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天進攻遭到挫折,當天夜裡,大宋與吳越聯軍在城外點起了無數的篝火,牀弩和投石車不斷的巨大的弩箭和石塊投入城中,四面城門的吳越軍也在不斷的試圖搶上城牆。
“跟這幫杭鐵頭較量了這麼多年,頭一次遇見打仗這麼賣力的。”推官鄭簡揉了揉通紅的眼睛。到了午夜時分,宋吳聯軍的喊殺聲絲毫不見削弱,反倒是城頭上的唐軍士卒們疲憊不堪,遠遠望去,城池下面宋軍的的火把好像滿天星斗一般鋪天蓋地而來。
“此乃敵軍的疲兵之法。傳我將令,士卒們分爲三隊輪流休息。各城門都要安排五百精銳在甬道和箭樓裡候命,隨時將登城的宋軍殺下去。”蕭九拍了拍城垣垛口,皺着眉頭舉起手掌,發現沾上不少烏黑的血塊,低頭看地上也有不少厚厚的血泊。
“白天有一夥宋軍在這裡登城,雲梯被投石機砸斷了退不下去,就靠着城垛頑抗,最後被我們的弩手全數射死在這裡。”鄭簡忙解釋道。
“戰場需及時清理乾淨,不可影響我方士卒在城頭活動。”蕭九嘉許似地點點頭,又叮囑了一句。他已經沿着四面城牆走完一圈,敵軍的攻勢並不猛烈,看來只是希望在夜間也保持一定的攻城壓力,使守軍得不到必要的休息。
城中,沒有輪着休息的壯丁在四處收集白天宋軍投入城裡來的石塊,這些東西經過選揀,第二天又能投回去。幾處白天被點燃的房舍已經無法撲滅,壯丁們只好將周圍的幾棟房屋一起拆掉,等着中間能燒的東西都燒掉之後再清理火場,
“哎呀,這不是我爹的墓碑麼?”一個青年帶着哭腔喊道,旁邊的同伴湊過去看,只見一塊半塊石碑還是還寫着“先考李滾之”幾個陰文篆字,下面半截卻不知被投到哪裡去了。墓碑的上半截雖然蒙滿青苔,斷痕還是嶄新的。
“爹呀,孩兒無力保護祖宗墳塋,是爲不孝啊!”那青年大哭起來,旁邊的夥伴不住的勸解。帶着一隊軍卒路過的蕭九聽到他的哭聲,皺皺眉,厲聲道:“好男兒就當快意恩仇,你如此嚎啕大哭,難道城外的仇人就會少了一根毫毛不成?”
那青年見這軍官身邊簇擁着數十名護衛,氣勢凌人,一時有些被嚇傻了,蠕蠕說不出話,蕭九見他樣子窩囊心中有氣,大聲問道:“你姓甚名誰?可拉的動弓箭?”
那青年止住悲聲,涕泣答道:“小人姓李,單名一個簡字,字國棟。在私塾中也曾跟着先生習得射箭,能開一石半弓。”
“既能拉弓射箭,那明日就上城頭,你找神衛右軍,就說蕭九讓你到軍前效力。”蕭九大聲道,話語間帶着一種讓人凜然遵從的威勢,說完便帶着軍卒往前而去。
這名叫李簡的青年兀自愣在當地,旁邊的同伴輕聲道:“小李,這些可遭了,你被抓了丁啦。”
這一下卻讓李簡回過神來,咬牙道:“毀我先人墳塋,此仇如何能忍,那軍漢說得對,與其在此哭泣,不如上城頭打殺幾個狗雜種。”說完也不管正在做的勞役,鄭重地將父親墓碑捧回家中放好,自尋南門下神衛軍軍營而去。
第二日,輪番騷擾守軍的吳越軍卒自回營休息,昨晚飽睡一宿的宋軍和吳越軍又加倍凌厲的攻城。原先準備的石彈幾乎用掉一大半,投入城中的石階,磨盤,石礅,墓碑等物也越發多了起來,城中壯丁見着這些物事,越發憤恨,加倍出力的幫助軍隊守城。
常州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民風彪悍,除了州城外,東面有潞堡、武堡,西面還有大姑堡、小姑堡,南面有方堡、圓堡,北面有韓堡,酉壽堡等十數座堡壘,皆是地方士紳鄉民藉以存身之所。宋軍東南面行營五萬大軍攻入常州地界後,四面八方的百姓便涌入這些堡壘躲避。這些百姓對宋軍倒沒有什麼惡感,卻對吳越軍深惡痛絕,概因爲吳越與唐國常年交戰,時不時地便會派兵進入常州地界,四處燒殺搶掠。
宋吳聯軍苦攻常州不下,退下來休整的吳越軍就打起了周圍塢堡的主意。義兵鄉民如何是帶足各種攻城器械的官軍的對手。幾個閉門不納的塢堡被打破之後,不但將東西搶了,還將全寨上下燒殺一空。立時嚇得其他的塢堡如同驚弓之鳥一般。
“爹,難道你真的要放那些畜牲進來?”一個身穿白袍,腰胯金刀的少年跪在地上,雙眼通紅。
“檀兒,非是爹懦弱,難道你沒有看到那大姑堡、小姑堡閉門不納大軍的下場嗎?你韓伯伯何等英雄人物,韓家堡不也只有俯首聽命?”顧壽一邊說,一邊咳嗽着。是常州有名的富商,今年已經快七十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這個血氣方剛的獨生兒子顧檀,他老來得子,實在是不希望與宋軍的衝突葬送了根深葉茂的顧家。
“父親!”顧檀還待爭辯,顧壽卻已閉上眼睛,揮手道:“你退下去,吩咐莊丁,開大門迎接王師。各家各戶都老實呆在家裡,他們要拿什麼東西,便任他們拿去。”
顧家塢厚重的大門吱吱呀呀的打開,早已在外面等的不耐煩地吳越軍一擁而入......
