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漢姑一邊解釋,一邊安排軍士將投降的部落人衆全部集中到頭人大帳前的空地上,周圍數十名嵐州軍士騎着健馬看管,巨大的馬槊在這些人頭上來回揮動,一旦有人膽敢站起來反抗,就格殺當場。貴族和普通的牧民被嚴格甄別開來,都跪在頭人阿古達木家的地毯上,只有寥寥二三十人。
眼看所有的部落牧民都已集中,蒲漢姑向辛古告了個罪,起身走到部落百姓前面,大聲道:“一個月以前,你們的頭人阿古達木聽從党項李繼遷的挑唆,搶掠我們的貨物,殺了我們的人,今天,阿拉坦烏拉部落是罪有應得!”他凌厲的眼神分別掃視了一下嵐州軍騎兵隔離線左右,無論貴族和普通牧民都低着頭,就連血氣方剛如頭人的兒子蘇合,也沒有憤憤不平,阿拉坦烏拉部落挑釁在先,嵐州出兵討伐報復,部落力不如人,弱小的失敗者只有聽從發落的份。
“今天讓大家知道,手上沾有我嵐州血債的人,定要血償。”蒲漢姑一揮手,兩名軍士分開衆人,如同老鷹捉小雞一樣將蘇合從貴族堆裡脫出來,蘇合也似乎知道等待自己的命運,驚恐的抓住身邊的人,他身邊的貴族卻避之唯恐不及,頭人阿古達木臉色鐵青地跪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被拖到蒲漢姑的馬前按倒,蒲漢姑沉令聲喝道:“現將帶頭搶劫我嵐州商隊,殺人越貨的蘇合就地斬首,你們可有不服的麼?”蒲漢姑祖先是西域胡人,他滿臉銀灰絡腮鬍子,身軀膀大腰圓,中氣充沛,這話用蒙古語說出,震得附近部落裡百姓雙耳都嗡嗡作響,都面面相覷,草原上武力爭奪財產、女人,戰敗一方殺了也就殺了,狼吃羊,還要問羊服不服麼?
被按倒在地的蘇合卻劇烈地掙扎起來,大聲道:“要殺便殺,我詛咒你的靈魂被魔王吞噬,你的心肝要被他挑在鋼叉上烤着吃!”聽他詛咒如此惡毒,其它貴族不免暗暗擔心,這蘇閤眼看自己要死了,還要激怒敵人首領,連帶着別人也活不成,頗有幾個被嚇得汗流浹背的。蒲漢姑卻輕蔑地看着被軍士按倒在地不斷掙扎的蘇合,沉聲道:“隨口以魔王之名詛咒他人,乃是信奉魔鬼的行徑,蘇合,你不但雙手沾滿我嵐州軍民的鮮血,還將靈魂出賣給了魔鬼!來人,行刑!”蒲漢姑先祖信得便是祆教,世代嚴守教義,這祆教主神阿胡拉庇護對蒲漢姑而言,就如同猶太人篤信自己是上帝的選民一般,再者,祆教的主要教義之一便是光明與黑暗之間永無止境的戰鬥,蘇合隨口詛咒,又怎能動搖他的心神。他若是當真確信蘇合信奉魔鬼,就當把蘇合架在柴堆上燒了,用光明之火洗滌靈魂。
劊子手當即將蘇合的人頭斬了下來,鮮血噴了一地。見部落中人臉上均有懼意,蒲漢姑又道:“首惡雖然伏誅,但是部落的男丁,全都參與了對我嵐州商隊的搶劫,每個人都有罪!”說完臉色一凜,跪在地上的衆人心裡也是一寒。見衆人都不說話,蒲漢姑又道:“好在強盜們搶了我嵐州的貨物之後,坐地分贓,這贓物多少,便將每個人的罪孽大小區分出來了,雷岢思,分贓最多,罪孽最大的強盜都有哪些啊?”
