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略關中有三個要點,一是要騎軍大膽穿插進去,壓制和孤立各州縣寨堡駐泊禁軍,二是步軍要快速推進,奪取大散關、函谷關、黃河西岸各處關隘,割斷關中與中原、蜀中的聯繫,三是要在最短時間內爭取關中民心倒向我方。”陳德站在關中地圖前,面色沉靜地向諸將交待道。
自從張永德、劉延讓擁立後,陳德親自帶着龍牙軍和軍情司來到靈州。曹翰率軍離開蕭關大營的消息,第二天就傳到了靈州。而驃騎軍、的盧軍、白羽軍、花帽軍、練銳軍、錦帆軍、踏燕軍、虎翼軍、同仇軍、止戈軍、橫陣軍已經陸續聚集在靈州附近,只待戰機出現,便揮師關中。今天是發動戰役前最後一次聚將議事。
“突破蕭關之後,驃騎、的盧、踏燕、止戈四軍遊弋於慶州、秦州、渭州、延安府與鳳翔府之間,監視和壓制宋國在邊境駐泊的禁軍堡寨,由辛古將軍總管協調諸騎軍,只要有宋軍敢於出寨向我軍挑釁,就要迅速將他們粉碎。羅佑通將軍率踏燕、錦帆兩軍威脅京兆府,若是京兆府禁軍敢於出城,就與辛將軍協力將之擊敗。”行軍司主事張仲曜緩緩重複着各軍的任務,而辛古、於伏仁軌等宿將都注意地在聽。
“與此同時,吾率領花帽軍、橫陣軍倍道兼行,奪取函谷關,封鎖關中與中原的通道,”張仲曜沉聲道,函谷關雖然號稱天險,但因爲數十年來深處宋國腹地,根據軍情司的情報,平日防備極爲鬆懈,又經歷了曹翰經函谷關回師汴梁,在夏國軍隊出其不意地縱深突襲之下,很可能一舉奪下。而花帽軍和橫陣軍更重要的任務則是,“奪下函谷關後,兩軍要日夜不停加固關隘,防備宋國禁軍主力對關中的反撲。白羽軍、同仇軍負責監視黃河沿岸其它關隘,防止宋軍繞道偷襲,同時監視折家軍的動向。”
“蕭將軍率練銳軍、錦帆軍奪取大散關,封鎖子午道、褒斜道、儻駱道、陳倉道、金牛道、米糧道和荔枝道,經略漢中,切斷蜀中平亂宋軍回師關中的道路。”蕭九聞言點了點頭,原先駐屯蜀中的宋軍大部分已經被義軍擊敗,後來入蜀平亂的禁軍糧道和退路一旦被切斷,軍心崩潰也是遲早之事。陳德用他去攻戰大散關,既是讓他最後爲蜀中故國盡一點心力,同時以蕭九在錦城營中的威望,和蜀國打交道相對要容易很多。
“由李朗率虎翼軍留守靈州,防備塞外蠻人的騷擾,”張仲曜微微一笑,虎翼軍是質子軍,這些河中貴胄子弟,陳德在河中完全同化之前,不想讓他們承受重大傷亡。雖然李朗代表虎翼軍向陳德和張仲曜、蕭九、辛古都請戰過多次,最後還是決定將他們留在後方,不過宋人少騎兵,幾乎全是具裝甲騎,機動性不夠的虎翼軍也沒有多少用武之地。
“請陛下親自帥龍牙軍在京兆府紮下大營,坐鎮指揮各軍,以應緩急之需。待局勢穩定,協調各軍逐一拔除宋軍堅守不降的城寨。”
陳德點了點頭,見衆將都清楚作戰計劃,示意軍情司主事勾落安將一些安民告示發給衆將軍傳看。
這傳單全都是用宋國通行的繁體字印刷出來的,內容豐富,花樣繁多,不但有對夏軍善待百姓基本政策的宣傳,而且還有對夏國皇帝陳德的一些奇聞異事,涉及各個方面,例如江南山中射虎,箭入石棱,這是讓某些迷信天命的百姓看的,又如勇救故主李煜,數年來對周後秋毫無犯,助他夫婦二人破鏡重圓,這是告訴百姓陳德不是殘暴的胡虜之主,又如陳德親領大軍恢復大唐西域、河中版圖,播華夏國威於萬里,這是激發嚮往曾經大唐盛世的關中百姓對夏國的認同感的。爲了與傳單相配合,軍情司還招募了一大批說書先生和小戲班子,將陳德和夏國的故事編程二十幾個摺子的話本,一旦拿下來地方,便由軍士保護這些說書先生和戲子爲百姓說書唱戲。
