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晚唐五代連年戰亂的原因,隴右河西的水利大多荒廢,導致原先開墾的農田便首當其中的出現了荒漠化的趨勢,但土壤中的養分還沒有徹底喪失,底下的水源也還沒有完全乾涸,不降後世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這次陳德大修水利,便使許多原本要變爲荒漠的田畝又恢復了生機。陳德估計,若是保持這些水利設施不被人爲破壞,又廣爲種草造林保持植被,西北環境惡化的趨勢將得到逆轉。
去年冬天修築的塘壩水利恰好補充了春天缺乏的雨水,又得畜力之助,進入秋季,隴右河西一帶都獲得了空前的大豐收,不但耕地的蔭戶們一年來沒有白忙活,打造農具的工場,草原上飼養牛馬的牧民也都跟着沾光。這個秋天,浮海行按照計劃從草原上趕來了更多適合耕作的馬匹,許多蔭戶都咬牙盡其可能的繳糧購置耕畜,農業投入和糧食產量的同時提升,使利用枯水季節在河道上修築水力磨坊,利用河西走廊的衆多風口修築風車的工程也開始興旺起來,輜重司發明的巨大風車在春夏兩季可以幫助灌溉,在秋冬兩季又可以帶動石磨。
商人們看準了糧食增加產量的機會,和農莊裡手上有餘錢的蔭戶一起,開始投資於簡單的糧食加工業。陳德擔心過度開墾造成環境退化,又追加頒佈了種樹令,讓每一個磨坊的建造者每年都要在河道兩旁種活一百棵柳樹,並再次申明,嚴禁砍伐山林和開墾山坡。
“因爲各州縣興修水利和推廣畜力,入庫的糧食比往年提升了一成。”李斯小心翼翼地稟報道,他有些擔心陳德的不滿,爲了防止收集餘糧過甚,以致青黃不接的時節餓殍遍地,丞相府修改了令胥吏和軍士先推算出各戶所需口糧數量,再強行徵收餘糧的原議,而是提出了以自願上交餘糧爲主,上交糧食多的蔭戶可以多使用牲畜的方案,在修築水利時也是如此,先享受水利的蔭戶要多交納糧食,如果不願意的話可以調換授田位置,因爲繳納的數額定的合適,所以倒沒有多少蔭戶選擇換地。
“這麼多。”陳德笑道,出乎李斯的預料,他非常滿意於這個成果,想起另一種可能,又皺緊了眉頭,“各縣官吏,各營軍官不會爲了功勳而虛誇產量吧?”他一頁一頁地翻閱着李斯呈上來的統計表,扣除了各方面的投入折舊,新增的糧食有一半,也就是百分之五的糧食是實打實的增益,而投入的耕畜和水利,在將來幾十年內都會不斷髮揮作用。
“不會的,”見陳德非但沒有不滿,反而擔心各縣虛報產量,李斯的心情才輕鬆下來,笑道,“各營軍官都恨不得少報一些,好少繳納糧食,怎麼會虛報產量呢?這數據是統計曹和軍情司一起覈對過的。”說到這兒,他臉色暗了下來,“虛報產量的雖然沒有,但在有司相互覈對之下,查出了幾個貪墨的胥吏和軍官,現在都暫停了職務,統計曹和軍情司已經將案卷移交給詞訟曹,裁判所應該不日就會宣判了。”
“嗯。”陳德沒有去追問貪墨的數量,現在夏國官吏貪腐問題還不突出,關鍵是要保證有案必查,有犯必懲,軍情司、察奸曹、宗教裁判所、護民官、兄弟會這些機構從各個方面無孔不入地監督着官吏和軍士的言行,足夠嚴密了。
“兄弟會裡有沒有反映軍官帶頭違反軍法,濫施恩惠的?”陳德轉換了話題,兄弟會的成員遍佈于軍中,已經達到了數千人,這些人是軍隊的精華,陳德到有一半的精力用在培養這批骨幹身上,並不遺餘力地要他們警惕軍隊中暗藏的敵人。有的敵人也許是以親厚士卒的濫好人面目出現,但他的目的是收買人心,如果讓他們得逞了竊取高位和權力的可恥目的,他們必然要把軍中兄弟變爲如同宋國和遼國的軍卒一樣的奴畜之兵。
這種人從兩個方面露出狐狸的尾巴,一是違反軍隊的條令邀買人心,例如對軍士少報蔭戶的繳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訓練時有意放低標準,戰鬥時消極執行或違反軍令保存部屬等等,二是借用外勢影響推舉,例如虎翼軍中世家子弟用家將從軍來推舉自己就是極端惡劣的行徑,雖然這些人暫時能夠當上軍官,但他們是全體兄弟會成員最大的敵人。這樣的人不但會阻塞真正實心任事而又有才幹的兄弟的上進之途,而且最終還會把軍中平等仁愛的兄弟袍澤變成如同宋國和遼國軍隊那樣的奴畜之兵,兄弟會認爲,這種人徹底背叛了袍澤兄弟之義,是兄弟會最大的死敵。
“教戎軍的兄弟說,新推舉的百夫長錢獲早晚操練不點名,經人提醒,還言道軍士打仗的時候奔波勞苦,不打仗了便當休養生息。推舉百夫長的時候,他偷偷給另外三個十夫長送了錢。”李斯小心地秉道,事關四個人的前程,他也慎重地調查確實了才報知陳德,經過多次嚴懲警示,敢於這樣乾的人大都是有些狡詐本事,又不知軍中深淺的。