早已捧着一本賬簿侍立在側的軍士雷岢思當即大聲念出一串名字,後面還附了他們分到的贓物數量。跪在頭人帳幕地毯上的部落貴族,聽到念道自己的名字,有的面色慘白,有的渾身篩糠,還有的乾脆軟癱在地,唯有頭人阿古達木臉色木然,彷彿既不心痛喪子,也不擔心自己的生死。部落裡的普通牧民裡卻神情複雜,原來這些搶掠到的財物原本宣稱的都是用作部落的公產,誰知卻被這些貴族私分,雖說部落中人對此都是心照不宣,但嵐州軍此次公然將這事情宣諸於衆,還是狠狠地扯下來原本維繫部落公共利益的一張面紗,讓普通牧民對這些部落貴族少了許多同仇敵愾之心,甚至很多人因爲自己家並未分到任何嵐州貨物而竊喜。見此情形,蒲漢姑不禁暗暗佩服指揮使的安排,吐渾軍往常巡邊,也曾擊破過不少草原上的小部落,殺的人也不少,但哪一次都沒有這般讓這些桀驁不馴的草原蠻人如此懾服的,果然是天大地大,道理最大,握着拳頭的道理尤其大。
這張名單幾乎將阿拉坦烏拉部落上層人物一網打盡,蒲漢姑耐心地等雷岢思念完,卻不着急宣告對他們的懲罰,用貓戲老鼠般的眼神玩味地審視了一番部落衆人後,又高聲道:“其餘參與的人,雖然沒有分贓,也有罪孽,按照軍法,應當全部沒收爲我嵐州軍戶的奴僕,三年之後,方可轉爲萌戶。”此言一出,周圍監視的騎兵幾乎可以聽到許多蹲在地上的部落百姓同時鬆了口氣的聲音,的確,收爲奴隸,是對戰敗部落百姓最輕的懲罰,至於萌戶和奴隸的區別,這些部落百姓根本弄不清楚。
蒲漢姑高高在上,將衆人的反應都看在眼中,冷冷一笑,又道:“不過,指揮使大人開恩,給了你們這些罪人一條更好的出路。”說完示意在旁邊監視的軍士揮動長槊,彈壓部落百姓不得站起和出聲喧譁,剛剛有些擾動的部落又安靜下來。
“我嵐州最重勇士,如果阿拉坦烏拉部落的勇士能夠達到我嵐州選拔軍士的標準,那便賜予他我嵐州軍士的身份,和加入我嵐州驃騎營的榮譽,一名軍士最多可以領有十戶民戶,若是無人達到標準,阿拉坦烏拉的部衆就全部押往嵐州爲奴。”
他這句話一出,蹲在地上的部落民衆頓時譁然,任誰都清楚被本部落的勇士領有,和被押到路途遙遠的嵐州做奴隸的天差地別,就連旁聽的辛古也頗感意外。阿拉坦烏拉的牧民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本部落中有數的幾個勇士,阿穆爾便是其中之一。
蒲漢姑一揮手,軍士將箭垛搬出,然後牽出一匹戰馬,用白灰畫出一個圈子,雷岢思代替他解釋了嵐州選拔勇士的標準,馳馬用弓箭射擊百步之外的箭垛,十中七者通過第一關,騎馬持矛全速衝擊,連續刺中嵐州軍隨機拋在半空的三個圓圈者算通過第二關,用木劍或者木棍和嵐州軍士相互搏鬥,支撐一炷香時間不敗,也未被打出圈子的通過第三關。通過三關之後,部落勇士便成爲嵐州驃騎營的軍士,有資格挑選最多十戶部衆,軍士連同他的部衆都不必被強行遷到嵐州,也不用向嵐州上繳貢賦,只需聽從軍令,爲嵐州商隊提供幫助而已,而過往的嵐州商隊也會以最優厚的條件與他們交換各種商品。
阿穆爾和部落裡幾個勇士都互相看看,彼此眼中都有疑惑之色,又轉頭看看站在一旁的辛古,辛古對他微笑着點點頭,阿穆爾心中一定,輕輕捏了捏其其格的手,站起身大聲道:“我來。”
“好。”蒲漢姑早知他是這些日子來照顧辛古的部落牧民,眼中閃現一思讚許,揮手讓他去牽馬取弓,另有十名嵐州軍士手持強弩對準阿穆爾,防止他拿到戰馬和武器突然反悔,暴起傷人。牽過來的這匹戰馬甚爲馴服,阿穆爾翻鞍上馬,伸手從鞍子後面取弓在手,和剛纔惶恐不安地蹲在地上迥然不同,一股自信頓時回到身上,他回頭看了看人羣裡的其其格,對她微微一笑,輕輕催馬跑了一個小圈子,戰馬在箭垛百步之外飛馳而過,他穩了穩心神,舒猿臂,吸氣開弓,一箭出去,正中箭垛,部衆裡面好幾個人頓時爲他叫起好來,阿穆爾卻微微皺了下眉頭,這弓性他還不是很熟,這一箭卻射在了箭垛邊上,未中紅心,隨後,他盤迴戰馬,經過箭垛前面時拉滿弓,在戰馬躍起停頓空中那一剎那間又發一箭,雁翎箭疾如流星,“啪”的一聲,正中紅心,半截箭都狠狠的扎入箭靶,若是一個人站在那裡,恐怕已被他射死了,連圍觀的嵐州軍士都忍不住叫起好來,辛古和蒲漢姑兩校尉眼中也露出讚許之色。這一箭正中靶心令阿穆爾信心大增,下一次圈馬回來時,雙手快如閃電,居然在戰馬馳過箭垛百步前的短短一瞬連續射出三箭,箭箭正中靶心,就這樣十發十中通過了第一關。隨後的長矛刺鐵圈,木劍格鬥,他也輕鬆通過,嵐州設下這三項比試原本就是脫胎於戰鬥中的實用技巧,有許多部落戰鬥經驗的阿穆爾順利通過也是理所當然。