陳德站起來沉聲道:“我軍要達成攻略關中的任務,爭奪關中民心與在戰場上奮勇作戰同樣重要。”他手拿起一張傳單,皺着眉頭看了看。衆將也拿着傳單看得津津有味,許多故事他們都是親歷其事的,一邊看一邊相互談笑。
這一天大雪紛紛揚揚,覆蓋了大地,關中北部鎖鑰蕭關北數裡之外,夏國大軍在野地裡寂靜無聲地等待前面偷關的承影營和軍情司的訊息。自從曹翰離開蕭關以來,在夏國騎兵的嚴厲壓制下,宋軍早就不敢出蕭關北面哨探。這幾年來,夏國軍情司對蕭關的滲透可謂無孔不入,上到禁軍軍官們中間勾心鬥角,下到都頭校尉的婚喪嫁娶,事無鉅細,都有專人分析整理,行軍司關於如何奪取蕭關的計劃制訂了幾十套。
入夜,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忽然,蕭關方向響起號炮,跟着火光沖天,諸將臉色一喜,辛古率驃騎軍當先進發,來到蕭關之前,只見蕭關城樓上已然換成夏國的旗幟。“駕!”指揮使辛古帶着驃騎軍毫不停留地從城樓下穿城而過,緊跟在後面的練銳軍纔是鞏固蕭關勝果的主力。而分屬驃騎、的盧、踏燕、止戈、龍牙、白羽六軍的三萬騎兵,則是如同奔涌的洪水一樣衝入了關內,先將宋軍駐紮在蕭關南面環州地界的涇延環慶都部屬大營圍了起來,防止留守的禁軍主力增援蕭關或是向南撤退。
一發現蕭關方向的動靜和火光,留守大營的宋軍便似炸了窩的馬峰一樣,鬧嚷起來,各指揮,各都頭都忙不迭地將睡得實沉的軍兵叫起來,點名的點名,列隊的列隊,校尉們到處找指揮使請示對策,將軍們則聚集在曹翰留下的中軍帳裡面,或面面相覷,或爭執不下。還未來得及拿出一個應對方略,外間來報,夏國數萬騎兵,居然已經將大營團團圍住。這夜黑風高的,又沒有領頭之將,誰也不敢冒夜率兵逆襲夏軍,到了天明時候,往外一看,不但有密密麻麻地騎軍,夏國的步軍已經架好了各種各樣的攻城器械,還有的在挖掘壕溝、堆砌矮牆,擺開一幅大打出手的架勢。
終於,駐守蕭關南面,大宋在西北邊境最大一支機動力量,環慶涇延都部屬大營內留守兩萬五千餘禁軍精銳,在夏軍圍困和拋石機弩箭攻打三日之後,決定投降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夏國軍隊,關中的大門,徹底向夏軍敞開了。
夏軍數萬步騎大軍,自蕭關魚貫而入,避實擊虛,騎兵長驅直入,數日之內,關中到處風聲鶴唳,每一處宋軍營寨都感到自己遭受了夏軍的攻打。
相州州衙後院亭,紛紛揚揚地飄灑着細沙般的小雪,最近旬日以來,外面不斷傳回好消息。這兩年又是北伐,又是調兵入蜀平亂,汴梁實在空虛之極,倘若派軍出擊,那守城的兵力就捉襟見肘。各支擁立大軍距離汴梁越來越近,而趙炅竟束手無策,除了委任曹彬以守城重任外,唯每天在朝堂上斥罵衆臣而已。當朝官家越是慌亂,趙德昭與王侁心情就越佳,所以不畏寒冷,這後院亭臺之中,悠然自得的賞雪品茗。
直到一名僕從將一卷鴿書交到王侁手上,王侁混不在意地展開一看,眼神卻驟然凝固,大驚失色。
“曹翰居然擅離職守,回師汴梁!夏國軍隊已經奪取蕭關!”平常風度翩翩的王侁接到消息,瞬間便反應過來,顫聲道,“曹翰誤國,關中危矣!”他近日來盡心竭力地爲趙德昭謀劃,原以爲萬全之策,大事若成,大宋只需勵精圖治,國勢日漲,討平燕雲河西自然水到渠成,眼下曹翰擅離關中,而夏國覬覦關中已久,以陳德之能,焉能坐失良機。眼看天下大局轉瞬崩壞,王侁不禁喉頭一甜,強行將氣血嚥下肚去,眼前一黑,竟然坐了下來,喃喃道,“棋局已亂,時不再來,奈何?”
