門少說他贏得不光彩。李門少自己知道，鐵松紋當然也是。
鐵松紋知曉卻沒有表露出來，那就是更奇怪的地方了。明知如此卻還是要出手。這讓李門少更猜不透。
一個人如果壞的的徹底自然無可救藥，若是還在徘徊就有轉圜的餘地。
也許鐵松紋真的在猶豫，真的在改變。要殺一個人固然簡單。要動搖一個人卻是很難。
李門少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說出來也沒什麼意義。若馨本就是一個受害之人。讓受害之人靜下心去理解自己，多少有點牽強。
李門少遞出了手絹，這是他母親給他做的。他擦不了若馨心上的痛，至少還能擦去她眼角的淚。
若馨接過手絹說了一聲謝謝。
好重的謝謝，若馨是發自內心的。李門少心中只是無奈的笑了笑。
陽光使路變得不那麼泥濘，當然也不是那麼的幹。
二人回頭，又走着回頭的路。
“我會回來看他們，每年都會。因爲我無法把他們帶回家”若馨看着泥濘的草地喃喃道。
“我會幫你的，他們的墳頭不會有荒草。我保證”李門少道。
“真的謝謝你，我只能這麼說。但我每年都會來，他們也是我的家人”若馨抓着手中的手絹說道。
“你當然可以回來，這林中小屋每天都會有人在。你不會再害怕，也不會有危險”李門少道。
若馨看着他沒有說話。
李門少接着道“過兩天我送你去北海吧。我還要去那邊走一趟鏢。這路很遠，你一個人並不會讓人十分放心。”
幾天後，李門少果然去了北海，在滄浪城東門他們就分別了。那時候匿雲已經在門外接她。李門少就沒有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