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搬家後,每天早上吃過早飯後被送過來陪孟窅。午膳後在原來的房間歇晌,用過晚膳後再送回去。
孟窅捨不得孩子,可她捧着碩大的肚子諸多不便。如今沒有人扶一把,她自己起身都困難,也只得聽從崇儀的安排。
臻兒和阿滿都有經驗,除了抱怨新住處有些遠,其餘都適應良好。
每天點卯似的來回,路過花園時,臻兒還會指揮人剪了好看的花枝送來插瓶。她最近多了一個新的樂趣,時不時從她父母房裡搬一二擺件乃至傢俱,回去充盈自己的宮殿。
崇儀烤着手,發現牆邊少了一架海棠式十錦槅子。
“前天從我那裡要走一套青玉擺件,昨兒討了紫水晶的簾子去。明兒看她還能搬什麼?”崇儀玩味哂笑,不必問也知道缺少的傢俱又是被女兒搬走了。
孟窅吃了一驚。她以爲只有自己屋裡遭了災,沒料到連宣明殿也沒逃過女兒的魔手“你怎麼隨隨便便就給她呢?”
崇儀只是一笑,眼裡閃爍的光華彷彿問她。你自己不也把水晶簾子給她了。那副簾子可是從王府帶進來的,一直掛在她屋裡,可見是她心愛之物。
“如今她不僅自己貪心,還攛掇着弟弟一起搬家。”孟窅狀似埋怨。崇儀今天回來得晚,孩子們都不在。“平安把榻上的枕頭墊子都要走了。他們恨不得把我屋裡搬空了去。”
晴雨心說,可不是嚒!十錦槅子上的物件有一樣算一樣,浩浩蕩蕩地全都搬走了。不過,二公子和郡主可不一樣。郡主挑的都是好看的好玩的,二公子要的不過是主子貼身用的物件。她聽說,二公子回去的時候,一路上親手抱着主子用過的青紗枕囊。這話不敢和主子說,不然又該惹她落淚了。
崇儀聞言會意。搬家的事,三個孩子裡,唯有平安最不習慣。他從小養在玉雪屋裡,好在還有阿滿陪着他。孩子是想借着玉雪用過的枕頭聊以慰藉。
雖說崇儀早早提議讓孩子們遷出去單住,但對他們的關注與孟窅一般無二。他知道,平安搬去椒華殿的第一個晚上就哭着找母親,還發脾氣砸了一碗杏仁酪。
當時,楊桂來不敢驚動主子,悄悄請來正殿的大公子做主。
阿滿從被窩裡爬起來,圍着斗篷匆匆趕過去。他看着可憐兮兮的弟弟,平靜地指揮楊桂來用被子把弟弟裹起來。這些天,他一直陪着平安睡。
阿滿和弟弟拉過勾,互相約定誰也不許對外說,以免讓母親擔心。但不妨礙耳報神高斌早就瞭解經過,巴巴兒地爲他向太子邀功。
高斌雖然人在太子左右,但自從大公子降生,他就分出一半心思。爲此,更是早早地把一手帶大的徒弟安插在榮主子身邊。
平安被哥哥照拂多日,在哥哥的教導下,也鼓起勇氣來決定做個小男子漢。他今天特意向母親討了好些軟枕錦墊,準備全都堆在自己的牀上。軟枕上還有母親的香味,到時候就彷彿在母親懷裡一樣,他就不會害怕了。
“讓他們搬。”身上暖和了,崇儀把外衣解下來,換上家常品月色軟襖。
“回頭給你換更好的。”說着,他指着原先擺着十錦槅子的位置。“東宮的庫房裡還有一套孔雀石嵌七寶的瀛海三山,明天讓高斌找出來給你擺上。”
“算了。擺不了一天,再被臻兒要去。索性爽利些搬去她那裡也罷。”孟窅努努嘴,託着腰緩緩挪步。才站了一會兒,腿肚子有發硬起來。
崇儀拉住她,任由襟口的扣子散着,而後扶着她往裡屋走。
“那就搬去關雎宮。”他細一想,玉雪在西側殿住不多幾日,先要挪去產室。等這孩子滿月的時候再搬進後宮。“今日如何?”