城頭的攻防戰仍在繼續,常州城不大,周長只有二十里,但城牆卻高而厚,城內有水源,有着深深的護城河,四周都是平地。在兵學上這樣的城市叫做雄城,最是易守難攻。鑑於城中不缺糧食,當蕭九將四面八方的小城中的守軍全都收縮進常州以後,小小常州城內竟然屯了上萬的南唐軍卒。當宋軍決心拼死要在十日之內拿下常州之後,常州的城垛成了名副其實的絞肉機。
日夜不停的五天的攻城戰讓常州城內外兩方都死傷慘重,蕭九不是個講究仁義道德的人,宋軍士卒在城下積屍累累,但只要看到有收屍的小隊,他不但不按照慣例予以放行,反而集中弩箭攢射,宋軍吃了好幾次虧以後,也就只好放棄收屍。城外屍橫遍野,此時雖說是初春天氣,一天以上的死屍卻已經開始發出惡臭,攻城戰進入第五天之後,扛着雲梯推着撞車的宋軍士卒全都要用浸溼的布條勒住口鼻方能行進。
城中的情況也類似,每天死傷都在千人以上,城牆上死於宋軍石彈和弩箭的人遠遠高於短兵相接時肉搏而死的。現在守城的唐軍已經學會了瞭望宋軍指揮放箭發矢的旗語,只要發現旗幟變化,軍卒們立刻連滾帶爬的從城垛跑回到甬道躲藏。饒是如此,還出現了甬道恰好被巨石砸中,藏身軍卒一下子被壓死十幾人的事情。有的時候宋軍不顧天上還飛着自己發射的石彈巨弩強行登城,蕭九鄭簡等將也只好督促士卒冒着石彈和箭雨上城牆防守,這種時候上去的百人隊下來的時候往往只剩下不到一半人。
蕭九已經全沒有了神衛右軍指揮使的風度,現在的他已經把自己降職成爲救火隊長,率領着右軍中挑選出來五百精銳,那裡城牆吃緊就往哪裡救援。其他幾個神衛軍的指揮已經全部填上了城牆作爲骨幹力量。其他城防軍隊完全不能承受連續五天五夜的殘酷戰鬥,曾經有一個校尉想要帶着他尚存的三百名手下打開城門投降宋軍,誰料卻被殺紅了眼的雄捷軍當作出城逆襲的唐軍給射成了刺蝟。蕭九將跑回來的百多人在城中央全數斬首,以儆效尤。饒是如此,他還是不放心,將九個城門上全都換了右軍的人把守。
城中焚燒戰死的軍卒屍體的黑煙似乎從來就沒有斷過,瀰漫着一股嗆人的油焦味,受了重傷的士兵往往只能躺在空空蕩蕩的百姓家中等死。丁壯的傷亡也很重,而且越來越多的百姓被臨時拉上城頭,幾仗過後也就變成了正式的軍卒。人手越來越緊張的丁壯已經沒有餘力來很好的照顧這些傷兵,只能每隔一天去給他們送去食水,然後將死去的人及時地送到焚屍場。
“我們必須堅守,不然,這幫畜牲就會進來殺光包括你們在內的所有男人,姦淫你們姐妹,然後給你們安上亂臣賊子的名聲。”見到每一個想要放棄戰鬥的唐兵,蕭九都會大聲恐嚇他們,他不斷的出現在戰鬥最危急的城垛上,大聲大聲地將累得拉不動箭的士卒罵起來,就連城下的宋軍都知道了城裡有這麼一個面相斯文,卻是個大嗓門的悍將,給他送了個諢號叫做大脖子將軍。
城外宋吳聯軍知道此人乃是城中主將,專門在南門外集中牀弩五十具,待其登城時攢射之,但居然都沒有射中,反而令蕭九聲名大振,衆軍都傳說此人有天神庇佑,等閒刀箭都近身不得。此後無論哪處城頭吃緊,一見蕭將軍帶着刀盾手上來了,守軍無不士氣大振。
上將軍李簡者,江南常州人氏也。甲戊年四月,宋軍寇常州,簡先人墳塋爲所壞,嚎啕城中,恰遇文侯夜巡,斥曰:寇仇在外,好男兒登城而報之,奈何做向相壁之泣。簡感其言,遂從軍。
——《夏史》李簡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