趙德昭猶豫片刻,終於道:“曹翰將軍遣人來報,他已經誓師出征,將在汴梁城下與張、劉二將會師,拱衛吾討逆定亂。”其實這消息是趙普秘密傳遞給他的,趙普在信中還叮囑道,身爲君王,無論文武,國家大事不可專委一人之身,曹翰這支奇兵可以先不告訴王侁。
王侁沒有理會趙德昭的話,臉色慘白地搖了搖頭。他更爲擔心的是,陳德奪取關中後更生得隴望蜀之意,甚至韓德讓也可能輔佐遼人趁機再出兵爭奪中原,若是三家都做了火中取栗的打算,數十萬大軍在中原腹地交錯攻殺,只怕剛剛安定不久的天下又要重回戰亂之局,國破家亡,生靈塗炭,似自己這等做局之人,都是百死莫贖的千古罪人。
見王侁臉若死灰,趙德昭不免覺得他有些小題大作了,笑道:“曹將軍的想法與王大人相似,只帶了一萬精兵出函谷關,仍有數萬禁軍精銳由部將統率着在環慶涇延秦渭各處寨堡駐屯,防備夏國,各州縣守備也算紮實。若是朝政能很快安定下來,吾當以先生之策,儘快命曹翰爲西京留守,統率大軍,將夏軍驅逐回去。”以他的意思,既然張永德、劉延讓都能放着契丹人大軍壓境不管而回師汴梁,曹翰自然也可以如此,卻不知王侁料定契丹人就算入寇,不過是燒殺搶掠一番而已,而陳德卻是極有可能在關中立足生根的。
王侁見他如此輕描淡寫,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趙德昭雖然長在軍中,但未嘗領軍,不知潘美、曹翰、楊業這等統兵大將對一軍之重要,不過此節未曾親身體驗,說也是說不明白的,而且,謀朝擁立之軍,如同開弓之箭,豈有輕易回頭的,只得拱手道:“如此甚好。曹翰乃慣戰宿將,受過太祖厚恩,他親自率軍勤王討逆,安定朝政又多了一分助力。”事已至此,唯有心中期盼,關中四塞,邊境堡寨林立,鳳翔府、京兆府、秦州、渭州等皆是雄城,陳德部屬多胡人,國中制度又迥異於中原,他要略定關中,一路征戰下來,非得數月不可,只要以雷霆萬鈞之力解決汴梁方面,迅速派曹翰領一支大軍回師關中,大事或有可爲。
趙德昭見王侁臉色緩和下來,方纔放心,笑道:“聽聞王大人爲王事操勞奔波,至今尚未婚配?”
王侁拱手道:“正是。”
趙德昭猶豫了片刻,終於道:“德昭願先生爲國戚,可惜吾父皇諸公主都已適人,大事若成,先生可在趙氏宗族待字諸女中任擇一人,吾親自封爲公主,賜婚以示榮寵。”
王侁一愣,旋即明白趙德昭是向自己表明,只要他能登上大位,自己的地位不僅僅是朝廷重臣,更是大宋皇族的“自己人”,以趙德昭頗爲顧念親情的性格,這已是非常的信任和倚重了,當即拱手道:“殿下擡愛,微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