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察覺了柳蕭蕭的無語,軒轅清宇道:“母后,快到午時了。”
皇后望了望天,日當正空,“是阿,不知不覺,才感覺沒起牀多久。”稍頓,她對旁邊伺候的侍女道:“吩咐御膳房,傳膳吧。”
“是,娘娘。”
宮廷御宴,這是柳蕭蕭第一次吃到。所謂的山珍海味齊聚一堂,美味珍饈盡在一桌,不過就是形容皇家的餐宴。
用膳地點是在坤寧宮的偏廳,屋內陳設優雅,每一件擺設看起來都沒有那種異樣的高貴,反而看起來十分的平凡普通,一看上去,好像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只要你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裡處處精緻,樣樣都透露出低調的奢華。只是,這種精緻需要眼光才能看出,奢華需要水準才能品味道。
一桌宴席,共有十五道菜,八碟葷菜,六碟素菜,一碗湯。柳蕭蕭對食物原型並不怎麼了解,原因無外乎,她以前吃的飯菜,模樣都在廚師手上變了原樣。
當然,這聽起來很像是一個爲了掩飾在某方面不擅長的、一個華美的藉口。
看到這一桌菜,柳蕭蕭有幾分感嘆,她並沒有那份善心感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只是在想,這麼一桌菜,他們怎麼吃得完?
不,應該說,他們什麼時候能吃?
他們現在根本就不像是在用餐,而是在玩瞪眼遊戲。只可惜,誰的眼睛都不大,沒辦法大眼瞪小眼了。
皇室用餐,不像電視裡演的那樣,直接用就是了。而是要道道試菜,並且等上一刻鐘,確定沒有毒後,才能使用。
電視裡的,一般都是僕人試吃後,就沒問題的了。試問,哪個笨蛋下毒時,會下立刻就會見效的毒藥?如果真有的話,除非是立刻想致人於死命,不然絕對就是用毒的技術不過關,純粹來給人找砍他的理由。
一刻鐘後,就在柳蕭蕭有些不耐煩時,皇后終於大發慈悲的開口說可以開吃了。
柳蕭蕭冷笑一聲,本以爲自己沒笑出聲,卻不料這低低的笑聲卻被在做的二位、處於皇朝統治階級的金字塔頂端的兩位齊刷刷的看向她。
皇后笑道:“蕭蕭你笑什麼?”
“……不,沒什麼。”想了想,柳蕭蕭確定自己雖然強大,但此刻的命還是被捏在別人的手裡。雖然她不怕死,但不代表她想隨便去死。所以,這種禍從口出的蠢事,還是別幹爲好。
軒轅清宇看出她的猶豫,笑着安慰道:“不必顧忌,母后不是那等會爲了幾句話就怪罪別人的人。”
“是嗎?”
皇后笑着看她一眼,然後揮揮手,示意一旁侍候的人退下,然後道:“你如果不相信我這個未來婆婆的話,也要相信你未來的夫君吧?”稍頓,“民間是叫男方的孃親爲婆婆吧?”
“是的,母后。”軒轅清宇道:“不過母后,您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再這麼說了。”
“嗯,母后知道了。”皇后瞭然的點了點頭,“好了,蕭蕭,你現在可以告訴本宮,你剛纔在笑什麼了嗎?”
“娘娘確定臣女說完後,還能安然無恙的回府,並且一如既往的活下去嗎?”柳蕭蕭夾了一塊排骨,擡眼,意味深長的看着皇后。
皇后道:“自然是怎麼來的,就怎麼了離開。不會多一根毫毛,也不會少一根頭髮。”皇后的口吻一如之前一般平常,好似並未因爲她未來的兒媳婦說這等可以稱得上是冒犯她的話而生氣動怒。
“那就好。”柳蕭蕭道:“剛纔臣女笑的,只不過是這試菜而已。”
“試菜?”皇后略略驚訝,“這有什麼好笑的?”
柳蕭蕭撿起一塊菜,放入口中,嚼了嚼道:“日常飲食,都要人來試菜,這不是很……好笑嗎?”稍頓,“如果真的怕中毒,爲什麼不乾脆禁止毒藥的發行?或者直接毀滅毒藥這個存在?”
皇后和軒轅清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驚愕。
片刻後,軒轅清宇道:“皇室不能用害怕自己中毒的名義去銷燬毒藥。”
這個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藉口,讓柳蕭蕭笑出聲來。
“恕我放肆直言,皇族獨斷專行的事情,做得還少嗎?理由,藉口之類的,都是次要的。就如前朝不是有過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荒唐事一樣麼?不論是什麼藉口理由,聽起來多麼的好聽,多麼的有理,最後不都是爲了自己的利益出發的麼?”