當滿臉興奮的阿穆爾被帶頭蒲漢姑身前的時候,蒲漢姑微笑着對他道:“恭喜你成爲嵐州軍士,現在去挑選你的部衆吧。”阿穆爾不熟悉軍禮,對他微微躬身致意後,跟隨嵐州軍士來到蹲在地上的部衆之前,剎那間,千餘雙眼睛落到他身上,旋即又落到阿穆爾伸出的手指上,這手指點到誰,誰就得救,沒被點到的,就要承受前途未知的危險和苦難。
這番場景,饒是久經戰鬥,阿穆爾也覺的有些吃不住,他不由自主的閃躲着那些帶着渴望和乞求的眼神,第一個便將其其格叫到身邊,隨後又挑選了九戶部落裡和自己相熟的人家,這些人被嵐州軍士壓着,除了軍士的夫人其其格站在他身旁外,其餘的如蒙大赦般蹲在阿穆爾身後,從此以後,他們就是阿穆爾的奴隸,三年以後,成爲阿穆爾的萌戶。
阿穆爾的成功頓時刺激了部落裡別的男丁,不少人都站起身來要求參加嵐州軍士的考覈,但最終只有十五人通過,除了被軍士們挑出的一百五十戶牧人,剩下的兩百多部衆只能被蒲漢姑押走。幾乎所有的貴族家眷都沒有被軍士們挑出,原因很簡單,這些人絕不會忠誠馴順於昔日卑賤的平民。
見事情進展順利,蒲漢姑走到站成一列的十五名部落勇士跟前,微微笑道:“各位如今已是高貴的嵐州軍士,可以爲嵐州執行軍法,處決這些帶頭搶掠嵐州商隊的罪魁禍首麼?”說完一揮手,那些早先被宣讀罪名的部落貴族便被一個個押了上來,按倒在地。陳德如此安排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要這些部落勇士和原先的部族勢力一刀兩斷,江湖上喚作投名狀。
阿穆爾等十五名勇士互相看了看,臉上都有猶疑神色,蒲漢姑也不催促他們,徑自走道辛古面前,拱手笑道:“恭喜辛校尉,驃騎營又添了十五勇士,我都有些妒忌了,還請辛校尉向指揮使美言,下次征伐部落,所得草原勇士給我等均分。”他乃是吐渾軍中資歷甚深的校尉軍官,陳德倚重辛古如同左膀右臂他都看在眼中,此時如此說,反而顯得自己心底並無妒忌之念,畢竟,辛古乃是左軍統御,地位高於衆校尉,而驃騎營此次出塞損失又最重,急需補充新血。
辛古笑着謝過,與將頭轉過來的阿穆爾對視一眼,臉色沉着,微微點頭。阿穆爾並非沒有殺過人,得他鼓勵,心下一橫,拿起彎刀走到阿古達木跟前,阿古達木將頭一擰,對他大罵道:“阿穆爾,你這狼崽子,背叛部落,長生天會懲罰......”話音未落,阿穆爾手起刀落,將他人頭砍下,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雙目圓睜的頭顱滾出十步開外,屍身扔在地上不斷抽搐。有他帶頭,其餘勇士也紛紛走到貴族身後,一一將頭顱斬下。
蒲漢姑方纔笑道:“好!嵐州規矩,將士繳獲自留七成,三成上繳營裡便可,這些個處死的罪人家產,諸位軍士便分了。還有,嵐州軍規矩,軍士自行推舉十夫長,你等到一邊去推舉正副十夫長吧。不管是十夫長和軍士,每年都有一份穩當軍餉。十夫長軍餉是每年一百五十頭羊,副十夫長軍餉每年一百二十頭羊,軍士每年的軍餉是每年一百頭羊。”他一邊說着,一邊打量着顯然被突如其來的財富撞得昏頭轉向的十五個軍士,這表面上仍是一支弱小蒙古部族的阿拉坦烏拉部落,從此成爲嵐州遊弋在大草原上一支自給自足的騎兵分隊,是嵐州伸入草原的一支觸角,他們土生土長,和腳下的這片草原血脈相連,有嵐州的支持,任誰也難將他們從這片土地上趕走。
作者:心細的書友也許看出來,改造草原部落是一柄雙刃劍。祝各位書友都喝到好喝的臘八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