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夫人見到這樣的沐雪雪,也被狠狠的嚇了一跳。眼裡終於染上了幾分恐懼。
“刺。”
柳蕭蕭不得不承認,刺和她很有默契。他簡直就像是自己的蛔蟲,雖然沒有神到自己在想什麼他都知道,但她的話,所想要表達的意思,刺從未誤會過。
就如現在,不過是叫了下他的名字,他就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刺緩步朝許敏敏走了過去,許敏敏見狀,拼命的往後躲。人一旦慌張,就容易手足無措。她明明可以轉個方向逃走,卻如同被人堵在房間裡,唯一的退路又被牆壁封鎖、四面楚歌的人似的。看得柳蕭蕭連笑話諷刺她都覺得是件浪費的事。
許夫人呆愣了一下,立刻攔在許敏敏的面前。母愛,是比什麼都偉大的,即便怕得連站都站不穩,卻還是執着的自己的愛。
許夫人一邊將許敏敏往旁邊拉,一邊警戒着越來越靠近的刺,彷彿只要他再靠近一點,就會如困獸之鬥,勢必要與之拼個死活不可。
柳蕭蕭麻木的看着這一幕。
在許夫人被刺輕易揮開,準備讓許敏敏的手變得和柳欣欣、沐雪雪一樣時,許夫人突然跪了下來。“嗵”的下跪聲,如同什麼絕對無法抗拒的力量,強悍得連空間都能撕裂。
空氣隱隱的顫動,柳蕭蕭淡淡的注視着許夫人。雖然,她還在笑着,可卻如菩薩神佛,縱使笑得再悲憫慈悲,血流成河、殺戮縱橫、屍骨成山、江山破碎、風雨如晦時,他們依然笑着旁觀。是比冷眼看着、大笑諷刺着,還讓人心寒戰慄的姿態。
“柳姑娘,子不教、父之過。敏敏之前的千般不是,萬般過錯,我這個爲孃的,在這裡與你賠罪。”說完,許夫人莊重嚴肅的給柳蕭蕭磕了個頭,“還請你饒過她。她……還有孩子。請你大發慈悲,放過她們母子二人!”
許敏敏驚恐的看着,許夫人的下跪求饒,如同什麼在腦海心裡爆炸,一瞬間將所有都轟開了。連恐懼、害怕都感覺不到了,一雙瞪大的眼裡,只充斥着許夫人的身影。
半刻後,在許夫人不停地求饒時,許敏敏突然扯開嗓子大吼道:“娘,你在幹什麼?!你快起來!你爲什麼要下跪阿?她憑什麼能讓你下跪。娘,快起來,我哪怕是死,也不讓你這麼作踐你自己!!!”
“閉嘴!”許夫人生平第一次怒吼自己女兒。爲什麼,爲什麼她現在還在位所謂的自尊驕傲所困?敏敏就不會多看一眼旁邊的人嗎?她的性命,掌控在柳蕭蕭手裡!她哪怕傾盡丞相府所有武力,都無法護她周全,還會折損許多人命。所以,代價最小的辦法就是求饒。
許夫人想,柳蕭蕭是個聰慧的人,雖然所做的事情殘酷無比。但是,她還是想賭一賭,賭她一定會動容!
可惜,許敏敏始終不明白許夫人的苦心,在許夫人竭盡心力、忍受下跪自己後輩、地位又比自己低的人所自感的屈辱時,她所想要保護的人,在全力的給自己拖後腿。
“娘,你,你,你吼我……”一瞬間,莫大的委屈涌上來,許敏敏忍不住抽泣起來。雖然,現在根本就不是時候。但這個世界最不缺乏的就是不分場合、不知輕重的人。“你,你不但下了跪,還因爲她罵我。她不過就是個賤……”
“人”字,許敏敏沒有說出口,她無法說出口。在冰冷的手掐住自己脖頸時,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剛纔的委屈難過和無理取鬧沒什麼區別。一時間退去的恐懼如潮水回捲般,越加洶涌。
“柳、柳姑娘,不、不要!”許夫人也顧不得其他,站起身來,瞪大眼看着自己女兒。又手足無措的乞求着柳蕭蕭。
柳蕭蕭歪着腦袋,右手食指敲打着扶手,“刺,你這是幹什麼?多管閒事還是慈悲氾濫了?放開她,讓她將話說完。這樣的話,我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讓她生不如死嗎?反正,我柳蕭蕭不過是個卑鄙不堪的人,做什麼又憑什麼考慮別人的感受立場。”稍頓,“許夫人貌似一直不相信自己女兒以前是怎麼對待我的,喏,等她說完後,許夫人想必沒什麼可說了的吧。”
許夫人和許敏敏臉色瞬地失色,血液流動速度和呼吸都緩慢了下來。她們都從彼此眼裡看到恐懼,只不過一個是爲自己,一個是爲自己所愛的人。
刺放開許敏敏後,她就如同一堆爛泥,跌坐在地上。
許夫人飛速的朝許敏敏而過,將她緊緊的護在懷裡。