皇后與軒轅清宇沉默的看着她。
前朝末年時的荒唐事,是現在都還在流傳的笑話。
前朝的亡國君主,是一個好色至極的人。而這個人,又極度喜歡處女。通常,後宮的女人,只要沒了初夜,就等於入了冷宮。換句話說,剛入宮就被無形之間打入冷宮了。
這皇帝還不滿足,於是開始在民間大肆選修,後宮幾乎人們爲患。有一天這皇帝終於醒悟了,因爲後宮的開支過度,國庫又因爲戰亂緊張。
於是,他下了一條指令,美其名曰是爲了檢驗人們的道德水平,未出閣的女子是否遵從女規女戒,讓全國十五個郡縣,以此輪流的將新婚的少女送入宮內讓他“檢驗”。
柳蕭蕭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笑了很久,這皇帝真的是相當聰明,一年結婚的人何其之多,單單就是京城,至少一天都有一個。如果十五個郡縣都將新婚的女子送去給他“檢驗”,那麼別說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哪怕是一年五百六十三日,都沒有重複的。
只是,他將聰明才智用錯了地方。
原本全國就因爲官員腐敗壓迫而有戰亂紛爭,這道聖旨下達後,所有人都怒了,尤其是那些嫁女兒的人家。
女子都注重貞潔,如果女兒的貞潔被君王奪走,雖說敢怒不敢言,夫家即便能夠忍耐,卻無法接受。那麼,這女兒的一生,可謂是毀了……
而這件事成爲了前朝亡國的導火索。
“你怎能拿皇朝和暴政當道的前朝相提並論?”皇后微微蹙眉。
“但本質是一樣的,不是嗎?”柳蕭蕭不鹹不淡的回了句,絲毫不在意皇后的臉色開始變了,“如果,皇室有心讓毒藥徹底絕跡,絕對有辦法的。事在人爲,不是做不到,而是沒去做。”
“不是做不到,而是沒去做……”不論是皇后,還是軒轅清宇,都輕輕的呢喃這句話,面色嚴肅。
柳蕭蕭見狀笑了,她的這番足以讓人結舌的話,應該收尾了。
“歸根結底,是皇室自己也是無時無刻的用毒。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這一點上,還是做得很徹底的。”
沉默,蔓延。
廳內,只剩下呼吸、心跳以及柳蕭蕭吃菜的聲音。壓抑的空氣似乎要將人吞沒,讓人在其中沉溺。
“這是臣女的誇誇奇談,如有什麼冒犯得罪和放肆之處,還請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皇后沉默的看着柳蕭蕭,一雙鳳眸睨着柳蕭蕭,半響後,她道:“都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今日本宮算是見識到了。”稍頓,“京城內盛傳,柳將軍的女兒柳蕭蕭,天生癡兒,沒想到之前一切,不過是……”
藏拙。柳蕭蕭從她的眼裡看出這兩個字。
藏拙……嗎?根本就沒這個必要,之前的“柳蕭蕭”的確是個白癡,天生的白癡。
“只是,你這種言論,少說爲好,不,最好別說。京城是是非之地,魚龍混雜,一句失言,導致滅門滅族之禍,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皇后揚起一抹端莊的笑容,這也是柳蕭蕭自從見到她,第一次見到這種公式化的笑容。“這不是勸告,是警告。”
柳蕭蕭低眉斂目,遮掩住眼中的諷刺和冰冷,“是,臣女多謝皇后娘娘的教導。”
柳蕭蕭自然明白,不管皇后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句話倒是實實在在的真話,直白得讓人有點難以接受甚至是憤怒。可,這就是真相。
生在二十一世紀,她看過太多的事情,主張平等自由的那個時代,都不論做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至少,每個人都在情非得已、身不由己之類的理由藉口下,隱藏許多真實,隱瞞許多真相。
更何況,是在這個封建社會,王權當道的時代呢?
“蕭蕭,你不要介意。”軒轅清宇輕聲的對她說,“母后是爲了你好,才說這些的。”
柳蕭蕭搖搖頭,她並沒介意。而且,她介意個什麼?又爲什麼介意?這話,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她不相信軒轅清宇沒看出來她沒在介意,但爲什麼還有此一問,多此一舉?
……關心我。
這三個字突然蹦出腦海。
但隨即就被柳蕭蕭搖出腦海,開什麼玩笑,關心?那是什麼東西?人民幣還是金條?一點用都沒有。而且……還是那句話,這臺詭異了。
不過……人民幣在這裡,也一點用都沒有。早知道,她應該帶一點玉石瑪瑙之類不論哪個世界都能用的東西在身上多好?如果,她在這裡因爲一些事情不得不走人的時候,也不至於有“一文錢憋死英雄漢”的可能。
……錢?
想到此,柳蕭蕭突然看着皇后。
心中閃過一個可能,這一回,她沒有那麼篤定的否定。
難道,皇后警告我是真,但是真的想說的,卻不是這一句?柳蕭蕭心想。
但是,如果這種猜測是真的話,皇后這麼做的意思是什麼?目的呢?她有是基於什麼原因說出這句話的?
臨出坤寧宮,皇后給了柳蕭蕭一塊玉佩,說這是大內的通行令牌,只有皇室子弟纔有的。有了這塊令牌,除了宮內的禁地和皇帝寢宮、御書房和前朝大臣議論政事、辦理公務的地方外,可以暢行無阻。
柳蕭蕭很坦然的接受,真誠的道了謝之後,就上了馬車,與軒轅清宇一同回郡王府。
寬敞的馬車,遠非轎子可以比擬的。
柳蕭蕭慵懶的靠在錦緞繡紋高枕上,看着車門處放着的紫檀香爐嫋嫋升起的煙,眼也似乎被煙霧侵染。
軒轅清宇靠在車內矮桌上,單手支着矮桌,盤着的雙膝上,放在一本書。書很厚,很陳舊,顯而易見,是翻過很多次。