產期將近,西側殿上下的關注都匯聚她的肚子上。連平安都每日一問,小妹妹明天來嗎。
孟窅聽得耳朵裡起繭子,不厭其煩地回答。
“還不到時候呢!”等感覺肚子往下墜,纔是時候快到的徵兆。九個月都熬過來,眼看着就快瓜熟蒂落,她的心情反而挺輕鬆的。
二人坐定,宮女正在奉茶,孟窅迫不及待地傳太醫進來。
來的是從二品正奉上太醫何岐,晚膳時分就在耳房裡候命。誰知今日政務頗多,太子回來的晚了。何岐和徒弟都還沒吃上晚飯,就着半碗茶把榮王妃賞的兩碟子點心吃得乾乾淨淨。上差的時候不便擅離,他不敢多喝茶水,伸着脖子把點心嚥下去。
這會兒終於有人來傳話,何岐不慌不忙地起身,他徒弟也反應迅速地背起藥箱整裝待發。
何岐昨日才進宣明殿請平安脈,但在榮王妃灼灼關切的注目下,他不敢懈怠。徒弟遞上引枕,他當場洗乾淨手,恭敬地請示太子。
“太子脈象平穩,升發肅降。”何岐背了一通醫書。面上除了正經,毫無表情。想要在太醫院供職,除了習得一身精湛醫術,還要學會控制神情心態。爲上位者診脈,是好是壞都不能過於顯露痕跡。
其實,太子的脈案是不得外傳的。就好比探聽聖駕所在是宮中大忌,打探和泄露上位者的脈案,更是掉腦袋的重罪。今日若非太子默許,何岐一個字也不敢透露。
孟窅聽懂了關鍵的頭一句,等何岐說完又追問:“從前聽長輩說過,醫之道,未病而先治,所以明攝生之理。太子日理萬機,煞費心力。你們可有養身的方子,早早獻出來纔是正經。”
何岐眼角微挑,不動聲色地打量太子的神色。他見太子微微頷首,醞釀須臾才拱手回話。
“娘娘所言極是。然則,太子正當盛年,確實無需服用補藥膏方之類。”他略作思量後,復又建言。“每日可用黃姜煮水,於睡前浴足兩刻鐘,如此可促進血氣運行,亦可有助於安睡。”
孟窅點頭道是,飲食與睡眠是養身的根本。正準備交代高斌向太醫好好請教,忽然見陸麟帶着人一個面生的宮女走進來。
崇儀也擡頭看去,眉心微鎖。西側殿的宮人,他都認得。這個時候能讓陸麟親自帶進來,只能做一個推想。
果然,陸麟跪下來回稟。“李王妃病了。聽說太醫在榮主子這裡,派人過來請示。”
孟窅的臉色沉下來,懨懨地偏過頭。太醫院這麼多人,李王妃偏偏盯着西側殿傳召的一位。說她不是存心的,誰信?!
那宮女倒是乖覺,規規矩矩地跪伏在陸麟身後,垂着頭回話。“原是想請高總管賜腰牌去太醫署的,聽說何太醫在此,王妃便說等何太醫爲太子請脈過後,順道走一趟東側殿。”
何岐擅長的並非千金科。李岑安聽說來的不是陶翁,便猜是爲太子傳喚的。
可這話怎麼能明着說出來呢?何岐的眼角又是一抽,他眨眨眼掩飾內心的尷尬。今天居然一不留神被捲入太子後宅的是非了。
其實,李岑安的原話並非如此。但柳歡已經看出李王妃勢單力薄,即便能入主中宮,也無法掌握實權,因而不願爲她白費心思。
前兩天,小主子們搬了新處所後,李王妃就着急起來。她一直在找機會打聽,還給了柳歡不少銀票,讓她去司庫、司闈探口風。
椒華殿一向是歷任王后的居所,如今卻住着二位公子,李岑安實在捉摸不透太子的打算。眼下各處宮室都有工事,她只有設法從旁出驗證,讓柳歡去打聽司庫房司珍房分別給各處送些什麼東西,從物件的規制上竭力推敲。
李岑安曾找上高斌,詢問秦鏡和夢溪什麼時候能進宮。後宮調度的事如今歸方槐安管着,可李岑安不願見他。那是孟家的鷹犬。
高斌心裡清楚,榮主子平安分娩前,太子不會給李氏送幫手。再者,旁人也罷了,那個讓秦鏡必然不能再進來。
更叫李岑安擔心的是,她聽說內務府正在聿德殿正殿佈置產室。倘或孟窅搬入產室前,遷宮的旨意還未明發,難道要她繼續屈居側殿。屆時,誰纔是真正的太子正妃呢?
可高斌與方槐安防範得緊,又不肯給她準話。而東側殿裡除了林嬤嬤,都是內務府的人。她苦於沒有可用之人,實在坐立難安,才藉着請太醫派出柳歡。李岑安抱有一絲僥倖,希望太子聽說她病了,能來東側殿探望一回,哪怕爲着粉飾太平。她便能借機當面問問太子的心意。
可惜,她忘了,崇儀從來不遷就她。
太子十分果決地下令,讓太醫署所有當值太醫立刻進宮,依次爲李王妃診脈。李岑安看着屋裡排成長隊的太醫,眼前一黑。
她心驚肉跳地想,明日必定又要傳出她舊疾復發的消息。太子派來這麼多大夫,是不是不想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