“軍情司的詞訟官去軍法裁判所告發了嗎?”陳德面無表情地問道。
“已經告發,軍法裁判所接受了案卷,正準備組織同級軍官陪審此人,連同那三名收錢的十夫長也一同列名被告。”李斯秉道,“是否用不恥的手段獲得推舉,以及違反軍法哄騙軍心,陪審的軍官應該會有個公斷的。”
陳德點點頭,沉聲道:“違反軍令哄騙軍心的行徑形同謀反,是絕不可容忍的。”他頓了一頓,又道:“推舉上來的軍官大都有人望又很忠心,是國家的棟樑。偶爾有些心懷叵測之徒混入在軍中,被推舉爲官,總歸是少數。吾還是擔心有羅織罪名陷害軍官入罪的情況,所以只要有涉及百夫長以上軍官的控告,一定要經過同級軍官陪審,公開判決。既避免冤枉,又警示旁人。”
“軍士們雖然有勇力,現在也識字了,但還是太容易被這些暗中的敵人所哄騙。”陳德頗爲惋惜的嘆道,積極參與政治生活的公民意識不是短期就能培養出來的,“軍士們現在有權力,有威嚴,有地位,有財富,但這些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處,不但要在戰場上拿血肉去拼,還要在戰場外面用全副心神去守護。軍士若不懂得妥善使用自己的權力,就勢必爲他人所竊取,兄弟會是吾軍中的精華,這方面要承擔起責任來。”
李斯點點頭,兄弟會的成員除了本身素質過硬外,人脈和長期培養出來的政治敏感度也很重要,比如一個新晉的軍士,在兄弟會中很可能和校尉甚至將軍有充分交流的機會,他們知道最新的軍中動向,也知道在軍隊中那些事情可以做,那些事情不可以碰。
兄弟會的關係在軍中已經到了盤根錯節的地步,像李斯雖然已經脫離軍籍,成爲丞相,但一日爲兄弟,終身是兄弟,他沒有退出教戎軍和軍情司中的兄弟會,陳德也蓄意造成這種局面,最終他有兩套體系掌控整個夏國軍政部門的動向,一套是辦事的機構,另一套是直指人心的兄弟會。隨着軍官的調動和機構變化,兄弟會的人際脈絡漸漸地和原有的部門脫離了關係,而成爲一張若有若無地政治網絡,而這張網的綱目,則在陳德牢牢地控制之中,他對兄弟會投注的精力,絲毫不亞於軍事和民政兩邊。
對那些做事很沒規矩的軍官,若不是事關大局的問題,兄弟會的態度往往是輕描淡寫地提醒他們違反軍法,實際上暗中收集證據,直到他們犯下了足夠上軍法裁判所的大錯再安排人出來告發。兄弟會出身的軍官往往要謹慎很多,他們知道軍中人才濟濟,每個顯要位置後面都有無數精明強幹的人在看着你,只有那些數居心叵測的人才敢去觸犯那些極爲犯忌諱的事情。內部的敵人最可怕,兄弟會死敵中的死敵,就是這種混入了會中,但實際上並不真正信奉兄弟之義的人,所幸的是多種機制的制約下面,這樣的人很難有像樣的機會,與其費盡心思鑽營那些齷齪事,還不如老老實實積攢軍功威望,升遷的機會還要大些。
兄弟會的存在使陳德對軍隊的控制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哪怕遠在萬里之外的河中,也只見軍威赫赫,絕無蠻族國度常見的將領裹挾邊軍自立作亂的情形。
這一年,隨着塞爾柱突厥人的被迫西遷,東方夏國的威嚴在戰敗者的口中顯得格外可怖,就連遠在君士但丁堡的拜占庭皇帝也都知曉河中地的新主人是大夏國王,新總督張仲曜不是個好惹的人物,他擁有最好的戰馬和勇士,卻對夏王陛下忠心耿耿,具備溫文爾雅地品格和冷酷鐵血的手段,是貴族風度的完美化身。巴希爾二世更爲自己手下沒有張仲曜這樣既得力而又可以信任的心腹將領而遺憾。
君士但丁堡的大皇宮裡,四面牆上佈滿了馬賽克、彩色琉璃的鑲嵌畫,耶穌、天使、歷代皇帝和主教的形象俯視着宮殿,映射出輝煌而柔和的光芒。
拜占庭皇帝巴希爾二世正在接見來自東方的使者,據說使者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穿過被突厥人蠻族所控制的小亞細亞一帶,帶着東方君主修好的盟約來到皇帝神聖的宮殿裡。
禮儀大臣和宮廷儀衛高唱之後,夏國的使臣方纔邁步上來,皇帝特意賜他不必匍匐着覲見。
“若是陛下平定蠻族,控制了黑海,還請陛下容許我夏國的商旅在黑海東岸選擇一處港口,修築城堡儲存貨物,拜占庭的商人可以從那裡購買陸路過來的東方商品,再運往歐洲銷售。”安思道恭謹地說道,這個提議,即使對驕傲的拜占庭皇帝,也是極有誘惑力的,東方商品在西方貿易的壟斷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