許敏敏害怕的在孃親懷抱裡瑟瑟發抖、顫顫巍巍。她比柳欣欣聰明的一點就是,知懼而後識時務。不會如柳欣欣,明知道自己的生死都在別人手裡捏着,還一副“我不惹怒你我就跟你姓”、“我就敢在老虎嘴巴上拔毛”的豪邁模樣,讓人越來越想折磨她。
至於沐雪雪……淡淡的瞥了一眼,呵呵,她恐怕是最乖的一個吧?雖然不與半昏迷、吼叫不出來的柳欣欣好多少,但至少還是清醒的。她沒有開口,沒有試圖逃跑,更沒有辱罵,只是竭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彷彿柳蕭蕭和刺能夠將她忘了,再也想不起她的存在,對她而言,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微微勾脣,柳蕭蕭收回視線,投向相互擁抱的許敏敏母女,輕聲說:“好了,許姑娘可以繼續說剛纔的話了。”稍頓,又補充道:“刺,這一回,你可不能再大發慈悲的救人一命了噢。”
刺還是沒開口,只是看着她的灰色的眼一閃,彷彿在說:這是你的命令。
這讓柳蕭蕭很火大。
但同時,心裡涌上一種莫名的感覺。她是知道自己和刺默契,不,準確說來,是刺很能配合,配合度也很高。但是,她沒想到的是,刺竟然……
剛纔,她的確不想許敏敏將話說完。上一次在賭坊沒有實現的許諾,這一回絕對不會失信於己。
她說過,若是再叫她賤人,否則……她就會讓這個人變得很賤。
但是,她在猶豫。猶豫該怎麼處置許敏敏。而這一份猶豫,來自於……
許夫人。或者說,是她的母愛。
柳蕭蕭沒感受過母愛,自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滋味。只是,她此事帶給她的感覺,和雲雅的很相似。所以,她猶豫了。雖然,她知道自己不應該猶豫。
在京城裡多呆一刻,就多危險一分。她可沒有真正面對千軍萬馬還能逃出生天的自信,他們是人,縱使本領通天,可體力還是有極限。都說,再強大的人,也可能死於人海戰術。
如果,軒轅昊真的用了這一招,無異於對她大大不利。
此時彼恨,何時能休?
一道纖長人影投入大廳內,飛舞的青絲,如同凌亂的琴絃。那飄飄的衣袂,翻卷起的,是黑色的影子、衣袂上的繁複花紋,還是誰人心裡的波濤?
柳蕭蕭想起了彼時,二人初見時的模樣。
他,即便狼狽、身染血跡斑斑,但仍如仙人,傲然而立,任憑風吹雨打,也侵蝕不了他半分風姿。
彼時,她剛剛身臨異世,代替死去的人繼續、以一個嶄新的方式活下去時,縱使對於穿越這種玄幻事件沒多大感想,但心絃仍然有幾許凌亂,以至於沒能好好的看看他。
之後,有無數個機會,也看了無數次。
此刻,她卻沒想起過認真看的時刻,反而是那模糊的初見,格外的記憶猶新。
納蘭說,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她並沒感慨人生爲何不如初見時,只是想起之後的那句: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軒轅清宇的身影撕裂了原本沉默而危險的氣氛,投入來的,是誰人的希望和期待,以及誰人的沉默和譏誚。
他依然清俊挺拔,眼神卻不復往日清明澄澈,顯得深沉似海。幽幽倒映着的人,依然笑靨如花,依舊將冰冷隱藏在骨子裡,帶着各種迷惑人心的畫皮行於世上。
幾日不見,軒轅清宇清瘦了幾分,五官更爲突出,原本冷漠的氣質帶上了幾分蕭瑟慼慼。
看着斷了發的柳蕭蕭,軒轅清宇目光微閃,但很快的就將之隱藏在眼底。
斷髮斷髮,斷盡三千發,再無煩惱絲……嗎?
軒轅清宇莫名想笑,勾勒出的,卻是幾分悽美笑容。
他對她道:“你在呢。”彷彿情人間的呢喃,愛人間的私語,熟悉人間的親切招呼。冷冷淡淡的聲音,卻不給人一絲一毫的陌生與疏離感。
一去經年,流年不返。
有人的成熟,需要一輩子。有的人,需要半生。有的人,只需要一夜。
有人的滄桑,要歷經歲月,要承受世事無常、生命坎坷。而有的人,只是爾爾數日,便能如滄桑老者,踟踟躕躕。
記得,永叔(歐陽修)寫下的絕世名篇裡有兩句: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東風容易別。
柳蕭蕭想起不久前的自己,透過牢房上方的狹小窗戶,望着蒼穹浩瀚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